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当然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杨蕴秀心道,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可阿清是被南梁截去,说是没受欺负,可到底如何她心里也有数。
    杨蕴秀心里难受,眸子里盈着泪,眨眨眼将泪意逼回去,拉过褚清的手,握在手中,拍了拍。
    暖意从手背传来,褚清僵着身体任她握着,心底微妙。
    许久后,杨蕴秀也没松手的打算。褚清手指微微一动,在杨蕴秀察觉后,抽回了手,侧身推开窗牗一角,打量外面的景色。
    快到京城了。褚清道,又回眸看向杨蕴秀,夜色已深,你们为何不歇息一晚再赶路。
    皇上有要紧事召见,将军他不愿耽搁。日落时咱们位置距离楚京不远,估摸着走会夜路就能入京,不曾想会遇到你们。
    这样啊,褚清又与她说了两句,便不再开口说话,安静的靠着身后软垫,目光似放空发呆。
    杨蕴秀坐在一旁,视线一直未离开褚清分毫,一厘厘描绘褚清的相貌,将心底三年来的想念、担忧、以及许许多多沉重而又无法言喻的情感皆隐晦的压抑在眼底。
    褚清能清楚感受到她一直看着自己的目光,坐立不安,故作镇定端坐,好似什么也未感受到。
    一直以来,自楚渟岳下令赐死他后的表现,褚清直觉有问题,但却找不出丝毫蛛丝马迹。如今褚家几人的反应,特别是杨蕴秀的反应褚清更想快些看看,自己打探到的关于褚家的信息,到底是什么。
    一路无话,马车驶入京城,车轮压过青石板,进入皇宫。
    楚渟岳安置了禇明渊三人,将褚清送回青衍宫。
    圆月高悬,银辉洒满大地,拉长了两人并肩的身影。
    停在青衍宫前,楚渟岳没有进去,只是对他道,阿清,早点歇息。
    你也是。褚清道,丝毫没有走心。
    禇明渊褚将军到来,楚渟岳肯定有许多事与之商量,不知何时才能休息。
    褚清踏入青衍宫,楚渟岳没急着走,目送他走入殿内,看见容音迎了上前,才转身离开。
    月光拉长了他的背影,孤零零的投射在寂静无声的宫道上。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容音叽叽喳喳,没抱怨什么主子出宫玩竟然不带上她,更多的是在询问宫外的情况。
    褚清回了她几句,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备水。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呆会就好。容音一边说,一边将里衣准备好,还点了熏香。
    褚清不喜刺激的味道,闻着此香还算清淡,这是什么香?
    他之前还未闻过。
    这个啊,徐院正送来的,说是夏日蚊虫多,给您送来驱蚊驱虫的。
    驱蚊的香不是这个味道。褚清眉头微蹙。
    容音笑了笑,凑近了小声道,皇上知道您闻不得味道大的香,特意吩咐徐院正重新调配的。
    原是如此。褚清不再多想,恰好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褚清泡了澡,昏昏欲睡爬上了床。
    躺在床上,褚清打起精神将信封打开,将其中东西抽出来。
    信里的东西,除了记录褚家之人的文字版,更有画像。
    画像第一幅便是禇明渊,褚清见了真人,两厢比对,画像上的人颇有神韵,极为相似。
    褚清知道褚家有个孩子叫禇元清,一字之差,以往他本以为是巧合,但现在却忍不住探究更多。
    无论是楚渟岳的态度,还是褚家人的态度,都太值得怀疑。
    褚清不慌不忙,将画像一张张看过,看到了褚元宴,禇元河,杨蕴秀,都十分肖似。
    还看到了一位他还没见过之人,禇元海。
    画像之上,男人身形挺拔壮硕,眉眼锋利俊朗,与禇明渊有七分相似。
    褚清往后翻,下一张却又变成了记录的文字,他预想中的禇元清的画像并没有出现。
    没有?褚清微顿,又往后翻,也没瞧见禇元清的画像。
    怎么会没有?
    褚清百思不得其解,将描述禇元清的文字通读了一遍,了解他的身平。
    禇元清自小跟随其父在战场上长大,是少年将军,后与楚渟岳相识、相知,喜结连理,却在大婚之夜葬身火海。
    褚清默念最后几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罩在眼前的迷雾散开,他似乎可以觑见他想知道之事。
    褚清还想思考更多,可鼻尖萦绕的淡香,拉着他陷入黑暗。
    褚清再也抵挡不住瞌睡的来袭,打了个哈欠,把东西全压在枕头下,直挺挺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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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他又做梦了。
    梦中,他站在那座被大火淹没的宫殿内,他想逃,腿脚却被禁锢,似黏在地上般。他想喊,却又喊不出声,嗓子似被浓烟侵袭,干痛难忍。
    火舌舔上衣角,热浪拍在脸上,褚清浑身滚烫疼痛,绝望地闭上眼。
    公子!公子你在哪!咳咳咳!
