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糖的味道不一样,可一样的是当他再次晕厥了过去,同样有人喂了他一块糖,这人还同初次喂他糖的人容貌颇为相似,他才一夕之间转变了对容暮的态度,由着容暮靠近自己,且只能靠近自己。
    纵使是他有异心在先,此刻被容暮逼问着,楚御衡面色极不好看。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道有小细缝的口子罢了,但不曾想过这在容暮看来就是幽暗且危险的裂谷,闻栗的存在让他们二人之间的沟壑愈发深远。
    再看眼前完全不信任他的白衣男子,楚御衡似乎无路可退般地兀自解释着,但话里无一句真:朕全然没有因为闻栗的缘故才对阿暮你好,至于御书房一直挂着的那画像,不过是朕懒地从御书房墙换下来罢了,若是你随朕回京,阿暮你就可以看到朕御书房上头现在挂着你的画像。
    容暮轻笑,不做多语。
    当下容暮伸手抚平了被风吹起一角的衣角,却不想方才铁钳子上的炭灰染在手上,这下给洁净的外袍新染了几分污黑。
    凝眉不虞,容暮先一步起身: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我还需有学堂事务要处理,陛下若是饿了,可让婆子去后厨做些早膳,不过府上穷酸,好的药材也无的,恐怕陛下会不习惯,为了国事,也是围着陛下的身子着想,陛下还是早日回灏京为妙。
    这些话楚御衡都听不进耳朵里,当下见容暮要走,楚御衡随即起身,却带起小腹撕裂般的疼痛。
    忍着痛,楚御衡额边蒙上了细密的汗滴:阿暮你不信我?
    容暮依旧噙着清浅的笑意。
    而眼前人此刻的沉默让楚御衡明白了些什么。
    阿暮还是不相信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还有点慢,要加快冲了!
    晚安(轻轻
    第63章 远离阿暮
    容暮不信他。
    这还是楚御衡人生近三十载头一回这般窘迫。
    剖出的真心被人肆意践踏, 楚御衡心里知晓容暮心中定有不痛快是一回事,但当下容暮将自己的不痛快都抛到明面上,又是一回事。楚御衡宁愿容暮动怒和他吵一架, 也不想容暮这么云淡风轻地同他说话。
    就好像自己同他的过往就像缥缈的浮云一般, 捉不住, 也摸不透,一旦被风吹散过去了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楚御衡头疼欲裂。
    可他是一国之君, 万民之主, 若想做什么, 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阻他。
    即便是求而不得的容暮
    也不行。
    况且楚御衡不信容暮当真没在心中给他留下丝毫的位置,这么多年的亲密相伴,二人近乎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到如今, 现在怎可以分道扬镳四个字草草了结。
    容暮不会不爱他,只是容暮太过倔强了些。
    软的不行,就用硬的,阿暮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靠着雕漆红柱, 楚御衡浮起的躁动渐渐平缓了下来, 恍惚之色淡去。
    视线丝毫不离眼前的容暮,楚御衡眸色灼然, 悄然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阿暮你不信朕就罢了,朕现在别无二愿,只希望你身子可以养好了
    楚御衡说话时面色沉重, 语气也压得极低,这般裹挟着商讨意味的一句话出口,让容暮不由得挑起眉梢凝然。
    许是见多了楚御衡同他好生商讨的模样,容暮当下也不觉得稀奇了。
    人同人都一样,除了楚御衡有帝王的身份加身, 其余各处二人别无二次。
    楚御衡之前会冷着面对他,当下也可卖着可怜同他说话。
    严肃久了个人的突然温柔才最为致命和诱人。
    但吃了那么多的亏,他还哪敢轻易回头。
    信与不信之间摇曳辗转,容暮终究移开了视线。
    琉璃目忽就一瞥,翩然落在楚御衡腹部的白巾上。
    昨夜还缠得干净利落的巾子,今日就重新隐着血色,看着那一团模糊的血痕,纵使知道眼前人是在刻意以生哄他放下几分忌惮,容暮依旧无法放任自己对楚御衡的伤势视而不见。
    他和楚御衡的恩怨属私事,尚且落不到公处。
    楚御衡是帝王,他的身子关乎国之社稷
    容暮抿抿唇,姑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夫昨日夜间说了,陛下的伤今早起来要换药,这事耽误不得,陛下还是早些用膳换药去,我现在就去后厨看看陛下的药有没有在熬制了。
    语毕,容暮微退几步,借着去后头监管煎药的由子离开了楚御衡身边。
    斑驳光影打在容暮身上,穿梭林枝间的日光使得容暮雪白的冬袍被染了更多的乌黑。
    楚御衡劝不住人,只得眼巴巴地瞧着容暮转身离开。
    白衣男子缓步行于树下时,衣角还带着炉灰,就好似下澈的日光在白纸上提笔正作着墨画,一张一翕间在这人身上晕染出最美的水墨画卷。
    直至这人的挺俊背影消失在拱门外,这场冬日暖阳提笔所做的画作才流转而散。
    炉里的火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原本翻滚不息的茶汁也恢复了平静,被叮嘱着用膳用药的楚御衡依旧僵在远处。
    容暮已经离开许久了,而楚御衡颈骨里的无力和绞痛之感尚存。
    而一刻钟后,刚好同容暮谈完事项的沈书墨从大厅踱步而出,就见这位君王目光如炬,神色昂扬。
    哪怕身后并无二三侍卫作陪,独自一人也颇具威慑感。
    抬着眼皮子,沈书墨轻笑一声,拱门外远远地行礼:陛下,草民退下了。
    沈书墨意欲离开,被楚御衡出声拦下。
    你过来。
    沈书墨步履缓了下来,敛下目中惑然,还算恭敬地颔首过去。
    陛下有何事?
