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熠待他自始至终都一片赤诚,又岂会做出那种故意戏弄他的事情来?
    倒是他一时被突如其来局面冲昏了头脑,竟会那么误会对方。
    李熠方才那梦大概是做得挺对不住人的,也不知道在梦里将人怎么唐突了,这会儿只觉得十分过意不去,都有些不好意思在人身边躺着了,轻轻掀开被子便打算下床。
    十方骤然想起他刚抹了药不能活动,忙伸手一把按住了李熠。
    你兄长,你醒了?李熠有些局促地道。
    嗯,我听到动静,刚醒。十方道:你要喝水吗?我帮你倒,你别起来了。
    十方说着就要起身,李熠忙摆手道:不渴了,睡吧。
    十方见他又躺下了,便也没再勉强。
    李熠拽着被子帮十方掖了掖,动作自始至终都很克制,没有任何逾矩。
    黑暗中,两人都沉默不语,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你做噩梦了很十方想打破平静,然而问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合适,万一李熠朝他说了实话,那岂不是很尴尬?
    好在李熠应了一声,开口道:梦到正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了。
    十方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借势问道:你今日去见霍将军,如何?
    朝他问了问戍边大营的状况。李熠开口道。
    怕十方不解,他又解释道:没有要朝大周动手的意思,也没这个打算,只是我第一次来通遂,想了解一下他们的近况。
    嗯。十方应了一声。
    李熠似乎没什么睡意了,索性调整了一个姿势,又道:我记得从前刚得知你身份的时候,着实狠狠气了一阵子,恨不得让父皇调兵直接将大周给平了。
    十方闻言轻笑了一声,只因从李熠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很久没在李熠身上见过了的孩子气。
    但我心里也知道,打仗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旧的问题没了,也会有新的问题。李熠开口道:父后经常说,要随时做好能与人一战的准备,但不到万不得已,这准备还是不用的好。
    嗯。十方应道:他们曾经都是上过阵的人,自然知道打一场仗意味着什么。
    无论成败,一场战争背后都是无数的血肉,以及数十年的休养生息。
    李熠突然笑了笑道:大半夜的,我怎么朝你说这些
    十方却知道李熠朝他说这话,是在安慰自己,免得自己胡思乱想,生怕李熠对大周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最终导致两国走向那一步。
    念及此,十方开口道:你从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做什么,对吗?
    也不是。李熠坦诚地道:不过现在都想好了。
    在不确定能不能留住十方的时候,李熠心里是有很多怨气的,他不是没有想过极端的做法。大周对大宴来说是个毒瘤,但这毒瘤该怎么治,李熠却没想好。
    是十方的陪伴,让他心里那怨气渐渐平息了。
    李熠知道,十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因为他的十方牵连到无辜的人。
    这也是李熠最后决定用尽可能稳妥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情的原因。那就好,可惜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十方开口道。
    不。李熠很想说,十方能在这里,已经是帮了最大的忙了,可他又怕这话让十方觉得不自在,便忍住了没说。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儿话,十方终于渐渐有了困意,
    没一会儿李熠也渐渐睡了,这次好歹没再做什么奇怪的梦。
    次日醒来,李熠想起昨晚的事情都还有些不大自在,但他偷偷观察了十方一会儿,感觉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这才稍稍放了心。
