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对他说过多少次这种话的徐凉云,到了如今却改了口。他在冷得像能把人冻死的寒风里说你恨我吧,你恨我我心里才过得去。
    他说我对不起你。
    布丁已经把牛油果叼到了陈述厌脚边,它仰起头,爪子按了两下牛油果,嘤嘤了两声,像在安慰他。
    陈述厌看着这早已经变形得看不下眼的牛油果,忽然感觉它微笑的表情像是在哭。
    他看着它,忽然浑身冰凉地想,徐凉云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他们真的完了,全都完了。
    五年时过境迁,他们彻底结束。
    相爱成了痛恨,无可奈何的痛恨。
    明明是他早就知道早就接受早就为此麻木了的一件件事实,可事到如今却变得再一次杀人诛心,让人喘不上气来地一阵阵窒息起来。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他们谁做错什么了,要变成今天这样?
    陈述厌眼前瞬间一片模糊,有眼泪淌了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低下头缩起身子,伸手紧紧抓住头发,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了起来,双手一阵阵颤抖。
    外面没有下雨,撑着伞大声喊爱他的青年也不在。
    这次没有人再来把他抱进怀里,对他说对不起委屈你了。
    再也没有人了。
    第19章 十八话 陈述厌眼前一黑。
    徐凉云坐在自己车里,灯也没开窗户也没开,就在一片黑暗里叼着根烟吞云吐雾。
    车子里一片烟雾缭绕,他目光空空地看向眼前,也不知到底在看哪里,又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么过了好久之后,他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徐凉云也不看是谁,抬手就接了起来:喂。
    钟糖一向懒得跟人喂来喂去,张嘴就说事儿:你完事儿了啊?
    完了。徐凉云低了低头,道,彻底完了。
    不是我说你,你完什么完,你说你回去多好。钟糖忍不住道,你看看,你跟他都五年没联系了,本来都该全断了,结果现在跑出来这么件案子我说真的这就是天意啊,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还喜欢你,你追去呗,肯定能追回来的啊,那个事儿你跟他说开了他也肯定
    徐凉云听不下去了:你搞心理的说天意?
    哪条法律规定心理学家不能说天意了,你要跟我掰扯我还能从心理角度给你掰扯天意。你听不听?
    不用了。
    钟糖笑了一声,又把话题拐了回去:哎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说真的呢,我看你俩复合挺好的,你把那事儿告诉他得了。你这人哪,我都跟你说了五年了,人要学会跟自己和解
    钟糖一说这个就跟他妈楼下教育孙子的老大爷似的,徐凉云一听他开讲这个就脑袋疼,每次都想打他一顿让他闭嘴。
    于是他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强行结束话题:没事儿我挂了。
    别挂!!钟糖大叫,杨碌给了条线索!!
    徐凉云刚要挂了,一听这个,只好又把手机拿回到了耳朵边:说。
    有个画家也画过方韵,还非常喜欢她。钟糖说,画的是半身人像,背景是红白玫瑰。因为画没有展出或者给别人看过,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只有跟他关系很好的两三个朋友知道这件事。
    这一听就非常可疑。
    徐凉云皱了皱眉,问:谁。
    吴夏树。钟糖说,半年前死了的那个吴夏树。
    徐凉云沉默了。
    他沉默了,钟糖也不说话。
    片刻后,徐凉云抬起头,声音有点哑:吴夏树确实死了吧。
    死了。钟糖说,当时烧成焦炭了,为了确认身份,法医那边就测了牙齿的DNA,确实是吴夏树本人,肯定死透了。
    徐凉云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把烟摁灭在了车上的烟灰器里。
    知道了。他说,我现在回去。
    *
    第二天早上十点半,陈述厌被门外窸窸窣窣的一阵谈话声给吵醒了。
    他一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层薄被子,一看就是布丁亲力亲为叼来给他盖上的。
    陈述厌睁着双惺忪睡眼,呆呆地茫然了好半天。
    他看向茶几上的七八个啤酒罐,感觉脑子有点昏昏涨涨地疼,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他倒一直这样,每次起床来都跟有痴呆症一样,脑子不会第一时间跟着醒过来,得坐床上呆个两三分钟,大脑才能重启成功。
    一如既往地,等过了两分钟后,陈述厌的脑子才慢吞吞地醒了过来。
    陈述厌终于慢慢悠悠地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和徐凉云见了一面很不愉快的一面。
    然后他回家,情绪失控,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以后久久缓不过来,哭没了眼泪就坐在那里发呆。布丁吓得在他身边绕来绕去,钻他怀里舔他脸都没用,陈述厌一直回不过来神,满脑子都是在冬风里好像要散架了一样的,憔悴至极的徐凉云。
    后来呢?