    褚清微眯着眼,看见一道身影朝他扑来。
    阿远
    褚清张了张干涩的唇瓣,无声唤了一声,再也看不清更多。
    意识昏沉,褚清额头浸出汗水,划入湿漉漉的鬓发,他皱着眉,唇瓣微张,阿远
    容音在外间守夜,听到声音赶紧跑了进来,见褚清满头大汗,眉头紧皱,知晓他是又被梦魇住了。
    主子!醒醒!
    容音唤了几声,见褚清也没醒来的迹象,不由自主有些慌乱,欲出殿外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
    她才转身,余光便瞥见褚清似乎睁开了眼。
    褚清直愣愣望着床顶,喘着粗气,浑身是汗。他抓着薄被,指节紧绷泛白。
    三年来一成不变的梦魇中出现了新的景象,新的人,褚清神色怔然,努力回想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主子您醒了!容音欣喜至极。
    褚清回了神,僵硬地扭动脖子望向容音,眸子逐渐恢复神采。
    褚清轻轻嗯了声,睫羽颤动,忽然问道:容音,你还记得我是如何入南梁皇宫的吗?
    他嗓音沙哑,冷静地询问,乌沉沉的眸子直直望着容音。烛光闪烁,在他眼底映出倒影,他眼睛亮的出奇。
    容音鲜少见他这般,不由紧张,奴婢只知是大皇子将您带入皇宫,其他的奴婢也不大清楚。
    那你可曾听说当时我身边跟着人?
    不曾。容音摇头,在伺候主子前她就是国师宫里的一个小宫娥,哪有可能知道那么多。
    容音说不知,是肯定不知,褚清放弃从她这里入手。
    去打盆水来。褚清吩咐,他出了一身汗,想擦擦身。
    容音应下退了出去,褚清掀开被子,下了床。
    明月高悬,挂在树梢,褚清立于窗前,夜风吹过,汗湿的身上泛起凉意,带走了燥热,让梦魇后昏沉不清醒的大脑变得清明。
    阿远唤他公子。
    一瞬间,褚清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与近来感受察觉到的异样,与禇将军褚夫人的出现,与有关褚家的信息,还有缺失的画像隐约建立起了联系。
    主子,水来了。
    容音端着水进来,打断了褚清的思绪。
    一团乱麻的毛线团方理出了个头来,一不小心,毛线团摔地上了,毛线头又混了进去。
    褚清:
    暗暗叹了口气,褚清重新洗了把脸,擦了擦身上粘腻不适的汗,从新躺会床上。
    褚清想着事情,迟迟不能入眠,鼻尖萦绕着淡淡清香,褚清扯被子把脑袋蒙住,翻来覆去大半宿,在破晓之际终于睡了过去。
    那厢,楚渟岳把褚清送回青衍宫后,回到了勤政殿。
    一路舟车劳顿,又悲喜交加,杨蕴秀疲惫至极,没有精力再与禇明渊禇元河耗,回楚渟岳早已安排妥当的宫殿歇息去了。
    勤政殿内,禇明渊禇元河与楚渟岳无声对峙,褚元宴得到消息,连夜赶了过来。
    四人聚在一起,勤政殿的灯火亮堂了一整夜,日升了才熄灭。
    早朝后,太阳高升,火炉般挂在湛蓝的天空之上,晒得人火辣辣的。楚渟岳直奔青衍宫,他到时,就见杨蕴秀站在青衍宫外,与容音在说话。
    小姑娘,我想见一见阿清,劳烦你去通传一声。杨蕴秀嗓音柔和,面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容音没听褚清提起过这么个人,心存戒备,主子他有事,不见客。
    客
    杨蕴秀神色微怔,复又恢复正常,我与他认识的,小姑娘你就和她说一声容音纠结,主子还没醒,她就是传了话也没有用,还打搅主子。昨晚上主子做了噩梦,今日得好生补补觉,歇息歇息。
    不然这样,您迟些时候来,主子他现在实在不方便见客。容音道,现在太阳晒,您且先回去吧。
    杨蕴秀抿了抿嘴角,既沉闷也无奈。
    楚渟岳上前,容音见着他,福身行礼。
    进去吧。楚渟岳道,让杨蕴秀先进青衍宫。
    容音呆呆立在一侧,搞不清如今的发展状况,皇上怎么就让人进去了。
    楚渟岳落后了两步,日后她再来,不许拦着。
    不许拦?容音满脸迷茫,主子他
    楚渟岳只需她应下即可,闻声冷冷扫了她一眼,淡淡看着她。
    烈日下,容音身上热气一扫而空,一股冰凉的寒风自后颈吹过,容音低下头,是,奴婢知道了。
    楚渟岳这才大步追上杨蕴秀的步伐,带她入了偏殿。进去前,他道:阿清还未醒。
    杨蕴秀顿住,她方才还以为小宫娥说褚清有事不见客是托词,是褚清不想见她。未曾想过,都这个时辰了,褚清还在睡觉。
    杨蕴秀瞥了眼楚渟岳,神色有些复杂,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楚渟岳轻轻推开门,进了偏殿,杨蕴秀跟在他身后,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入内,就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香炉里香烟袅袅升起,殿内弥漫着淡淡清香,褚清躺在床上,面朝外侧卧,睡颜安静。
