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楚御衡急于剖白,便也忽视了容暮的小动作;想要伸手去触碰面前的白衣男子,还不等容暮躲闪开,楚御衡的手臂就僵直在空中。
    最终楚御衡无力地垂下探出的手,又木然辩白道:不管阿暮你信不信,自始至终朕并无害你之心。
    并无害他之心?
    容暮瞥向楚御衡时,眼底最后一点清冷重新凝结了回来。
    楚御衡比年前更显干练,面骨消瘦,眼眶下也有厚重的两团青灰色痕迹,虽不着龙袍只着着一袭黑衣,但整个人愈发落下几缕深重意蕴在,其间还挟着浓郁的冷意,像在极力压抑着体内的一股气力,容暮隐约还能瞧见楚御衡额角飞跳的经脉。
    这是在敛着怒意么
    之前他在御书房里和楚御衡起的争执时,楚御衡也是这般模样。
    那也算二人闹得最凶的一回了,楚御衡暴怒之下将他推开,他从而撞倒在香炉之上。
    容暮的手不自意的抚上胸口。
    如今他胸前的那团淤黑早就好了,可他对楚御衡却越发的心悸。
    容暮垂着脸,神色恹恹地闭眸,不敢多看眼前人的神色。
    至于楚御衡方才对他的解释,他也不敢侥幸地过多去相信。
    容暮沉沉吐纳了一口气,暗自调整自己已乱了的呼吸,再抬起眼和眼前人对峙时,容暮好似已恢复过往的云淡风轻。
    那陛下此次来陵岐郡
    容暮微顿,依旧温文尔雅,绅士俊朗,只是下一句的追问里还隐着嘲弄:是亲自来捉我回去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就此放过
    容暮话音刚落, 楚御衡只觉自己说的话全都没有用处,就像一拳打上了软棉花,他施的力被眼前人轻松就卸了下去。
    他已经同容暮解释了当初的误会, 可容暮这番表情显然是不信。
    否则容暮也不会质问他这次是否是前来捉拿他的。
    他带容暮回去名正言顺,容暮他怎可用捉这一词。
    楚御衡的视线不离眼前人, 可容暮的薄唇轻抿着,即便方才言及今后的去向, 也像谈论今日郡县的天气一般从容, 眼中少了几分他所熟悉的热切。
    阿暮不喜他的到来, 甚至还排斥
    这让楚御衡心绪愈发得焦躁。
    可他也不敢伸出手去碰容暮,过去一年的记忆太过惨烈, 但逢他一碰容暮, 容暮的幻象就会消弭于火光之中;强抑着思念之情,即便如今这样, 能和真正的容暮对话,楚御衡也害怕自己的过于靠近会招致容暮衣角腾起永烈的火焰。
    即便是幻想,容暮也不如之前那般频繁,现如今看着这样不似以往和顺的容暮, 楚御衡心是悲痛的,可他也舍不得大声说话, 亦或是大的动作也不敢发出,当下他就怕一呼一吸,就会把眼前的人给冲散而去。
    看眼前人神色莫名,容暮愈发不解楚御衡这是何故。
    在楚御衡心中的白月光回归之际,主动离开的也是他;他给闻栗腾了位置,甚至连官场上拼斗这么多年,所得的东西也骤然而弃。
    明明这么多年来, 痴缠着楚御衡,紧着楚御衡的是他,最后痛而放手的也是他。
    可如今二人对峙之际,更为悲痛的居然是楚御衡。
    朕怎是来捉你的朕只是想带你回去罢了。黑衣男人以手遮面,看不清神色,
    容暮先前见楚御衡时骤然而起的寒意,突然被这人出口的话语引出胸膛中鸣动着的怒火。
    可陛下嘴里的带草民回去,同捉草民回去又有何区别?
    怎会没有区别?楚御衡微顿,下一瞬蹙眉,你我二人怎能用捉这字?
    容暮微挑起唇角,眼中沁出别样的疏冷:可草民无诏私自弃官,陛下也不恼?
    容暮的弃官就像一把刀正中楚御衡的胸口。
    时至如今,楚御衡还在为自己之前因闻栗的存在而疏远容暮自责:朕当然恼可朕却更加欣喜阿暮你还活着。
    言语间,楚御衡身上还需容暮仔细观摩才能品出的脆弱感,如今笼罩了这人的周身。
    容暮心湖微扬,闻言移开视线,侧面而去。
    男人的示弱让他有些不知所错。
    楚御衡却极为敏锐地察觉眼前人此刻的心软。
    恍惚间,楚御衡似乎忆起容暮素来如此,善心怜惜着周围的人,三年前旱灾时,难民逼近灏京也是容暮倾尽了家财去施粥
    对素不相识的人都能如此用心,那此刻阿暮若多稍稍怜顾着他,是否就愿意跟他回灏京去。
    半屏着呼吸,楚御衡黝黑瞳目闪过几缕深意,面上却表现的惨淡,眼角的湿红愈发扩散,像极了受伤的巨兽,在兀自舔拭伤口。
    阿暮一年不见,朕想你了,而你假死逃出灏京之事,朕可以既往不究。
    只要容暮能回来。
    他再也不能忍受容暮不在他身边的光景了。
    可容暮却被这一句既往不咎翩然惊醒。
    即便楚御衡这回不处置他弃官私自出京的罪责,那以后呢?
