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童回身后没有再次回头,路知雪也不愿移开视线。
    僵持了约莫一分钟,怀童动了动发麻的身体,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后,竭力平静自己的声音:路知雪。
    他说话的那一刻,空气都似乎静止了。
    精密先进的助听器忠诚地向主人如实传递空气中的异动。
    熟悉的,日思夜想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路知雪的喘气声愈发粗重。
    怀童整个身子都麻了,紧张不安的。
    他像是被非人类的物种从背后桎梏,贴在耳边,亲密耳鬓厮磨,酥麻感爬遍全身。
    怀童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车门,他深深呼吸,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记忆通通往上涌。
    【唐白要和路家继承人订婚了
    想留下?你对他的作用是什么?刺激他发病?
    唐白是他的药,而你只是让他更痛苦的引子。
    引子有很多,药却只有一味。
    既然你坚持,那就让他自己选。】
    对于这位前男友,熟悉的旧情人,他一点也不想和他叙旧。
    完全不。
    怀童压下那些莫须有的情绪,他回头,对上路知雪的眼睛。
    平时如同冰冷无机质的灰眸,此时装满了狂热。
    怀童被他眼里的灼热烫了烫,微微偏移视线。声音平平:路知雪,我没教过你可以用这么不礼貌的眼神看别人。
    何况是一直盯。
    怀童的声音不是成熟的低哑,而是偏少年的清亮,平时说起话来懒洋洋的,很是招人。
    现在警告的语气,也让路知雪心悸得快要死过去,胸腔心跳声快要盖过怀童说话的声音。
    他无措地扶了扶助听器,雪色的睫毛兴奋颤动,似乎是要抖出一片雪,喉咙里发出一声认错的咕噜声。
    对、对、不起。
    他磕磕巴巴认错。
    表面上是知错了,视线倒是一点都没有收敛。
    没必要和我道歉。
    怀童收回视线,余光注意着他的动向,把手贴在车座位上,一点一点往车门方向挪动。
    只有一秒,一秒就好,拉开车门他就可以跑出去。
    路知雪还是说得结巴,像是没在心里打好草稿,有,必、要。
    人人皆知路家继承人路知雪说话简短,却从没有人敢深究其中的缘由。
    只有怀童知道,那是尚未脱离原始森林社会生活,进入人类社会后的不适应表现。
    会口吃、结巴,说话不通顺。为了不让人察觉,才刻意地说话简短。
    不过路家人把人找回去后居然没有矫正路知雪这个毛病?
    怀童微微皱眉。
    心底倏尔出现一道声音,不是没有,而是路知雪不愿。
    而那个原因,和他有关。
    怀童下意识地不愿意深想。
    两人再次沉默,车内气氛陷入僵持。
    怀童一门心思都放在车门上,一时间没有回应。
    路知雪扶着额头,把白发往后撩,他笑,笑声压抑。他看着那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愿意落在他身上的人,终于顺利无比地说出准备了一年的解释:怀童,那不是我。
    然而说得通顺的也只有那一句话,他着急解释,手心和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汗,不是、不是我,我那、时、候、被关住了,他们把我抓起来
    怀童身体僵直,本能地抗拒他的解释。
    手已经摸到车门,他迅速地拉开车门想要逃跑。
    但为时已晚,路知雪长臂一伸,车门彻底锁死。逼仄的空间充满男人的压迫感,他不管不顾地撞过来,连助听器在途中掉了也不管。
    怀童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紧接着,一片唇贴了上来。
    人类从出生开始,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食,饿了就吃这几乎是人类的本能。
    婴幼儿时期,由于养育者的宠爱,婴儿会有自我即是世界中心的意识。但在自我意识形成过程中,婴儿会逐渐意识到,这份宠爱并不是唯一属于他的,养育者的行动也是不由自己控制的。这个认知会使婴儿焦虑和愤怒,本能地用口欲的方式发泄。①
    这会出现在人类婴幼儿形成自我意识时期,称为口欲期,这个时期的婴儿会极度依赖他的养育者。①
    幼年时期口欲没有被满足的孩子长大后往往会不自觉地用其他东西来发泄口欲。
    咬手指、咬烟头等,都是常见的发泄手段②
    但路知雪没有。他从出生被丢弃,被狼群叼回去养育,直至十七八岁遇到怀童,他的口欲期似乎才姗姗来迟地爆发,到现在也没有结束。
    怀童被仍在口欲期的成年男人捞到后座,被迫跪坐在他硬邦邦的腿上。
    路知雪就像动物一样,抱着他嗅,头埋在脖颈间不安地汲取气息。
    他被他箍得死死的,身体似乎都要融在一起。
    路知雪!!
