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御衡原本的意思是回京后寻个由子将之前丞相府的那一场大火解释一番, 容暮总不得一直蜷在丞相府中。
    而华峥回来了,庆功宴等必不可少,就是个将容暮再次推到人前的好机会。
    但容暮在意的却不是自己会重归于人前。
    月色荡在发丝上,容暮的一头乌发在月光下氤氲一层被压抑着的静默:那华老将军回京,陛下又当如何处置?
    楚御衡眯眼瞧着容暮,竟有些试探的味道在其中,阿暮你说朕该当如何?
    陛下不会放过华老将军的。
    被人说中心思,楚御衡也不否认:他倘若不回来也就罢了,当初他能一辈子耗在北疆便是朕最大的仁慈。
    但现在华老将军回了京,陛下要对他动手?
    容暮嘴角绷得有些紧,整个人更似一个阖得严丝合缝的蚌儿。
    楚御衡觉得莫名:阿暮你怎地这么关心华峥那厮?
    陛下就不觉当下朝堂的风气已然变了味么?
    变了味?楚御衡摇摇头,不解其意,朝堂肃清,朕控管也得心应手。
    先帝在时之时,已然并非武人专权,军阀混战;相反,文官极为肆意,武将多被打压,如今陛下心里也清楚,为杜绝武将夺权和兵变政移,陛下对华家之流都做了些什么,当下的朝堂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又还有几何。
    阿暮你在为华家求情?楚御衡的一口白牙咬得格格作响。
    容暮说了这么多,最后的意思不过还是让他重新看待华家,甚至放过华家。
    脖颈处的筋脉狰狞,楚御衡放下最后的通牒:虽然阿暮你说的是事实,但华家到底给阿暮你了多少的好处,才让阿暮你从跟着朕打压华家变得为华家说话!
    最后,二人还是不欢而散。
    容暮头一回气得不想和楚御衡多言,果然一回到灏京就容易和楚御衡起争执。
    看着楚御衡上了马车,低处的容暮遥遥相望,不多送一步路。
    马车还没彻底消失在眼前,容暮就转了身去。
    踏着月色回府,和楚御衡的对谈留给容暮更多的还是气恼。
    那人毕竟是天子,不会一直好着脾气对他的。
    二人所处的角度不同,楚御衡不喜武将的念头根深蒂固,这让迫切想扭转楚御衡想法的容暮颇感棘手。
    他自知回来也无旁的法子,但他绝然做不出华老将军归京,他还远江南,袖手旁观的事来。
    郁气难解,容暮回了里屋还落寞着张脸。
    周管家有些担心自家大人的身子,于是请了宋大夫给容暮诊了脉。
    先前府上的宋大夫人还在府上,周管家心思细,容暮不在了,也极力维持府上一切皆为原样。
    宋大夫也就一直还留在府上。
    当下宋大夫浑浊的双目滴溜溜的来回转,宋大夫拧着的眉最后舒缓了下来,山羊须被宋大夫捋得整整齐齐,老大夫且带着笑:之前大人寸口脉沉而弱,现在大人气机顺畅,身子已好全了。
    周管家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大人出去养身子还是有用处的,看灏京这天,大人若一直留在灏京里,少不得要病气缠身,好不全的。
    多问了宋大夫一些叮嘱,周管家就将宋大夫送出了门。
    一回身,周管家就看自家大人无精打采,周管家也提了个心,心中还有些担心,自家大人是否是与天子交谈时谈得不妥当。
    大人,可是陛下为难你了?周管家低压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静谧。
    容暮方从贵妃榻上落步到椅凳上坐下,抬着头看着周管家,嘴角撤出丝缕不甚从容的苦涩笑意来:哪有不为难的时候。
    那就是陛下为难自家大人了。
    周管家这就摸不准天子的意思了。
    当今圣上亲自去寻的自家大人,现在又闹僵了起来,周管家不懂。
    但他的确将这一年天子多看重自家大人都看在眼底。
    苟了腰身,周管家狐疑道:陛下似乎心里是有大人的否则陛下也不会在大人走后的一年光景里还时不时前来丞相府睹物思人,就连当下大人所处的屋子都是大火过后陛下安排人仔细复原着的。
    容暮一手撑下颌,另外一手的指腹还围着雕漆红桌上的磕角打着转儿。
    他面前的这张桌子是新的,但是仿旧仿得惟妙惟肖,就连磕了的指甲盖儿大的一块儿地方也尽数复原。
    手指被钝钝地戳着,容暮默然笑了,并未辩驳周管家的话:是啊,他心里许是有我的。
    可即便容暮清楚自己在楚御衡心中有着二三地位,他也不敢凭借这二三地位搏一个护住华家满门。
    私事同公事,楚御衡分得比谁都清。
