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他没玩够,厂里出事的时候他也不到三十, 哪想着结婚。说着老刘一声叹息。他盯着顾云风看了几眼,换了另一只脚翘着,突然来了句: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小了,结婚没?
    噗,没人跟他结。他还没说话,许乘月就在旁边强忍着笑意回了句。
    下一秒顾云风闭上嘴发誓以后绝不再提这种话。他从相册里调出曹燕的旧照,照片上丹凤眼的女人皮肤白皙容颜柔媚,头发梳在脑后,随意地搭在肩上。
    那他以前的女朋友里,有过这个人吗?
    我瞅瞅,看着有点眼熟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个眼镜戴上。
    我靠,这女的挺好看啊。说着他挠了挠后脑:警察同志,实不相瞒啊,老唐他有过哪些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他那时候隔几个月就换个姑娘,有时候拉我们去酒吧浪,浪着浪着就和别人滚一块了。我知道的一夜情就十几个。
    李薇坐一旁翻了个白眼,小声说:真是报应。
    啊哈哈哈哈,所以嘛,他的女朋友我认不全,不对,应该是大部分都不认得。那时候都小年轻,气血旺盛嘛,也就那两三年,两三年。说着老刘喝掉剩下的水,对沙发上的两位警官说:你们也这个年龄,又都是男人,都懂的。
    听他说话顾云风有点头疼,他把面前的水杯递到许乘月面前,见对方摇了摇头才自己喝了几口。
    唐志海喜欢小孩子?
    那必须的,以前老跟我们说,自己要三十岁结婚,三十五岁前生两个,最好一男一女。所以说,这人啊,还是看命。老唐拿了挺大一笔赔偿金,但他心里苦啊,人生无常,这就是人生无常啊年轻人们。
    后来他调到了保安队,去年又离开了呆了二十几年的单位。他在厂里是什么职位?保安大队的队长?
    对,是这样。欸老唐他是犯啥事了么?问了这么久老刘终于察觉出点问题。他坐在椅子上探身望着电脑屏幕,眉毛挤在一起一脸疑惑。
    没什么,就是找你们了解下情况。
    顾云风伸出左手,起身道谢,说了一通略带官腔的话感谢二人配合警方调查。
    下雨天开着空调室内还是很干燥,许乘月合上做好记录的本子,顺手拿过桌子上唯一的一瓶水喝掉。
    走到门口看着磅礴大雨和狂风落叶,他忽然发现伞架上只剩一把自己带来的黑伞,环顾四周,也没见其他伞的踪迹。
    我的伞跑哪去了?顾云风蹲下身,低头把各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
    应该是被错拿了。
    顾云风举着摇摇欲坠的小伞,觉得两个大男人用一把伞真的是太挤了。最要命的是,他怎样才能让这把小黑伞下的两人都不被淋到雨?
    他看了看雨,又看了下伞,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了,只能牺牲其中一人了。
    此时此刻,这把撑开只有一米三直径的伞让他不得不和许乘月挨得很近,可即使挨得那么近,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自己的半只胳膊也已经被雨水淋湿了。
    太要命了,还不如自己出去淋雨。
    淋雨也就是淋那么一会儿,比这你挤我我挤你强多了。
    于是他把伞打在许乘月那边,伞把递到他面前:许教授,伞你用吧,我的车就在前面,我过去开出来。
    许乘月皱起眉头,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看得他毛骨悚然几乎立刻丢伞跑人。
    但下一秒,突然一只手覆盖过来。许乘月握住他举着雨伞的右手,嘴角向上非常认真地说:你会淋着雨是因为打伞的角度不对。
    顾云风:???
    许乘月的手掌很温暖,覆在他被雨水打湿微凉的手指上:现在雨水收到风力影响,是自南向北六十三度角下落的,我们也在朝正南方走,所以正确的举伞方式应该保持一致。
    他抓着顾云风的手把伞向前倾:顾队虽然你是斜着打的,但是角度有误差,你应该做到伞面和雨滴落地的角度垂直,对,应该这样,就现在这个角度。
    他握着顾云风的右手过了将近一分钟,才终于松开,安然自若毫不尴尬。
    而顾云风带着满脑子的问号,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要命,干嘛抓着我的手不放?
    他在暗示什么吗?
    为什么还暗示了那么久?
    卧槽到底在暗示什么?
    在经历了数分钟的纠结后,顾云风终于说服自己:可能许教授只是想有个人帮他打伞吧?