    倘若有朝一日,他同华家的关联暴露于世间,朝堂上的丞相居然是被皇家贬谪打压的华家之子,楚御衡又会怎么处置他。
    打压的华家人,重用的也是华家之子
    白袍下,容暮的身形标准而清瘦,冷淡的矜持之中,想明白了的容暮笑意不达眼底:陛下不能这么复杂,草民有罪,陛下可就地处罚,何须还让草民回一趟都城灏京。
    本无此意却被突然被堵了话的楚御衡:?
    好半晌以后,楚御衡才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的身子骨已经在江南养得差不多了,朕当真只是想带你回灏京去。
    可草民没好。
    清浅打断了楚御衡即将出口的话,容暮如玉一般的骨节搭在胸口白净的衣衫上,轻轻按了按曾经重伤过的地方:草民这里还是疼的。
    如月光一样清寒的嗓音倾泻在冬阳里,容暮放下手臂的斯文动作里还张扬着些许锋利:即便草民现在身上的伤是痊愈了,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可草民还是会时不时在夜不能寐,就好像一闭眼就会回到过去的那般不快乐的日子,犹如刀绞。
    楚御衡不可思议的看着容暮。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容暮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依靠,可到头来容暮在他身边却这般不快活。
    阿暮你在朕身边竟过得不快活么。
    容暮看着双目赤红的楚御衡,默默叹了一口气。
    若是之前的容暮,此刻应当会心疼楚御衡,但现在的容暮看到楚御衡这副模样只觉万分无奈和沉重。
    要草民说真心话吗?
    看着楚御衡如鹰一般的眼,容暮字字如寒刃:回京后的每一日,草民每时每刻都不快活。
    从见到闻栗起,到后来他渐渐发现自己原来对华家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远远的戍守在边关的华老将军,如今壮志难酬的华淮音。
    而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楚御衡对闻栗的纵容,楚御衡准许了闻栗的人马侵入他的丞相府。
    吃过的苦不可回头再尝。
    如今怎么仅凭楚御衡的三言两语,自己就回头再吃那苦。
    当下容暮指腹圈绕起的袖摆打着卷儿,乌睫遮住了他明朗的眼,容暮看着似在悲拗里的黑衣男子,言语认真:于公而言,陛下就可曾想过倘若草民回京,那些百官和朝臣该当如何,草民私自逃官触犯龙颜,假死出京的行径便已足以下狱,即便陛下可对草民既往不咎,但有法则不可行私,然法则不法,陛下的威严和律法的威严又何在?
    可你是阿暮,有朕在,有谁会让阿暮你身陷囹圄?
    君王一言直让人噤若寒蝉,容暮却忽地笑了:可于私而言,草民回灏京也必然不会过得快活。
    不快活几个字反复游晃在楚御衡耳侧,楚御衡好似听不懂容暮是何意思一样:你当真已决心不回灏京?
    不回。容暮不徐不疾地回应着,躬身伏礼间多了些冷冽,愿以此身行万里路,还望陛下就此放过。
    容暮的一句放过宛若远行人临行辞别一般,楚御衡手背上筋脉狰狞,纵使心痛也面上不显,但楚御衡依旧被掀起翻江倒海的酸涩。
    这人昔日给他的唇瓣喂了多少的蜜液,当下所说的话就在他心口留下多少道的刀痕。
    有谁知,他心心念念想将这人追回,现在这人却意欲同他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多多评论!(超大声
    晚安一v一(轻轻
    第55章 打翻点心
    一国天子千里迢迢离开京城就为寻他, 容暮只得让府上的婆子整理出一间屋子供楚御衡去住。
    但他的府邸尚且不如之前的丞相府,所侵占的地方小,出了主屋的其他屋子也更为破落些, 即便府上仆从仔细打扫,其间也挥散不去淡淡的灰土霉气。
    前来回话的婆子面露疑难:主子, 东边那厢房已经清扫过了,但里头霉显和霉黑闹得厉害, 只怕那味道不算好闻。
    斟酌片刻, 容暮便让人给他屋里的床榻新换上褥子:那就给我的那间厢房新换褥子。
    楚御衡看着身侧男子, 像是完全呆住了。
    容暮这是让他们二人睡一个榻上吗?