    一旦他是华氏子的消息传出,楚御衡对他的信任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到那时,他真的可以收拾自己同华家栓死在一处了。
    只是可惜,他事到如今都不知楚御衡何故会对武将怀有那般不喜之心。
    楚御衡的厌恶,就像华家的人曾剔他骨嗜他血,还犯下了难以原谅的罪责一般。
    容暮思索不出个原因来,这头丞相府的灯火便熄了。
    当刚回宫的楚御衡却依旧忙于公务。
    当下御书房里亮着灯,赵朗清也还留在宫里同楚御衡回着这段时间的政事来。
    除了华峥回京处理的不妥当,楚绡宓处理过的其余折子楚御衡又复看了一遍,虽说是头一回接手朝政,楚绡宓处理地还算得当。
    当然这也有赵朗清的几分功劳在里头。
    手中关乎华峥回京的那几封折子,楚御衡更是里里外外地看了好几遍。
    折子上说华峥带兵大胜敌军后请求归京。
    他本以为他的意思华峥明白。
    华峥去北疆凄苦地守着,那他还能留华峥的性命;但华峥又想回京
    楚御衡心中泛起一股儿狠劲儿,翻越奏折的手骨也格外用力,很快便在竹纸上留下深深的压痕。
    作者有话要说:  晚九点可能还有~
    第77章 宫中隐秘
    看天子皱着眉看折子, 赵朗清半眯着眼。
    他也算几朝的老人了,将朝政看得通透,当今都城里水势如何, 他心里都有数。
    陛下继位后的成就并不输先帝。
    更有甚者,陛下在很多方面优于先帝。
    减轻了的赋税, 日益安泰的百姓, 不敢来袭的边塞敌军, 整个国都除了之前江南各处遭受过水患以外,并无旁的天灾人害。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既得王位,必承其重。
    帝王无情,也应无情。
    这样才能最为公正地站在万民之上去处理一切事物。
    先帝就是太拘泥于儿女情长, 才会那般早早地就驾崩了去。
    所以当先帝把陛下托付给他辅佐时,他教会陛下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淡薄了情感。
    可等他这回入宫辅佐公主殿下,他才知陛下或许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可以强硬到可独自一人站在权利的高处。
    因为御书房里还挂着一幅画像。
    之前也挂了一幅画,那时陛下解释, 这是儿时救过他之人的面孔, 是天子的恩人。
    近来听公主殿下说那幅画像被换成了容暮的画像。
    容暮是一国丞相,但一国丞相的画像却被天子挂在御书房里头, 这让觐见的百官如何做想。
    更何况容暮与华家的关系有些微妙。
    赵朗清抬头看着墙上的人像, 这里头人的面容和华家死去的华夫人还有七八成相似
    赵朗清只得兀自叹息。
    楚御衡终究没让这等沉寂弥留过久, 阖了奏折,楚御衡面色凛然地唤了一声:老师
    嗯?陛下请言。赵朗清动作有些迟缓, 但恭敬有余。
    绡宓她处理闻栗的事可是得了老师你的批准?
    赵朗清没想到兜兜转转,陛下会先和他提到这事, 他还以为会先谈论华峥,但闻栗的事也有些蹊跷。
    当下这位年老的智者敞言:公主殿下寻到了证据,照着律法, 闻栗他是帝国皇室子弟,殿下都是依法行事罢了。
    所以并没有他在其中插手的意思。
    楚御衡沉默了几息,一双鹰眼弯如钩:绡宓她哪有证据?
    殿下从闻栗府上搜到了文书,还亲自让人验了闻栗的身子,在其尾椎处的确有一面刻纹,同他那皇室的刻纹别无二致。
    刻纹?楚御衡当真不知道闻栗尾椎那处还有这样的纹路。
    他同闻栗亲历过几回,行那事时也总是用正面,他之前有私心要护着闻栗,而闻栗也说并未留下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敌国之子,所以楚御衡也就放心随他在灏京里四处游走了。
    但不想他那亲妹妹居然让人查了闻栗地府邸,甚至查验了闻栗的身子。
    想起晚间从容暮府邸出来时容暮对他的质问,楚御衡眸光一暗,瞬间好似搅动起了黝黑砚台的墨汁。
    但闻栗的事和华峥的比,其实并无那般重要。
    闻栗如何处置,更关乎他寻恩人的私行。
    华峥回京,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明黄色的烛光落进他漆黑的眉眼,楚御衡看着前头的耄耋老人,威压中夹杂着少见的恭敬:那华峥的事呢?老师可曾插手过?
    华峥赵朗清收束了视线,陛下还不放过华家?
    不放过,而且为何要放过?