    虽然他做那种乱七八糟的梦也不是头一回了,且每一次在梦里对十方都挺过分的,可昨晚躺着十方旁边做了那样的梦,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
    还好十方不知道,否则李熠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接下来的几日,通遂一直在下雪。
    燕长生便因为这场雪暂时没返回大周。
    这日恰逢冬至,李熠着人在宅子里摆了酒。
    众人跟随李熠离开京城许久,彼此之间情谊都比在京城时更深了不少,甚至就连李熠对他们的态度,也亲厚了许多,不像在京中时那般疏离淡漠。
    毕竟远在他乡,彼此之间的联系都会更为紧密,信任和默契也会随之增长。
    这大概也是帝后允许李熠出来这一趟的原因,因为李熠作为储君,需要经历和感受的事情太多了。
    今日,众人来到通遂之后难得热闹了一回,席间气氛十分高涨。
    就连一贯都不饮酒的霍言声,都被李熠特许了可以入席饮酒。
    唯独十方因为有孕,滴酒不能沾,只能坐在那里看着众人热闹。
    困了吗?我送你回去休息。李熠朝十方道。
    十方无奈一笑,开口道:天才刚黑,这会儿就睡也太早了些。
    李熠看了一眼天色,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犯糊涂了。
    你陪他们吧,我出去逛逛。十方开口道。
    我跟你一起。李熠说罢拿起了披风给十方披好,带着十方出了门。
    两人走后,屋里的众人才算彻底放开。
    实际上,李熠会张罗他们一起热闹,就已经很出乎众人意料了,谁也没指望李熠还会陪着他们一起闹。况且就算李熠如今看着性子不似从前那么冷厉了,可大伙都知道,这是因着十方的缘故,没人会天真的相信太子殿下真转了性子。
    不过李熠和十方尚未走出院子,府里便来了个人,是从大周回来送信的暗卫。
    对方赶了几天的路,看着风尘仆仆的,入府后也不敢耽搁,直接让人带着去了前厅,正好遇到刚出屋门的李熠和十方。
    这么大的雪赶回来,是出什么事情了?李熠问道。
    回殿下!那暗卫朝李熠行了个礼,开口道:周家老爷子疯了。
    李熠:!!!
    十方:!!!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冬至的酒宴。
    众人谁也没想到,周家老爷子会赶在这个时候疯了。
    上回见他看着还挺精神的,怎么突然就疯了?燕长生不解道。
    那暗卫趁着李熠看信的工夫,朝燕长生解释道:之前一直好好的,前几日大周皇帝摆了宫宴,请了京城许多勋贵参加,这周老爷子也在邀请之列,谁知道他在宫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就发了疯。
    十方拧了拧眉,问道:如何疯的?疯了之后做了什么?
    说是突然指着国师大骂妖人,还让国师还他周家的子嗣反正胡言乱语说了一通,后来就被人拉走了。那暗卫道。
    李熠看完了信,冷笑一声道:倒也不算胡言乱语。
    周家子嗣凋零至此,罪魁祸首就是大周皇帝和国师。
    他疯得可真是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时九开口道。
    李熠看向颜野,问道:你爹配的那个药,会有什么让人发疯的影响吗?
    不会。颜野道:这药原是呵呵
    颜野笑了笑,觉得也不必隐瞒什么,便道:这药原是我爹配了之后给老褚用的你们懂得,就是在房中之事上用了会有些不一样的情/趣,哈哈哈
    众人:
    不过这药平日里可不会外传,我还是偷来的呢。我爹也是怕落入歹人手里,去祸害旁人。颜野又道:所以这药是决计不会有什么坏处的,否则老褚早就疯了。
    众人:
    李熠瞥了颜野一眼,问道:你偷这药是要做什么?
    我偷来玩儿的,我爹的药我这里多着呢,要你管?颜野道。
    十方开口道:那这个药用完之后,用药之人可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模糊不清吧,多少会记着点,不然那也太无趣了。颜野道:我没用过,不过估计应该类似于做了一场梦的感觉吧。
    十方闻言又道:若是如此,他有没有可能是骤然思及往事,懊悔不已,所以才失了心智?
    有这个可能。颜野道:毕竟因为自己的贪婪,最终落了个断子绝孙呃,几乎断子绝孙的下场,换了谁都会懊悔的吧?