    他手臂僵硬地又打了十分钟的伞,胳膊倒是没淋着雨了,但鞋子裤脚还是浸湿了一半。
    金平分局里充斥着泡面和咖啡的味道,因为下着大雨,阴暗的走廊里更加潮湿,屋顶角落里还有个地方漏了水,不知谁放了个塑料盆在地上,伴随着嘀嗒声一直在接水。
    窗外狂风四起,他们一群人围在会议室里,电话此起彼伏,连番轰炸。
    舒潘把案件最新进展整理后,加上唐志海的信息临时做了汇报。
    唐志海是通过单位固定电话和曹燕联系的,曹燕使用的公用电话。两人的谈话内容无法获取。舒潘接着说:我们现在正在调取这个公用电话附近的监控。
    根据网警的协助调查,两小时前取到了唐志海的社交账号,包括但不限于网购账号,qq号,微信。他在六月二十二日曾经买过重达两公斤的脱脂棉,根据快递员的辨认,确实是送到了他家的地址并由他本人签收,地址是江浦大道玉龙小区,小区在上南区和金平区的交界处,距离两起案件发现尸体的地方都不超过十公里,距离第一案仅有三公里。
    第一案是临时作案,规划不够完整,下意识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区域。顾云风在地图上标记好位置,办公室展示板上那张错综复杂的关系图还留着,现在终于可以补充出一个完整的人物关系。他把唐志海的照片放在左下角,中间依然是袁满,再加上几条新的直线。
    唐志海去年五月份从浦钢集团离职,六月底进入天宜公司,岗位是保安队长。根据他同事反应,唐志海是袁满的忠实粉丝,但并不了解他们之间是否有其他联系。
    他在发现袁满是自己女儿后就开始筹划去天宜公司工作的事宜。确定岗位后他从浦钢集团辞职,告别了这家自己工作二十多年的地方。
    你们去过天宜公司了吧?唐志海人呢?想到这顾云风忽然警觉起来。
    人事说他昨天请了假,今天没去上班。
    请假?这么巧?
    忽然间脊背发冷,他眼睑微抬,不动声色地拿出一支笔,往桌上一按:他家地址告我,现在就过去。
    暴雨来临,暮色将至。
    万家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雨水落在江中卷起风浪不停冲击着桥墩。
    从刑侦队到江浦大道要跨越长江大桥,关建华的案件中凶手就是开着曹燕登记的车闯过这座桥抛尸到花南路的那处民宅区域。
    唐志海居住的地方在玉龙小区,距离江边只有不到一公里,过了桥没开多久车就到了终点。小区门前是一块洼地,积了不少水。车停在了小区外的一个共用停车场,他们只好让鞋子泡在水里徒步走过去。
    87栋301号。
    三人穿着鞋套站在唐志海家门口,轻轻敲了门。
    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应。站在楼下时就看到紧闭的门窗和屋内那漆黑一片,人应该是不在的。
    有人吗?顾云风又重重拍了几下。无人应答。
    还好这是个老房子,装的是一扇单薄的铁门,闯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顾云风找了根铁丝,差遣舒潘弄来了锡纸,像之前那样对着锁芯一顿操作,门就悄然开了。
    房子里空无一人。客厅的电水壶里还有开水,摸了一下热度还在,他走得不算太久。
    卧室里衣柜凌乱,有几件衣服明显刚被取走,衣架的痕迹还清晰可见,鞋柜也空了一半。许乘月推开卫生间的门,指着毛巾牙刷都不翼而飞的洗脸台:看样子他是收拾细软跑路了。
    万一人家是去旅游了呢?舒潘半蹲在地板上,带着手套翻箱倒柜也没找到重要身份证件。
    计划好的旅游怎么会把房间弄这么乱,看起来唐志海还挺爱干净,不至于把袜子丢内裤中。说着顾云风指尖轻轻拈起对方的衣物放进物证袋里:拿回去验下dna,看看和袁满有没有亲子关系。
    雨水汹涌地打在窗户上,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这几天总在下雨,也不知道谁坏了上天的心情。他们三人推门进到不同房间里,翻箱倒柜。
    突然电闪雷鸣,整个屋子都黑了下来。
    靠!这老房子线路也太差了吧,打个雷都能跳闸?突如其来的黑暗把舒潘吓了一跳,他跳起来时胳膊肘刚好撞到桌角,一阵声响后紧接着就是他持续不断的哀嚎。
    黑暗中顾云风朝舒潘的方向看了眼,但并没有理他。他打开手电筒,边走边在整个房子里扫了一圈,推门进到卧室时,突然发现卧室的书架上,有个闪着淡淡红光的盒子。
    你看那是什么。盒子摆放的地方非常隐蔽,刚好被层层叠错的书籍掩盖住,如果不是涂的这层荧光粉,白天黑夜他们都很难发现。
    昏暗的光线下许乘月已经走上前去,抱着那个红色的铁皮盒子皱着眉。
    看上去它对这主人挺有意义的。许乘月指着铁盒子说:造型挺复古,还涂了红色荧光粉,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东西了。
    里面会是什么呢?
