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避免,容暮的心里涌现出无可奈尔的思绪,又疼又麻,他近来总是恍惚,觉得楚御衡并非对他那般无情,但又觉楚御衡一切的好都飘忽不定。
    时间不等人。
    他可以等,牢里的华淮音却等不得。
    就是因为他同样在天牢里受过苦痛折磨,容暮才不愿华淮音也那便被鞭子抽打,若是华淮音不认罪,就要一直受罪,直到屈打成招;若是认罪,那华淮音被判下了死刑就迫在眉睫了。
    若楚御衡一心想让华淮音死,那无论华淮音接下来怎么走,都是一条死路。
    自己能做的,就是逼一逼楚御衡。
    用自己这么些年来的劳苦,换华淮音一线生机。
    轿辇到了舒云宫方停下。
    容暮一路半眯半醒,这会儿手还在楚御衡手里,他偏首靠向窗外假寐。
    阿暮,到了。楚御衡轻轻唤着他,像是不愿惊醒他一般,语气里是少有的随和。
    容暮忽视了楚御衡朝他张开的双臂,由着外头的宋度将他扶下去了。
    楚御衡也不生气,只用那双变幻莫测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舒云宫的宫墙雪景浓郁。
    容暮一路从树叶缝隙透出的点点阳光,看向往外振翅而去的日暮飞鸟,最后停下脚步回首盯着一路跟着自己进来的楚御衡。
    陛下不回泽坤宫?
    朕想陪你用膳。
    容暮长长的睫毛耷拉着,遮住他眸里的闪烁。
    本想拒绝,但华淮音一事徘徊在脑海中,最后容暮点了点头:那便随陛下。
    正好他也有话要对楚御衡说。
    到了晚膳的时候,一个有意应和,一个有心哄着人,二人避开朝堂公务,罕见地话起了家常,气氛倒也还算和缓。
    只是楚御衡看着桌上的清汤寡水,浓眉凌厉:阿暮在宫里每日就吃这些?
    宫里金翠耀目,摆弄之物大多奢侈,除却餐食,而容暮未觉哪里不对,自己个人儿斟了汤水:微臣有疾,用不得下了重料之物。
    楚御衡还是不快活,执着筷子也不下手。
    不知道这人在气什么,容暮也不管他,倒是看着这一桌子无甚油水的膳食笑了,明知楚御衡听到他提起华淮音会生气,此刻还在冒犯天子逆鳞:微臣想起之前请少将军吃酒的那一回,他也这般说微臣的菜肴寡淡,微臣才知微臣那回怠慢了客人。
    果然,他话音刚落,楚御衡就拍了筷子:阿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微臣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起有趣的人罢了。
    你的意思是华淮音于你而言是有趣的人?
    容暮看他气急败坏,反而亲自为他斟了热汤:微臣不过闲谈几句,陛下何必这么认真。
    话里带刺,楚御衡听着心里不痛快。
    思来想去,容暮这般大底还是闻栗的存在碍了他的眼
    自以为寻出容暮真正所想,楚御衡绷紧了的弦松了些,当机立断地把住了他的手骨:阿暮你不能对朕如此苛刻,朕是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三千都为你舍弃了去,你怎么就不能多多体谅朕些。
    容暮看着眼前烦躁上了脸的男人,眼中的失望溢于言表,楚御衡多年不碰女色真的是为了他么,难道不是为了闻栗?
    楚御衡的手握紧他的腕骨,容暮动作缓慢却坚定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开来:微臣已经体谅陛下了。
    朕不信!如果阿暮你真的体谅朕,就不会再归京以后这般冷待朕,就连绡宓那没眼力劲儿的都来问寻过几次,问你同朕是不是闹了不愉,而且阿暮你还拿华淮音当借口企图让朕醋味。
    楚御衡当下笃定。
    这哪里是在体谅自己,分明还在闹小性子,要不是自己信任他,定会被气恼到。
    看男人不信的神色,容暮眉宇微抬:于微臣所立的位置,是没有资格同陛下说体谅与否的问题的。陛下是一国之君子该有后宫的佳丽三千,这一点微臣心里早就已经清楚了;同样,微臣也明白,微臣不会永远地陪在陛下身边,因为总有一日微臣会离开陛下。
    你还在说气话?楚御衡不赞同地看着容暮,眉峰竖起,险些被气笑了。
    这怎会是气话?微臣现在在清醒不过了。
    楚御衡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含笑的男子,目里一抹幽暗肆虐而起。
    不论是去牢狱看华淮音,还是今日一同用晚膳,容暮似乎总是话里有话。
    按捺着几缕淡薄的惶恐,楚御衡直问:阿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朕说
    嗯,有话,还是微臣想了许久的话,杯盘罗列之中,容暮正襟危坐,笑意散了个干净,陛下还记得上回在御书房里,陛下对微臣说的话么?陛下亲口对微臣说的,君是君臣是臣,陛下不会离不开微臣
    就像预料到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一般,楚御衡无由来地突生心悸。
    他想说不是的,那不过是他的一时气话,可眼前人押着烛火尾光的半面脸颊带着不可言说的冷冽和坚定,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中全然没有玩笑的意味在。
    容暮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一字一句清浅却有力
    所以现在,微臣要辞官。
    话音落下,方才钝钝地戳着楚御衡掌心的瓷勺蓦然落地,还传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楚御衡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你要辞官?