    怀童太阳穴突突,不自在地动动手,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捉起来。
    成年男人的口欲期,是色与欲的结合。
    一根白皙的手指、一片殷红唇,软乎乎的脸颊、雪白的脚趾,只要是能入口的,都会沦为口欲对象。
    撕、咬、吞、舔、扯、
    将被吃的事物与自身融于一体,真正使自己获得其滋养。③
    无论哪种方式都好,只要能塞满他的口,能让他满足。
    怀童看见,那张雪一样清冷的脸此刻酡红,贴近他的手腕,从虎口开始,舔、吻吮吸他的手指。
    手指都变得湿漉漉的才被放过。
    在他不懂分寸时,便是这样,对着怀童流涎水。
    懂了分寸的现在也不会克制,咕噜咕噜,满足地看着猎物沾满他的气息。
    他似乎是不会知足的孩童,笨拙幼稚地用自己的方式占有。
    怀童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体表都是粘液。
    他许久没有这么失控过,不禁有些气急败坏:路知雪,你冷静一点!
    但路知雪只能听到尖锐而短促的一道嗡声。他的助听器在动作间被撞掉,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确定怀童说话了,但他听不到声音。
    他有点呆地抬头,绯色的脸茫然,眼神迷茫得像个小孩。
    怀童发现了,他脸色难看地看向孤零零躺在座椅之间的助听器。
    他又回到了寂静的沉默的世界,听不到怀童的声音。
    路知雪颤着瞳孔,急切地想用方法证明眼前人的存在。
    他喉咙里艰难挤出声音。
    哥、哥、童童
    半小时后,怀童的出租屋。
    牧东脸色奇怪,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屋内另一个抱手,一问三不知满脸写着关我屁事一脸拽样的人。
    牧东喝口水压了压火气,他默念,孩子还小,孩子还小,还能改,还能改。
    你
    听到声音,二十一岁的大孩子怀童摸摸黑蛇,那看过来的眼神分明毫无悔改之意。
    肩上的小乌也一模一样的表情,豆豆眼不屑。
    牧东气得在原地踱步,然后他忍不住指着床上的人,想大声怒斥,又怕吵醒那人。最后只能压低声音:你到底去干嘛了!!
    他又对黑蛇说:你学他干嘛!!不准学!
    模样活像个操心的大家长。
    怀童不为所动,冷酷:你应该问问他对我干了什么。
    小乌也附和冷酷地嘶嘶两声。
    牧东:气死他了!真是有什么样的蛇就有什么样的主人!
    小乌无视他你被带坏了的眼神,尾巴尖尖从怀童口袋里圈出一颗糖,举到怀童面前。
    一人一蛇,配合默契。
    牧东眼神一言难尽,他看向卧室。
    床上,一个白发、鼻尖通红,眼角挂着泪,哭得脸色苍白精致的少年紧紧揪住一件外套,没有安全感地低头,深深地埋进外套里,似乎要把那外套的味道刻入骨髓,嘴里还不停呢喃怀童的名字。
    人都这样了,能对你做什么啊?!
    突然,牧东想到什么,他有些崩溃地大喊:
    你别告诉我,你背着我接的私活就是贩卖人口??!
    第13章
    牧东声音大到有破音的趋势,紧接着像是怕吵到卧室里的人,尾音又低下来,听着有些滑稽。
    怀童坐到沙发上,少见烦躁地抬手用虎口揉了揉眼睛,开什么玩笑?
    路知雪在车上晕了,他总不能把一个病患独自丢在车里。
    怀童的语气不似作假。
    牧东缓和语气,没再多问,只是提醒:明天还有工作,不要乱来。
    说完,他鼻翼扇动,皱眉:不行,没有工作也不能乱来,以后都不能乱来!
    他语气郑重,像是怕自家白菜被拱。
    怀童眼睛眯成一个小黑点,齐齐往右边,也就是牧东的方向看,无语:我能干什么啊?
    把路知雪打一顿算乱来吗?