    时九冷冷地道:换个人估计早以死谢罪了。
    大周皇帝只让太医看了看,得知他得了疯症之后,便让人送回府里看管起来了,也没治他的罪。那暗卫道。
    李熠冷笑道:真治了他的罪反倒落人口实。
    老爷子倒是也没彻底糊涂,宫宴上发疯也只骂了国师,竟没敢攀扯大周皇帝。十方道:若他此番连着大周皇帝一起骂了,就未必能全身而退了。
    李熠听闻十方这话,眼睛骤然一亮,被他一语点醒了。
    他此前一直想着该如何对付这大周皇帝,却将这位国师给忘了。
    如今这时机简直是太好了
    老爷子难得这么豁得出去,咱们不如给他添一把火吧。李熠开口道。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李熠,李熠则看向燕长生道:等雪停了,你就动身去大周。
    好。燕长生这些日子一直等着李熠的命令,闻言忙应是。
    你想怎么做?十方看向李熠,问道。
    给大周这位国师,送点礼。李熠淡淡一笑道。
    既然周家之事是这位国师搅和出来的,理应从他身上开始结束。
    几日后大雪一停,燕长生便动身去了大周。
    这日霍将军派人递了帖子过来,说戍边大营年前有一次练兵,想邀请李熠过去观礼。
    戍边大营每个季度都会有大的练兵,每个月则有小练兵,而且一年四季针对不同的天气会有不同的训练。如今正值寒冬,又刚下过雪,正适合针对冬季雪天的练兵。毕竟若将来开战,没有人能保证不会遇到大雪天,做好相应的训练,也算是未雨绸缪。
    李熠一直以来都不排斥和行伍之人来往,只因皇后成婚前也是行伍出身。
    再加上如今正值寒冬,将士冒着严寒去练兵,他身为一国储君,能去观礼也算是鼓舞士气了。
    李熠到了大营之后,士兵们早已集结完毕了。霍将军并未朝众人说明李熠的身份,只说他是东宫门客,代太子殿下来巡视。但尽管只是东宫门客的身份,这对大营的将士来说,也足以带来极大的鼓舞了。
    毕竟通遂离京城太远了。
    李熠从前只听说过戍边大营的军威,但一直未曾见过,今日一见才知众人所言非虚。他此前不止一次见过禁军、巡防营以及戍卫京城的湍河大营练兵,还以为戍卫京城的大营已经是最精锐的了,如今一见戍边大营,才知与那几支精锐之师比,戍边大营竟丝毫不差。
    也难怪大周人百般挑衅,却始终不敢触了大宴的底线。
    若两国将来真要开战,大周必定讨不了多少好去。
    李熠在大营待了近一日,接近傍晚的时候练兵才结束。
    大营里设了犒军的晚宴,李熠本打算和将士们一起用过晚饭再走,没想到他刚入席,霍言声便匆匆过来,看起来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了很李熠一见霍言声那神色,心里登时有些紧张。
    霍言声朝他低声道:府里的暗卫来报,说
    说什么?李熠拧眉道。
    霍言声犹豫了一瞬,终究是不敢隐瞒,忙道:说十方师父跌了一跤。
    李熠一怔,骤然起身朝着大营外走去。
    霍言声匆匆朝自家大哥交代了一声,忙追在了李熠身后。
    公子别急,暗卫说一时没见有什么不妥,颜先生也看着呢。霍言声道:只是因为此前您有吩咐,说无论大小事都要来报,他们不敢瞒着这才
    马呢?李熠冷声打断他,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躁。
    霍言声忙朝一旁的亲随道:快备马!
    亲随忙去安排了马,但马场尚有一段距离,事发又突然,少不得要让李熠等一会儿。
    李熠快步到了大营门口,便见暗卫正候在那处,二话不说夺了暗卫的马,而后跃上马背朝着城内的方向疾奔而去。
    霍言声在后头急得够呛,只得又去催人备马。
    李熠一路疾驰,片刻不敢耽误。
    待他回府之后,将守门的府兵都吓了一跳。
    只因他那脸色太过难看。
    如何了?李熠一边大步朝十方住的小院走去,一边问道。
    跟在他后头的护卫忙道:颜先生说了没事,殿下别着急。
    李熠不可能不着急,回来的这一路上他恨不得将马催死。
    这段时间以来,他处处小心,怕的就是十方有个意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没想到只出去了这一日,偏偏就出了事!
    府里的雪扫得这么干净,怎么人就会摔了?李熠一边走一边怒道。
    属下该死,看护不利,请殿下息怒。护卫忙道。
    李熠没心思跟他废话,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十方。
    李熠快步到了十方的住处,到了门口却顿住了脚步,不得不平复了片刻心神,才推门进去。
    屋内,十方正坐在书案边抄经,一见他进来忙停了笔。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十方看着李熠问道:大营里出什么事儿吗?
    李熠怔怔走到十方面前,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十方拧眉看着他,半晌后李熠才哑声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十方开口道:你是不是听
    不等十方将话说完,李熠一把将十方揽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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