顾如琢微微俯身:请跟我来。
    他带着这对夫妇进入灵堂,这对夫妇脸上有着一种平静的哀伤。
    他们先后拜了拜,随后站起身来,程不遇跟着起身,对他们微微鞠躬,表示敬谢。
    你是女人望见他的容貌,微微惊讶,你和程老师年轻时很像,是
    他是我们北派的小师弟,关门弟子,以前不常出现。顾如琢平静介绍道。
    原来如此。女人若有所思地说道,她一步三回头,又对着他们的方向说了一声:辛苦了。
    随后才踏出灵堂外。
    程不遇重新跪回垫子上,安安静静地烧纸。
    顾如琢没有走,他跟着在他身边蹲下了,拿起一叠纸钱,慢慢往火里扔,顺便烤手:今晚很冷,你冷不冷?
    他的手已经冻得发白。
    程不遇摇摇头。他的位置靠里,又守着火盆,一双手红润纤细,并不寒冷。
    顾如琢瞅了他的手一眼,明白了挨冻的只有自己,于是也不问了。
    刚来的是老头年轻时带过的学生,有那么几年我记得是六七年时间,他去带了学生,但是后面也没带了。
    顾如琢往外看了一眼,说。
    程不遇望着他,没有说话,眼神清透。
    他知道他会说下文。
    老头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的青衣唱法里兼具锐与柔,青衣的端正和女态的柔美拿捏得很稳,他的腔调,对嗓子要求也高。要亮,有力度,也要柔。
    顾如琢说,这种嗓音条件很难找,老头自己也清楚,这么多年,他只找到两个合意的。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你。
    程不遇说:我知道。
    他想了想,轻轻问道:是不是当初我被接过来,也有这个原因?
    差不多吧。
    顾如琢的声音很淡。
    听见他这么问,他甚至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知道他冰雪聪明,很多事情不说,心里看得明白。如果不是这一把好嗓子,他当初能不能被接回来,都是未知数。
    顾如琢回头找来一个坐垫,盘腿坐在垫子上,拉着他一起换了个姿势坐下。
    火呼呼地烧着,两人靠得很近。
    顾如琢望着火焰,火光跳动,照得他眼神很亮,老头子晚年有点拎不清,不管是对北派,还是对程家。戏曲式微,他不是那种骨子里的革新派,我们几个在干的事情,他后边慢慢的,都不喜欢了。
    几位叔伯都没接他的班,当初他挑弟子时的想法是,留一个接老路的,剩下的人去娱乐圈替北派续命。这个想法其实也没错。石亭他们几个,往戏曲上砸资源,给更多人开路,何浅、风月两个人,天资一般,但何浅会写戏词,走新编的路子,说不定也会好只是目前,他们成效不大。
    那你呢?程不遇轻声问。
    我?顾如琢笑了笑,声音沙哑,不少人骂我,顶着北派接班人的名号,写摇滚和戏歌。
    程不遇想了想,哦了一声。
    他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看法,传统戏剧他喜欢,顾如琢的歌他也喜欢。
    他喜欢演戏,喜欢那出《惊梦》,开心就好,也因为他不需要负担什么,所以也懒得想。
    星传戏曲学院,早几年还好,最近不太行。顾如琢喃喃地说,你没去也好,里边不剩下几位好老师了,按长相分戏路,你去了多半唱不了青衣。
    程不遇安静地听他说着。
    这些话未必是对着他说的,顾如琢绷紧了一整天时间,或许只有此刻才微微放松下来,眼底恢复成他平常那样,有些阴冷的样子。
    火光徐徐跳动着,他和他一起把手上的纸钱,慢慢投入火盆中,看着它在火焰中烧成灰烬。
    烧完后,顾如琢站起身来:走吧,去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程不遇仍然迟疑了一下:我就在这里吧。走了感觉不太好。
    顾如琢低头看了看他,忽而轻轻笑了笑:程不遇啊。
    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而低沉。
    他顿了顿,随后问
    你是不是以为丧事,应该是大家一片哀伤,哭天抢地的,饭都不吃了?