    容暮以手支颔,少见的轻松模样:嗯。
    雷嗔电怒,楚御衡的面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朕不准!
    楚御衡现在只想把人箍在怀中圈的死死的,怎么可能准他辞官。
    阿暮为何会突然提及辞官
    楚御衡抿了抿发干的唇瓣:朕准你休沐,休沐到阿暮你彻底养好伤为止。
    看君王气恼,容暮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似乎已经过了因为一个人而神魂颠倒的日子。
    第28章 归还微臣
    况且楚御衡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自己都给了这个□□,为何楚御衡还不让自己安生下来,难道楚御衡真的想等到朝堂之上自己和闻栗对峙上了,再顺势而为除去自己。
    倘若真打算用他丞相之位为闻栗铺路,的确情深
    不被准许辞官,金色的烛晖拉长了容暮的侧影,容暮松开支起的手:不仅是身子的缘故,是微臣的心也累了。
    所以朕准了你休沐。楚御衡气道。
    可那也不够,容暮笑了,看着鞋靴旁楚御衡方才落下的碎瓷片,微臣倦惫,无得一年半载是养不回来的。
    一国丞相一年半载不上朝不是小事。
    可容暮的身子要紧,迅速端量利弊,楚御衡果断言道:那朕就许你这么久的休沐,等你养好了身子再回来,至于朝政的事朕会慢慢选人来抵,朝堂上也该出些新人了。
    这还是容暮头一回被眼前的男人这么顺从着。
    似乎自己说了要怎样楚御衡就会应下他怎样,若是旧时的他定会心口暖流滚过,但此刻男人目里的诚挚让容暮觉得讽刺。
    如果当真这般关切他的身子,楚御衡昔时就不会看不见他是如何一步步将身子蹉跎如此,甚至在自己提出辞官休养时,他还想着提拔新人。
    新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主动辞官不过为了给自己和华淮音寻一安全后路。
    灯火摇曳,容暮弯下如竹般修长的身姿,细瘦的手拾掇起地上的残碎,像是在和男人对话,又像是在和他自己低喃:其实微臣想求陛下华淮音的事。
    楚御衡讷言,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又觉得容暮会这般说理所应当。
    不论是带着病躯去天牢看华淮音,还是现在为了华淮音求到他面前,容暮似乎和华淮音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更何况,二人还有那一面玉料一模一样的玉佩
    拢下惊疑,楚御衡看这样眼前坦荡的男子,将华淮音那儿得来的玉佩取了出来,且将试探摆在了明面上:为何阿暮你看去那般关切那厮?你们还有一样玉料的玉佩。
    容暮看仔细了些,摇摇头:这不是微臣的,微臣也不知华淮音的玉是从何处里的。
    当真?
    容暮颔首,眸光清冷潺然:当真。
    楚御衡冷着张脸,威压直让人倍感窒息:可阿暮你的玉是从哪儿来的?