    后来陈述厌好像去拿了酒,这次连杯子都没拿,直接对嘴吹,一口气吹了八罐
    然后就睡过去了。
    睡得很晚,喝得太多脑袋很疼,昏昏沉沉地一夜无梦,现在还有点困,宿醉过后的头痛一阵阵突突的疼。
    回想完毕,大脑也重启成功,陈述厌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太阳穴,笑了一声,无奈又寒心。
    他转过头,看向门外。门外的警察在和一个人说着什么话,还在嘱咐他什么。
    就是这阵谈话声把他吵醒的。
    见谅啊,现在情况特殊,所以得查查。警察还在门外说,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你进去吧,这事儿不能和普通民众说。
    另一个声音连连赔笑,声音带着局促的笑意也是,面对警察,一般人都会这样。
    哪怕自己明明没犯什么错。
    陈述厌有点反应不过来,没明白到底是谁来了他家还要被警察查东西。
    这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到过。
    过了没多久,他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您好,敲门的人说,快递。
    陈述厌这才想起,昨天有快递公司的给他打了电话。
    给他打电话的就是这个声音。
    他应了两声,站起身来,扶着疼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伸手把沙发上的手套拿了起来,戴在手上,趿拉着拖鞋,慢慢悠悠地去门口给开了门。
    虽然快递员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年轻,但实际上却是个胡子拉碴瘦瘦弱弱的中年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出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面有警察,他看起来有点慌,大冷的天却无端一头冷汗。
    他还抱着个大纸箱子,箱子大得有点离谱。
    陈述厌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寄画的时候用的可不是这种大箱子,他用的是个扁扁平平的长形盒子,看起来像个大纸壳子的那种。
    似乎是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快递员连忙慌慌张张地解释:您那个被弄坏了,年后的快递多,我们也没有那样的箱子了,只好先放这里给您拿过来看看。
    是吗。
    陈述厌昨晚喝了酒,脑袋正疼,也懒得多想,就往后退了退,说:那进来吧。
    布丁在客厅那边,躲在巨大的牛油果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来人。
    它很怕生。
    快递员走了进来,关上门,终于长叹一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转头一看,看到那边探头探脑的布丁,又笑了起来:您家有狗啊?
    嗯。陈述厌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空地,说,您把东西放下,我先看看,放这儿就行。
    不着急不着急。
    快递员一边说着,一边把箱子慢慢放到了陈述厌指的地上,又直起身来,回头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张折了两三下的纸,说:您先把这个填了吧,然后我把箱子拆开,您再看看里面的东西。
    陈述厌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展开一看,就见是一张赔偿保证同意单。
    上面有一系列条款,还有一个小表格,需要他写一下寄出的物件和时间,以及损坏物品的预估价格,右下角还需要他签个字。
    那个预估价您就写画框的价格就行了。要实在不放心就先空着,等我把箱子打开您看看里面以后再补上。反正我开箱还得几分钟,得一边开一边拍照记录上边规定过程都要拍照走流程的。反正您看着也是看着,不如先去把表填了,也省时间。
    陈述厌扶着脑门呆了会儿,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就应了两声,转头走进书房,找笔填表了。
    刚拿起笔,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嘬嘬的动静,应该是快递员在逗狗。
    陈述厌听得无奈,轻轻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把圆珠笔的笔芯按了出来,开始填表。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快递员就不再逗狗了,转而是一阵胶带被撕开的哗啦哗啦声,应该是在拆开箱子。
    箱子拆完以后,外面就安静了下来,想来应该是在外面等他出来。
    周遭很安静,只有写字声在刷刷地响。
    陈述厌一边写着一边轻轻揉着脑袋。半夜喝酒的后劲儿太大,他的脑袋总一阵阵昏昏涨涨地疼。
    等东西写好以后,他就放下了笔,转头打算出去,把东西交给快递员。
    可一转头,他却看到原本应该在外面等他出去的快递员竟然就站在他身后。
    快递员跟他距离太近,压迫感如山一般。他的脸上不再带着笑意,阴沉沉地有些恐怖,呼吸粗重无比,冷汗汗如雨下,瞳孔在眼眸里震颤不停。
    陈述厌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撞上了背后的桌子,桌子上的东西被撞得一晃,哗啦啦一阵响。
    下一瞬间,他听到了电流被接通的滋啦声响。
    陈述厌太熟悉这声音了。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能在噩梦里听到这个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立刻抬手想挡。
    可快递员力气却比他大。他一下子就把陈述厌挡住脸和脖子的那只手拽了下来,上手就把电.击.枪毫不客气地按在了他脖子上。
    陈述厌脖子一痛,眼前一黑,当场失去了意识。
    隔了几个街道的警局里。
    徐凉云突然手上一抖,咖啡杯居然毫无预兆地活生生和杯把脱离开来,啪地掉在了地上,炸了一地陶瓷碎片。
    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查证或思考,大半人都被这一下吓得一个激灵。
    钟糖正在自己的座位上趴着眯觉,被这么一炸就腾地垂死梦中惊坐起,满脸都写着没反应过来的茫然,头发都睡得炸了起来,脸上全是印子,红彤彤的像刚从汗蒸室里出来。
    旁边的老刑警向徊见他这爆炸鸡似的造型,忍不住噗嗤乐了。
    钟糖没搭理他,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又甩了甩脑袋,赶了赶残存的睡意,道:他妈的什么东西,吓我一跳。
    徐凉云。向徊指了指后面,说,他把杯子cei了。
    钟糖根本听不懂这方言:??什么??
    碎了。向徊只好把语言系统切成普通话,说,他把杯子打碎了。
    钟糖回头看去。
    徐凉云手里捏着可怜兮兮的杯子把,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碎裂的杯子,连裤腿都被溅上了咖啡,白衬衫上也洒上了一些,就那么僵在原地,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自己都很无语。
    徐凉云一动不动。他低头看着碎裂一地的陶瓷碎片,沉默了很久。
    钟糖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走了过去,说:干嘛呢,罚站似的,碎了就叫人收拾了嘛,洒到文件上没有?
    钟糖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徐凉云桌子上的文件。
    还行,没洒上,基本全冲着徐凉云去了。
    没有。
    徐凉云慢半拍地说了一声,又把手里幸存的杯把轻轻放到了桌上,然后就不再吭声了。
    他仍旧低着头看着那些碎裂的碎片。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了些异常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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