    程不遇微微一怔。
    起来吧,没关系。他们马上回来。
    顾如琢凝视着他,知道他在这方面有点死脑筋,轻声说,我们下去找点吃的,也给他们带一些。
    程不遇仍然皱着眉他被说中了心事,但仍然感到疑惑。
    因为不能理解情感,他只能用常理去分析情感,所以人死了,应该悲伤,没有空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他觉得这样不好。
    正如他的小钢笔丢失了,他就无法再做其他的事情,只是等待。
    顾如琢伸出手,程不遇没要他拉,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跪了一天的膝盖酸疼无比,他还没站稳就腿软了一下,晃了起来,顾如琢一刹那接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怀里,又很快松开。
    他低声说:小心。
    程不遇很快调整好了站姿,低头说:谢谢。
    顾如琢移开视线。
    这一刹那把他拥入怀中的触感轻暖柔软得不可思议。
    程不遇身上那种淡淡的沐浴露香,也在此刻隐约清晰。
    山上没吃的,这地方是外卖都不敢送的程度没有外卖骑手敢深更半夜上陵园。
    他带他走山道下山,开车去山下的城区。
    这个点,山下仍然有娱记蹲守,程不遇乖乖坐在后座,戴好口罩和帽子。
    路上很安静。
    雨声刮过车窗玻璃,顾如琢伸手开了暖气,热气涌动。
    程不遇忽而说:你没有说。
    什么?顾如琢问。
    为什么丧事,大家都没有认真地难过?程不遇努力组织着词汇,为什么可以像没发生一样,找吃的,聊天,还有我们这样,下山买东西。
    从前曾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不哭是不对的,没有反应是不对的,他没有情感反应,所以他是怪物。
    不是没有发生,是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想一想对媒体怎么说,遗嘱怎么公布,其他人会不会作妖,北派之后怎么走单纯的喜怒哀乐,那是小孩子特有的权利。
    顾如琢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他忽而收声了。
    顾如琢停下车,回头望着他。
    程不遇仍然皱着眉,一向冰冷凉薄的脸上带着疑惑和困扰,体现出一种认真的思索。
    这眼神是当年,当年的程不遇来时就带有的一种眼神,这种纯粹执拗的情绪,只属于孩子。
    顾如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但是你这样就好。
    他压低声音,很轻地说。
    这一刹那,他如同置身过去,想清楚了当年一直没看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也没来得及说出的事情。
    不要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宝贝 不要难过了
    我的宝贝 永远剔透纯粹 永远耀眼
    第39章 深夜觅食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 轻轻拂在他额前,缠绕着他乌黑柔软的发,带起一阵薄荷清香。
    车内寂静无声, 程不遇抬起眼, 顾如琢眼底漆黑如墨, 只是对上他视线的这一刹那,仿佛他也跟着有些迷茫似的顾如琢微微失神了一刹那, 随后收回手。
    大雨敲打着车窗,哗啦哗啦的,溅落起一片雪白的水光。
    程不遇垂下眼睫, 安静思索。
    原来, 这是难过吗?
    他的情感缺乏症从来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 但顾如琢拥有能看破他情绪的神奇能力, 尽管他无法辨认其中的真伪。
    从高中起,仿佛每次都是这样。
    那场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恋爱游戏中,他替他捡了钢笔, 替他买了机票,在他发高烧的时候赶来医务室陪他这些行动,像是顾如琢随性而起的玩闹, 没有多上心,却也透着一种时常让他紧张的野性和敏锐。
    他借这场恋爱游戏审视自己, 顾如琢是游戏的发起者,却被他排除在外。按照他的计划,这是他体验情感的一场独角戏。
    他时常在想, 当年的发起者如果换了别人, 他或许也会接受。
    但不会有第二个发起者,背离他给他赋予的身份顾如琢以一种强大、骄横的姿态, 把他从独角戏中拽入尘埃,将一个人的事情,变成了两个人的。
    他说不清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后果,或许什么后果都没有,但也或许造成了什么后果,他还在思索。
    顾如琢重新启动车辆,雨刮器无声运行着。
    山下果然有媒体拦着,但这个点,又下着暴雨,记者们大多都窝在车上打瞌睡。偶尔下来一辆车,也大多是来吊唁的客人返程。
    起初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后来车辆驶过主道,有人发现了异常:起来了起来了,那不是顾如琢吗?
    顾如琢一个人下来的?
    一群人定睛一看,这位少爷又是自己开车,墨镜帽子都没带,神情微冷而放松。
    他一个人?下来干什么?