    忍不住长声嗟叹,容暮只觉好笑,原来楚御衡还在怀疑他和华淮音之间有着苟且。
    陛下既然已经不相信微臣了,有何必再来试探微臣,微臣最后再说一遍,微臣同华淮音之间并无那般情谊,这些关切也不过出于对他的愧疚。
    容暮认真地看着他,可眼里似乎只有空影:华家如何落到这般破落境遇,陛下心中有数,大多出自微臣之手。可微臣当初到了北疆,华老将军还能以德报怨,善待于微臣,微臣惶恐。
    难得见你心软。听容暮夸华峥,楚御衡不满闷哼。
    心软?容暮又蓦然笑了,就当微臣难得心软了吧,华老将军在北疆对微臣颇为照料,北疆缺衣少食,可微臣却不曾被短过什么,就连微臣送陛下的那玉料也是华老将军赠与微臣的。况且华淮音是华老将军之子,为人赤忱,也算微臣十多年来唯一的朋友了。
    容暮自打少年起就是天之骄子,现在居然会说出这般的话来,楚御衡不喜看到容暮这般落寞神色,干干地哄着人: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性子那般好,若要交友,还有好些灏京的人愿同你往来
    楚御衡刚想说灏京有许多人喜欢他,但想到事实上的确不见容暮身边有三五知己。
    但得出这般结论,楚御衡心里冒出隐秘的愉悦,他就是喜欢容暮全身心只有他的样子。
    当下见楚御衡睁眼说瞎话,容暮觑了他一眼。
    事实上容暮自己搜寻周身,哪里如楚御衡所言,灏京有许多人愿意同他往来:陛下说的灏京的人他们是否真心微臣不敢保证,这一路走来微臣做了太多血腥的事,这双手沾染的血是怎么洗都洗不白了的,微臣自己都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阿暮哪里有变?楚御衡不解。
    容暮还是那个容暮,是那个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容暮。
    容暮回首看天子,慢慢抚平袖摆的褶皱,语气轻谑地自嘲:而且陛下就没发现微臣已经变了么?同陛下认识快十年了,一路高官厚禄,金银幡胜晃了眼,微臣早就不是最初的容暮了,这样的人都会避之不及,怎会有人愿意真心愿意主动靠近,华淮音算是这么多年的头一个了。
    可是
    陛下。楚御衡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容暮打断,陛下有亲眷,有公主殿下作陪,还有
    闻栗的名字就在嘴边,为了不扫了自己的性子,容暮吞咽了回去:但微臣不同,华淮音还是唯一一个不惧微臣,敢同微臣打交道的人。
    白衣在身,男人的寂寥恍若同敞轩窗外的雪色相融,分外浓郁。
    楚御衡见此眉毛收紧,嘴角下拉:那既然你焦心华淮音的事朕就许你公正,若他真无罪,朕定不会错怪于他。
    不过这也不是阿暮第一次会离开他,早在阿暮从北疆回来,他就这般同他说过,还和他刻意闹起了生分来。
    至于华淮音,定不会越过自己在容暮心里的位置。
    出自式微的华家,华淮音能否保全都于朝堂无意义,不若就卖容暮这个面子,先将人哄回来。
    看出这已经是倨傲男人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容暮长睫低垂着:微臣就多谢陛下了。
    楚御衡应下,他还有旁的思量,那就是容暮想要辞官的念头他必不准许:原本你辞官就是为了替华淮音求情,现在华淮音的事妥当了,辞官的事你不准再提了,安生养身子就是。
    几番交谈,兜来转去,自己的官位还是辞不掉。
    楚御衡这又何故在推闻栗上/位的同时,还不愿放他走
    容暮顿了顿,方才破碎瓷勺被他用手拢在桌上,捻磨着指腹不知何时被划出的血痕。
    即便是绿豆大的血珠,也让容暮想起当时在御书房的悲绝,胸口的淤伤已经快好了,但后遗的症状似乎还在,当下随着不断鼓动的心脉疼麻胀痛。
    想走走不了,容暮单侧嘴角微挑,对待眼前男人就像和知己相交一般,温润谦和:说来微臣有些贪心,现下还有一愿。
    且言。
    陛下可否将微臣之前赠与陛下的玉佩归还微臣。
    楚御衡:
    第29章 让朕抱抱
    那玉就像不能提及的东西一般,连带着楚御衡次日也对他避而不见。
    但这也无碍,只要楚御衡答应他不会在华淮音用私刑,其余的都无甚重要的意义。
    他只是尚且心怀唏嘘罢了。
    明明华老将军将玉料赠与他的时候,还笑言这玉以后让他给心爱之人,可他送了,才知那人并非与他心意相通
    从天牢探望华淮音的第二日就是除夕。
    灏京的士庶自早族中围聚,互相庆贺,宫中也是如此,大殿之中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桌上陈列着御膳房的拿手好菜,香药果子,炙犒腰子,入炉羊罨,或温或整,飘香四溢。
    楚御衡特意下了叮嘱,所以几人面前的大多都是都是温补之物。
    三人围坐,今儿没有闻栗的存在,楚绡宓可算扬眉吐气一会,刚上桌不过一刻钟,就用公筷给容暮夹了满满一碗的菜肴,还替人满上了一杯果子酒。
    楚御衡不耐地将容暮面前那满上的一碗挪到一边,还将那满上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皇兄!你这是作甚!楚绡宓又被气到,这是我给阿暮斟的!
    他身子骨还没好,用不了酒。楚御衡看也不看气红了脸的楚绡宓,为容暮舀上了浓郁的羖肉汤,再推送到容暮更前,暖中补虚,补中益气,你就该多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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