    楚御衡看着沈书墨,不懂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敢惦记着容暮。
    但愁煞不显,楚御衡开门见山:你离阿暮远一点。
    沈书墨挑眉,也不应下。
    沈书墨自有几分底气,方才容暮同他碰面的短短小半盏茶时间里,他就清楚了容暮的想法。
    容暮既然宁愿死都不愿和这位回去,他当下又岂能有怯。
    于是沈书墨蓦然笑了,带着商人的敏锐,试探着推婉回去:陛下这话可要同他说,草民还指望着能积攒些家财,怎能主动断了同他的这条人脉。
    你若再含糊其辞,你背后的沈家不一定就能保得住。
    若看不惯一个人,那么无论他说什么,楚御衡都如梗在喉。
    所以楚御衡不介意用沈书墨来威胁容暮。
    只要最后这个法子有用就够了。
    但沈书墨微愣,这般明晃晃的要挟着实耀武扬威:陛下是在借此要挟草民?
    楚御衡单手捂着暗地里隐隐作痛的小腹,干燥唇畔失了几分血色,此刻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怎是要挟,只是朕相信沈氏能在江南独大并非干干净净罢了。
    沈书墨冷笑一声,陛下如此威胁恐吓我,就不怕容暮知道后对陛下所行不悦也不喜。
    这就不是你能管的事了,朕只要你离容暮远远的,他不是你能够肖想的人。
    沈书墨嗤笑,这下他完全懂了。
    他懂了容暮方才为何叮嘱他切不可多和这人言语。
    为君者如何手段不重要,眼前这人只要坐稳了这江山,那万民就应当主动臣服;主动臣服便好,若不主动,打断腿骨,挑断筋脉的也不算少数。
    楚御衡的话意在告诉他,若自己不同容暮分开,那他背后的整个沈家都会用作他的陪葬。
    楚御衡现在如此吓他,不过就仗着自己天里独一份的尊贵地位罢了。
    可这样的尊位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这般想着,本就不喜本家的沈书墨原本不平的心湖逐渐沉寂了下来:陛下这话别光同草民说,若是容暮愿意同草民保持距离,那草民便顺了他,可他将草民看作知交好友,他不言分开在先,草民断然做不出背弃好友的不良行径来。
    他会同你保持距离的,而朕只命令你不可主动纠缠朕的阿暮。
    毕竟容暮是什么样的人,楚御衡心里清楚。
    容暮善良,温和,最重情义。
    即便是路上的乞丐也会心生怜悯之心。
    更何况现下这人还是沈书墨,以沈书墨在容暮心中的地位,容暮也不会容忍沈书墨因为自己而被牵连。
    楚御衡鹰目幽深凌然,里头还汪着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水。
    所以,他自始至终都知晓容暮的命门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我去码字了~
    第64章 能不走么
    容暮尚且不知自己走后, 沈书墨同楚御衡还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他不过叮嘱沈书墨切不可同楚御衡起了争执,倒不曾料想这二人之间影影约约已经有了势同水火的苗头。
    待理好书房的文书,容暮披着大氅就出了府。
    沿路他还去晨起时饮茶的庭院张望了一番。
    楚御衡已经不在了。
    人去亭台也空。
    冬风穿亭而过, 呼啸声里裹挟着还在冷风中四处飘游着的鸟雀嚎鸣,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鸟雀, 最终停滞在精致八角亭飞起的檐角之上。
    这鸟容暮认识,就是黄鹂。
    灏京里有许多的黄鹂, 这些鸟儿一年的各个节气都留在一个地方, 最终也老死在同一个地方。但此刻啼鸣的这种黄鹂却不同;作为为数不多会赶在冬日前南迁的鸟族, 避开北部的凄寒一路行到温暖的南边陵岐郡。
    就像他一般,耗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就为从楚御衡手中逃离出来,现下有了近一年可以自己独处的光景, 之前的筹谋俨然都是值得的。
    容暮已不妄想能彻底逃脱楚御衡的摆布,他只盼楚御衡留给他的时间能多一点。