    听说山上没有吃饭的地方!
    卧槽,不是,快跟啊兄弟们!他车后座好像还有个人啊!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往前看,车辆拐过主路的,明明白白的都看见了后座还有一个清秀的人影。只是那人戴着口罩棒球帽和墨镜,反而比顾如琢遮得还严实。
    娱记们立刻走了一波,纷纷跳上车开始追。
    老李,你不追?你就在车上?
    李记者坐在车上,往那辆车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丧期,他们要守灵的,这时候下山多半是买点东西,顾如琢这次连团队都没带,做人留一线,雨天晚上还是别追车了吧。
    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的,豁不出去,怎么做好娱记?同行人也没有强求,只是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离去了。
    这一片本身靠近郊区,非常空旷,除了高架上货运车流川流不息外,主干路上每辆车都十分显眼。
    程不遇系着安全带,很乖地坐在后座。
    听见身后车辆的轰鸣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暴雨中,少说有五六辆车都在追他们,阵仗很吓人。
    安全带系好了没有?顾如琢在前座问道,声音淡淡的。
    程不遇抬起眼,望见车内后视镜上映出顾如琢的一双眼,很锐利,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后边的车。
    他说:系好了。
    好,坐稳。顾如琢随手调了音乐,车内开始播放摇滚乐,他沙哑的声音响在其中,透出一种异于平常的冷静和危险:我不太喜欢大多数记者就是这个原因,今天情况特殊,我们来把他们甩开。
    好。
    程不遇认真地回答道。
    顾如琢低头笑了一下,随后狠踩油门。
    他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感到车辆突然加速,惯性把他摁在车辆后座上,轮胎在地面上擦出尖锐的响声。
    程不遇想了起来,从前顾如琢就喜欢飙车,有不少次,他听见他们说去海边开车玩,姜风月和何浅就打抖:反正我们不坐顾哥的车,脑子都要被甩成浆糊了。每次都跟过鬼门关一样,妈的,吓死人。
    他坐顾如琢的车时,顾如琢却很稳。
    他们的车提速到了一个惊人的速度,路边的景象几乎都看不清了。
    这种开车的风格透着一种野性和狠劲儿,顾如琢的面容却冷静而沉定,甚至还有空瞥了他一眼,唇边又勾起一抹笑意。
    程不遇又注意到了他的这一眼,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望着窗外白花花被撞碎的雨,问道:我可以开窗吗?
    你开。
    程不遇于是降下车窗。
    雨势猛烈,和风一起强劲地刮进来,全部涌到后座上来,雨珠飞到人手上,甚至会带来隐隐的疼痛。
    后座被淋湿了一大片。
    程不遇赶紧把车窗关上。
    只这一刹那,外边的风和雨带着他的呼吸离开了,仿佛也吹散了这两天聚拢的阴霾。
    程不遇轻轻闭眼,长出一口气。
    他睁开眼时,又望见后视镜中顾如琢的面容,他已经没看他了,但还是在轻轻地笑着。
    十分钟后,他们身后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这边快到城区了,附近有个小城中村,应该有便利店开着,过去看看吧。
    顾如琢停了车,从前座下车,撑开雨伞接他下车。
    他们出门时雨还不大,程不遇被他催着过来的,也没想起来拿伞,这时候只能共撑一把伞。
    雨天路面滑,巷路冷,反而显得体温温热。
    隔着一个审慎的距离,两边的体温都若有若无地散开,薄荷香混杂着沐浴露香,伞外大雨湿冷,阴暗空旷的巷路只有他们彼此,还有隔了很久才会出现的交谈。
    顾如琢平视前方:冷吗。
    程不遇说:还好。
    又走了一会儿,程不遇望见顾如琢握着伞的手已经冻得发白,又小声说:换我打伞吧。
    顾如琢说:不用。
    就这么一条长街走到头,总算让他们发现了一家四小时便利店,店里还有盒饭可以卖。
    顾如琢走进去的时候,店家都惊呆了:你是
    顾如琢。
    顾如琢显然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您这里所有盒饭我都要了,辛苦您加热。还有没卖完的糕点和即食食品我也都要了。
    程不遇呆在店里等着。
    货架被顾如琢要空了,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于是就站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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