    走近了,能看出他眼下青黑。楚渟岳知晓他时常会被梦魇住,睡的不安稳,看情况昨晚褚清便没睡好。
    他问过徐院正,有无办法让褚清不再受梦魇困扰。徐院正摇头,道他也没办法,褚清会被梦魇住,大概率是同一个梦,而反反复复被同一个梦魇住,只可能是他经历的太可怕,太恐怖,即使已经想不起从前,潜意识里还记得那些事,每当心神不宁,焦躁不安之时,就会梦见。
    他没办法解决,但可以让褚清夜里睡的安稳些,配制了宁神香。在楚渟岳要求下,经过他改良,宁神香香味清淡,药效也更上一层楼。
    楚渟岳嗅着清淡香味,目光投向香炉,眉头不明显的紧拧。香燃着,褚清怎的还睡不安稳?
    杨蕴秀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褚清,心下便已经满足。
    阿清面貌有些许变化,大体却是没变的。眉眼一致,只是以往活泼些,眉眼间是桀骜不驯,英气十足。昨日见到,阿清眉眼温和了许多,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也只有睡着了,才看得出原是同一副眉眼。
    杨蕴秀俯身,想伸手摸摸褚清的脸,又因怕吵醒他,伸至一半又收回了手。
    她心里发酸,眼睛望向别处,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同楚渟岳道:我且先回去了。
    楚渟岳颔首,目送杨蕴秀离开。
    殿外,杨蕴秀没忍住红了眼眶,赶忙擦了擦落下的眼泪,回首望着阖上的门扉,许久才转身离开。
    殿内,楚渟岳在床边坐下,将褚清手握在掌心。
    褚清若有所觉,往外抽了抽手,没抽动,也没醒来的迹象。
    楚渟岳一夜未眠,到现在也是硬撑着,倚着床头,阖上了眼。
    他不是不想与褚清同榻而眠,可他怕,怕惹褚清不悦,让两人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变得紧绷,跌入冰点。
    他握着褚清的手,补眠。
    殿内寂静,阳光透过轩榥射入殿内,落下一地耀眼的光斑。
    日头大了,容音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进来添冰,见榻上两人,顿时僵住。
    容音抿了抿嘴角,更是小心翼翼,将冰放入瓷器里,都未发出丁点响动。添了冰,她又轻手轻脚出了殿门,拍拍胸口,大大喘了几口气。
    皇上与主子不过一日,怎的就亲密了那么多?
    容音脑袋里闪过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望了眼殿外高悬的太阳,默默走了出去。
    殿内,添了冰后凉爽了许多,褚清手臂放在外,感到些许凉意,遂收手往薄被里缩。
    一下,动不了。再一下,还动不了。有东西扒拉着他。
    褚清迷瞪着眼,觑了眼,瞬间顿住。
    他愣了会才反应过来,猛地瞪大了眼,瞅着眼前一片黑金色龙袍,以及自己被握着的手。
    视线顺着龙袍往上,是楚渟岳的脸,褚清丝毫没感到意外。他眨眨眼,没急着收回手,而是撑起身体大量楚渟岳。
    楚渟岳闭着眼,很安静,脸上带着疲态,眼睛下有一片黑影。褚清静静看着,好一会才垂下眼,小心翼翼掰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完成了一切动作,褚清抬眸观察,楚渟岳没醒。他跪坐在床上,扶着楚渟岳的肩膀,让他躺下。
    楚渟岳身形挺拔高大,褚清身体比不得从前,扶他躺下,又要不惊醒他,废了老大的力。楚渟岳躺下了,他也瘫在了床上。
    一通折腾,褚清也没了睡意,起身欲坐起来绕过楚渟岳下床,腰间却横过一条手臂。
    褚清顿了顿,回首望向楚渟岳。楚渟岳依旧保持着安静的睡颜,似乎没醒。
    他不确定,试探问了声,楚渟岳,你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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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意料之中,褚清没得到回应。
    他低下头,看着横在腰上的手臂,轻轻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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