    华峥要回京之事不算棘手,只是对楚御衡而言有些太过突然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楚御衡会因此乱了手脚,他也不会对华峥失了几分忌惮之心。
    楚御衡捻着手中的竹纸,鼻尖压出一抹嗤笑:再者,灏京并不缺华家这种武将,朝堂以后还会开武考,想我朝怎会缺了能带兵行军的武者。
    武考?
    嗯,同文考一般,三年一轮。
    赵朗清看楚御衡不似说笑的样子,目中深意更重:陛下是何时起了的念头?
    早就有了。早在他将华峥驱逐去北疆,他就隐约有了这样的想法,怎的?老师觉得不可?
    赵朗清愣怔了一瞬,随即便道:怎会,陛下此举实乃万名之福。
    而赵朗清从华氏一族的角度来看,所得体悟又有所不同了:但陛下心里也清楚,先帝在时不喜华家是因私人恩怨在其中,实则华峥一生并不能揪出大的过错来,不论为国,还是为民,华氏先祖自祖上同先祖开疆扩土,到如今华峥大胜过来,华氏一族在民众中都有着不同寻常的位置。陛下就算要处置华峥,不必赶着华峥这次凯旋的机会,陛下至少也要先封赏一番这位回京的功臣。
    当下赵朗清可谓是同楚御衡说了掏心窝子话。
    这些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同楚御衡说明。
    天子年纪不小了,处事也有分寸,之前能将华峥送去远疆而不直接去了华家的性命,赵朗清还思索着陛下心绪已经成熟了许多。
    但不料想现在陛下依旧想处置了华峥。
    今时不同往日,华峥是功勋累累的大将,更是朝中第一悍将,现在动手显然不合时宜。
    赵朗清这一长篇话语出口,帝王并未给出回复。
    楚御衡反而险些撅断了狼毫笔:老师,你知晓朕何故这般怨恨华峥,朕的母后当初如何没了的,老师你也清楚,即便这样,老师你还要这么劝说朕松手?
    老臣怎能不清楚?赵朗清纳了一口气,眼里也满是伤痛,但先后是重疾而亡,没有证据证明是华峥动得手。
    但他起码曾经有过念头要取了朕母后的性命,父皇都已经查清了当初刺杀母后的此刻就是华峥派出的人。
    可先帝也并未处置华峥。清醒着的赵朗清一字一句地往楚御衡心口戳,若有证据,先帝定会当即就处理了华峥。
    父王也一直恨着华家!
    楚御衡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笔搁在桌上,污墨瞬间染了奏折的纸业,甚至还飞溅到楚御衡的腕骨处。
    其实他知道的远比赵朗清多些,当初的皇室丑闻被他父皇压得死死的,所以就连赵朗清或许都不知当初的华峥是如何闯进了他母后的殿中,之后又做出了何等恶事。
    这是他父皇的难言之隐,也是给整个皇室蒙羞的丑事。
    他父皇可以顾忌着华家不处理华峥,但他不行。
    楚御衡还牢牢记得父皇驾崩前父皇是如何流着泪同他讲述了皇室的隐秘,最后,他父皇面上还带着对华峥的恨意,吊着最后一口气让他日后千万不可让华家在朝中得势不管是华峥,还是华淮音,通通要牢牢控在手中。
    所以赵朗清认为他父皇认为华峥是清白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若再多给他父皇一些时日,他父皇必然会了结了华峥。
    这些都是楚御衡不愿去回想的往事,若不是赵朗清也劝他放过华家,楚御衡也不会再将这些深埋的泥淖往事掘出。
    回了神后的楚御衡依旧满面凝重,方才摔笔的那一下溅起的墨滴他也没心思擦去:老师不必再说了,朕今日的话就落在这处,若华峥无得证据证明朕母后的死同他无得关系,那朕就永远不会放过华家,而且不仅是华峥,华峥之子华淮音朕也轻易不会放过。
    他母后和父皇的突然离世是他这一辈子都难以遮掩的痛楚。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同华家扯不开关系。
    陛下的话字字皆狰狞,赵朗清挣扎几息后只得沉沉叹息:罢了,陛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老臣当初同意公主殿下放华峥回来,也早因不满朝堂的风气罢了。整个朝堂重文轻武,太过偏颇,而武将心寒,边塞容易不稳,但陛下既然起了武举的心思,除后起之秀外,老臣也望陛下能多少善待当初的武将们。
    同样的话,楚御衡今日晚间刚从容暮听到过一回,赵朗清的话同容暮的意思都差不多,这让楚御衡心中卷起说不出的闷躁来。
    赵朗清瞧出眼前人的不虞,不再多说,再看墙上容暮的画像,赵朗清将手中的茶盏搁下提了旁的话题:陛下此次南下可还顺畅?老臣知道陛下是去江南找人的,去寻容暮时,陛下可还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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