    可楚御衡心中欢喜还没浮起多高,下一瞬就被容暮的后一句话沉沉压了回去:然后, 东厢房我去睡。
    阿暮, 何必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可以一起
    那怎可。容暮看向楚御衡, 知晓楚御衡当下的意思是夜间二人同榻,但他不愿。
    容暮笑笑,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大人且为贵客,我怎可轻易怠慢?若大人觉寒舍鄙陋, 那我不妨就在陵岐郡最好的客栈为大人定上一间屋子。
    为不暴露楚御衡在陵岐郡里的身份,容暮在外人面前只唤他一声大人。
    大人, 贵客,怠慢。
    一句句,一声声,皆在容暮刻意的疏离沉默中耗散了楚御衡的热忱。
    容暮的抗拒抵触让楚御衡无从下手。
    眼前的白衣男子像极了紧紧合拢了壳的河蚌,楚御衡可以用匕首去撬,可也会踌躇如此作为会伤害了容暮。
    当下楚御衡就看着眼前人仍显瘦削的脊背微弓,容暮颔首低眉间, 乌发偏侧而露出了小片白皙的后颈,明明是在恭顺的交待着琐事,可拒绝自己的意味明显。
    挥散温和的外衣,容暮里子还是昔日那个倔强的少年。
    容暮说会追随着他,所以十年不曾离开;现下说着离开,那容暮心里必然有了掂量。
    最终楚御衡还是不愿容暮去睡那落了霉的东厢房,而是交代了屋外跟随自己一路的侍从,他今夜就夜宿于距离容暮府里最近的一处客栈。
    这家客栈并非陵岐郡里最为华贵洁净的,但却是离容暮最近的,近到出了客栈的门,楚御衡只要走上一刻钟的时间,就能见到容暮的宅子。
    但眼下天色还早。
    即便入冬,正午的天色依旧暖融融的,就快到了午膳的时候,容暮理平了因落座而卷起的腰间衣褶子。
    大人想必也饿了,不过我请大人去陵岐郡最火的那家茶馆用茶点?
    等楚御衡挥散周围所有人,同容暮落坐在茶馆的小厢时,已到巳时。
    每日的隅中之际,陵岐郡的这家茶馆并非只供应点心,还有些正经的菜肴;多以烹调河鲜、和沿江的家禽为主。
    毕竟是天子屈尊于此用午膳,容暮点出的饭菜浓淡皆宜,几乎样样都是楚御衡平素爱用的。
    蟹黄虾盅,熏鲥鱼,焦炸羊肉
    楚御衡微抬起下颌,心口一暖。
    容暮许还在意着他,否则也不会点出的菜都合他的口味。
    但等楚御衡看着小侍最后端上来的几盘精致点心,奇怪的熟稔感觉一时间袭上他心头。
    这是从京城回来的厨子所做。容暮往他面前推了推,介绍道。
    听容暮说这是灏京的厨子制作的点心,楚御衡垂目:朕尚且不知你爱吃这些。
    素来是爱的。只是你不知罢了。
    容暮之前同楚御衡一同用膳也会点一两道,但楚御衡无心,不甚在意罢了。
    其实不止楚御衡不知,就连一直贴身侍奉着他的宋度,也就才在去年的岁末知晓容暮嗜甜。
    他自小在清泉寺里就随身备着几块饴糖。
    这么一备就备到了他选了宋度贴身侍奉着他,宋度为他打理好日常吃食,从茶饮到果蔬,他也不在好意思当着宋度的面去购饴糖。想来他已戒了这一口甜好些年,也就处理灏京前的那段日子太难过了些,才让周管家上了些甜口的菜肴,但也还克制得紧。
    等他在陵岐郡里安定,这随身带着糖的习惯才在陵岐郡闲散日子的晕染下卷土重来。
    现如今他的怀袖就有着一小包的糖,这还是他早间去学堂处理日务时,随手从一旁的糖铺子里购的。
    但如今楚御衡不知这些,容暮也不恼。他只在心里内谴自己,如今再将这些小细节翻了出来,又有何意思。
    率先提着筷子夹了一块软酥小点,容暮静默着含下这一口酥香。
    但容暮的冷漠落在楚御衡眼中,让楚御衡不自意地心乱如麻。
    他似乎一不小心又惹了阿暮,阿暮当下在不虞
    一开始容暮就是让人心觉惊艳的人,十多岁的年纪,容暮少年义气又有些自傲,但这样的人会一直围着他面上带笑,会因他的一句不喜就减少同旁人的往来。
    后来的容暮更像要把温柔碾碎附在脊骨之上,入朝以来,容暮整个人宛若一壶不放茶叶的白水,乍一品不甚惊艳,可又是他必需之物。
    未见容暮之前,楚御衡思索过相伴他十年之久的容暮为何会出此险招也要离开灏京。
    是他对闻栗的偏袒让容暮心死,亦或是他忽视了容暮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以至自己多年的冷落让容暮心凉,凉到容暮也变了。
    当他再也无法拥有他的所拥有,他才会发现过往有关容暮的点点滴滴,剥茧抽丝,仔细探寻下来,都拥让人心动的点
    但许他以的温柔的少年终究变成了会将刀刺对向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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