    牧东摸着下巴点头赞同,也是,你还小。
    牧东平时对怀童没个正形,但遇到正事时却很可靠。
    虽然这时候总是摆出大家长的架子对怀童说教。
    一年下来,怀童几乎要把牧东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背熟了。
    于是怀童接着他的话:别做这些事。
    牧东:别做这些事。
    他们几乎同步出声,同步结束。牧东握着水杯,挪动眼珠子,不出所料撞上怀童戏谑懒怠的眼神。
    牧东轻咳一声,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年轻蜜色的脸有些红。
    你、你知道就好。
    无论他多大,牧东都觉得他是小孩子。怀童曾经一段时间很气,无数次纠正无果后也就放弃了,有时候还会附和他说话。
    他不知道,这是大家长的滤镜。
    怀童打了个哈欠,头枕着手,懒洋洋地说:当然知道,你下楼的时候小心点,别又摔了。
    这是变相地赶人了。
    牧东弯身放下水杯,把桌子上的垃圾食品包装袋收拾好后又起身,他嘱咐:裴屿和陆嘉刃在我这里买了你的微信号,我给你,你回头记得通过。
    怀童挥挥手。
    牧东拎着垃圾,站在玄关处换鞋:我明天再来找你。
    怀童举手,拉长声音:拜拜
    在小窝里的黑蛇也甩甩尾巴。
    牧东学着他:明天见
    他话音落下,沙发后就清晰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走了。
    怀童收起笑容,恢复面无表情。他对着钻回小窝里黑蛇自言自语:小乌,过来。
    似乎察觉主人心情不佳,黑蛇虽然动作乖巧地爬上去,但叫声却有点凶:嘶嘶
    比某些人会看脸色多了。怀童嘟囔,摸摸黑蛇脑袋,朝卧室走去。
    他推开卧室门,没有走进去,而是斜斜靠在门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路知雪抱着他的衣服,白发凌乱,阴鸷的烟灰色眼睛发红。看见怀童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变成蛋花状,眼泪就要掉不掉地在眼眶。
    他张着嘴,像是想扑上来却又不敢,只能在原地委屈,哥
    怀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拿出手机,路家有没有能来接你的人?联系方式告诉我。
    黑蛇是见过路知雪的,这个总喜欢和他抢主人的人!
    它用一双豆豆眼警惕地看着路知雪,从怀童的口袋钻出,游弋往上。
    路知雪瞪它。
    黑蛇也不甘示弱。
    但在怀童看过去时,一人一蛇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怀童没有和他周旋的心思,他直接地又问了一遍:电话,或者自己找人来接,选一个。
    路知雪听见这句话,蛋花状的眼睛里转圈圈的眼泪就啪嗒啪嗒下来了。
    哥、你信我
    怀童不是那种喜欢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狗血古早情节的人。
    有事情一定要解释清楚,这曾经是他和路知雪的约定。
    路知雪在车上的解释,他是相信的。
    只是许多混乱的事混杂在一起时,他也分不清楚他是否继续能够以正常关系和路知雪相处。
    加上当年的事情
    路知雪哭得很凶,眼泪一颗一颗掉,同时还微微张唇,露出里面一截殷红的舌。
    似乎在渴求什么。
    口欲期?还没过去?
    怀童皱眉,我们已经分手了。
    路知雪摇头又点头,鼻子通红,泪眼涟涟,语气磕巴:没、没有童童,
    头,痛
    路知雪哭得很惨,他抽抽噎噎地抱着衣服,像是抱着什么宝贝。
    在怀童面前,他就像是回到可以依赖的港湾,所有情绪都不加掩饰。
    怀童被他哭得额头青筋直跳。
    他收回前面路知雪变得沉稳的话。
    路知雪还是他刚从森林里捡到的那一只没断奶的野兽。
    凶狠、护食,加一个黏人。
    无法,他把小乌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然后掩上卧室门。
    被放在桌子上的黑蛇看着关上的门,脑袋上缓缓冒出一排问号:???
    熟悉的气息靠近。
    路知雪紧紧闭着眼,黏糊糊蹭上去,不停用嘴唇去蹭怀童的脸。
    童童,童童痛,
    动物表达亲热的方式有很多种,鸟类会啄喙、跳舞,大象会用鼻子抚摸彼此
    但在森林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具有高等动物学习能力的路知雪,将这些都学了遍。
    他想把学到的,都对怀童做一遍。
    他搂住怀童的腰,患了皮肤饥渴症一样贴近,甚至想掀开那一层碍人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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