    再多一点
    学堂的事不算棘手。
    之前有几家的孩子打闹间不小心污了学堂的书册,学堂平日用的书册都是新的,每一册都不算便宜, 以至于几家打闹的孩童被家里的长辈带来学堂告罪, 甚至还有退了不念学堂的打算。
    寻常百姓家读书识字已然了不得了,并非人人都可熟稔文墨, 提笔就作诗。
    现下能认得几个字已经足够了。
    容暮理解他们的想法,但终归不愿那般伶俐的孩童回去家中无所事事。
    思来想后,容暮还是决定再随了众人的意愿, 明年的学堂降了一半的费用,只是那部分,他不动声色地用了自己同沈书墨布庄的银两去抵用。
    但何朝看着学堂新出的告示,不懂容暮为何这般。
    等到了学堂后间的小屋里,何朝核查账务的双目微颤。
    一孩童每年少交付了近一半的银两, 百来个孩童积攒下来就不算少数了,更何况学堂还有请师长的费用,日常维护的费用在,就连孩童当下启蒙所用的书册都是重金购入的。
    何朝搓着手,无论对着账册子怎么算,容暮新出的此举都挣不来多少的钱财。
    更有甚者,或许还会有所亏缺。
    虽然不是何朝的钱,但是何朝同样紧张且踌躇,细声相问阖上账册子,何朝:阿暮你真的要降这么多的费用么。
    容暮正在核对着先前所校准的启蒙书册,闻言颔首应下:已经降了,怎么,你是在担心学堂的亏盈么?
    一语中的,何朝点点头。
    容暮蓦然笑了:短眼看账册子,现下刚好平了账,甚至来年略有亏损,但日子久了,还是能赚回来的。
    看着原本蹭蹭蹭上涨的账册盈额如今骤然平了去,何朝也不甚理解间容暮嘴里的反赚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今何朝摊平在倚靠上,说话声有气无力:可这还要亏多久啊
    容暮在心里默算完今年还需加急定多少书册,得出一个不算小的数后,凝寒了许久的眉梢轻轻缓平了下来。
    将手中的账本递到何朝手上,容暮指着其中一个数给无精打采的少年看,此刻眼里还噙着笑:你看看这个,是今年提前来学堂报名的家长提的,算起来学堂一共还需多订三百玖拾五册书。
    哦何朝附和着,依旧无得精神,这样我们还需掏出好大一笔钱去购书。
    可今年的书,学堂就不免费供用了。容暮笑笑,一人还需再预交学费的一半用作书本费,这书才可供他们使用,等还同课业结束的那一年,在将之前交的书本费交还回来。
    可这同免费使用有何区别,还是交了一半的钱就有学上啊。
    容暮摇摇头:还是不一样的,付了钱的书就可以让他们带回家中使用,在这期间书就归他们用,学堂不做每日的回收书册了,不过是用来借此吸引更多的人家罢了。
    何朝瞬间明白容暮的想法了。
    各处的书册都贵,所以陵岐郡的百姓家鲜少有可以自己藏书的,孩童的启蒙也大多在私塾,亦或是他们现下的学堂,白日先生教授课业的时候人手一册书,课上描摹,课一结束就有人提醒学生们将书交回来。
    真有心学习的人想要一册书的感觉,何朝明白得紧。
    阿暮你说的对,但是光凭借这些书,就能吸引人来?
    拿这事骗你作甚。容暮好笑地点点头:学堂不过才办了一年,才收纳陵岐郡不到一成的孩童,况且我先前走访了不少的私塾,里面启蒙的书册老旧,好些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了,靠新的书册还能吸引多些人。
    可这一下子要拿的钱也太多了,光是书册就要花上这么多的钱。
    书册还是贵的,否则何朝也不会这般为难了。
    不用那么多,这批新出的启蒙书册是有书肆免费的。
    何朝听了这话,眼睛瞪得像两个圆月亮:怎么可能?!
    容暮暗叹一口气,细细解释着:我之前所编纂的启蒙书册被文琦书肆收用了,所以以后我们学堂的书册都是他们免费提供的。
    那可是文琦书肆!
    何朝也算个读书人,自然知晓文琦书肆在江南各处的地位了。
    若说沈氏布庄子笼了江南各个陵岐郡的布料大头,那么文琦书肆则独垄了江南各郡郡的所有书册。
    彼时书册还需手抄,费用极高,抄录一册也颇为麻烦,也就是文琦书肆这般老店才能做到这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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