    按下按钮,轻轻打开盒子。
    放在最上层的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书。白底黑字,标题刺眼。委托人为唐志海,被检验人代号y。鉴定单位荣华生物科技公司,受理时间是去年九月。
    那时唐志海已经入职天宜公司,取到袁满的生物检材并非难事,一根头发就够了。
    鉴定书上的各种术语数字和图标他不懂,只看得明白最后的结论:唐志海是y女士生物学父亲的机率大于99.99%;根据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支持唐志海是y女士的生物学父亲。
    他将这份鉴定书也放入了物证袋。鉴定报告下放着十几本相册,翻开这些相册,每一本都是袁满的照片,从她十五岁到现在,杂志拍的硬照,路人发的街拍,微博上的自拍,还有普通生活照。
    照片里的袁满双眸清澈,笑容纯粹,也有低头哭泣的眉眼和温柔睡颜。每一张照片背后清楚写着拍摄人和时间地点,记录出她15岁之后的无数个瞬间。
    他们翻过这些相片,直到最后拿出一本空白的相册,封面是个画出来的小孩。
    在袁满前十五年的人生中,明明双亲健在,却生活在孤儿院。
    在她拼命挣扎着离开孤儿院后,父母接二连三地找到她,又最终静悄悄地离开。
    许乘月合上最后这本空相册,看着顾云风将铁盒子放回原位:唐志海现在会去哪?
    机场?火车站?还是已经逃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甚至陌生的国家?
    谁知道呢。顾云风慢悠悠地说:不过明天他肯定会在这。
    昏暗的灯光下,他拿出前些天袁满送给他的那张演唱会门票,四平体育馆,时间是七月三号,明天晚上八点。
    他一定会来的。
    夜晚的暴雨突然停了,路灯忽明忽灭,多余的雨水沿着屋檐落到土壤中。谁也没注意到夜空中一架客机飞过,离地面越来越远,冲向明月。
    第32章
    唐志海拖着一个银色行李箱坐在机场的vip休息室里。那趟南浦飞往北京的航班已经播报了半个小时。
    请唐志海先生速到63号登机口, 飞往首都国际机场的mu5123航班即将起飞, 而他坐在原位听着广播一直发呆, 直到飞机真的起飞也无动于衷。
    他完全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更不想离开才刚找回的女儿。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父亲的存在, 甚至没有过三句以上的交谈。
    年轻的时候他是个玩世不恭的风流浪子,长得英俊潇洒喜欢混迹在酒吧夜场,和不少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性有过露水之情。三十岁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玩够了,想要安定下来组建家庭,生一双儿女,却被一场事故永远夺取了生育能力。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孩子,更想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在他这一梦想被宣判死刑的时刻整个生活都崩塌了, 当时打算结婚的女朋友远走他乡, 而他在此后十几年间, 一直带着事故中留下的各种后遗症怨气横生。
    他走到吸烟区点燃一根烟, 目光注视着飘渺的烟圈, 看着它升起又消散。他从背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那张内场倒数第二排的演唱会门票,他倒是想收一张前排的,但一直没成功。他玩不来那些小年轻的交易方式,只会在放票网站等着到时间就抢票。
    他眯着眼望着夜空中不停飞过的飞机, 雨已经停了,星辰闪烁, 灯光夺目。机场里人来人往,他一个人孤独地坐着,坐到天明。
    那两个警察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他就多留意了下, 前几天和人事吹水聊天时听说警方在收集公司内部最近几年入职人员的名单,他一下子就慌了,赶紧买了去外地的机票打算跑路。
    他是怎么被发现的?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带去的恐吓信?
    摁灭烟头,他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外面的星空。昨天那个姓顾的警察来公司时,他就预感自己快败露了。如果不是一个多月前,他外出时刚好发现关建华在跟踪小满,他可能知道现在都意识不到曹燕正在做的事情,也不会有后来一步步的犯罪。
    闭上双眼,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看见小满的时刻,电视节目里她唱着一首安静的歌,满眼的笑意,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和自己很像,总有人说会命犯桃花,看久了就移不开目光。
    他太想有个孩子了,那一刻,她的声音,她的容颜,她的微笑,都让他欣喜若狂,就像清晨的阳光,照亮心中每一处荒芜的阴暗之地。
    那是他生命的延续,是失而复得的瑰宝,是重新燃起的热情与希望。
    四平体育馆。演唱会的舞台已经搭建完成了,刑侦队在体育馆各个出入口都布控了人手。大约晚上七点,顾云风接到了报告,唐志海带了个帽子,穿着一身灰色t恤提前进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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