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伴随着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屋里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
    祈雨默不作声站在门边等着铁门打开一条缝,然后是惊喜的喊声:你这狗东西!还知道回来!
    妈!祈雨叫了一声,祁母大打开门看到祈雨身后的年丰,细细打量眼中满是犹疑不定的神色。
    祈雨赶紧出声介绍:这是我同事,我们出差路过所以回来看看。
    祁母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一晃而过,换上了一脸笑容:来来来,进来说,天太冷了。
    祈雨进屋站在门口脱鞋,祁妈一看说了句:你等等我去拿双新的。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两个人把大衣,羊毛衣挂在了门口,一人穿着一件薄衫,年丰站在门口打量着这套三居室的房屋。
    房子里是陈旧风格的简单装修,铺着木地板,墙壁上刷着白色乳胶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整洁干净。
    客厅蛮大,中间有一组U型排列的真皮沙发,虽然边角有的地方有了斑驳,但是皮面泛着光泽,一看就是经常打理。最新的家电是挂在墙上的五十二寸超薄液晶电视,其他家具样式颜色都是过时已久,可是每一件都干干净净。
    祁母手里拿着一双还没开封的新拖鞋走过来递给年丰:看看合适吗。
    祈雨接过来拆了包装蹲下放在年丰的脚边,祁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年丰的样子。
    年丰适时把纸袋递了过去:阿姨,没买什么东西,给您和叔叔买了点吃的,您别嫌弃。
    祁母摆着手笑着说太客气,退了一小步并不伸手接,年丰举着袋子的手僵在半空,祈雨拉过他妈的手套上纸袋:就当你儿子孝敬你的,拿着吧。
    诶,那行吧,你这同事怪客气的叫啥名字啊?
    年丰,我们队里的法医。
    啊?医生啊!厉害了!成绩肯定很好,比我家那死孩子强,进来坐别门口傻站着,祈雨啊,冰箱里冻着可乐,你拿出来喝啊。
    祁母说着话把东西提进了房间,祈雨走进厨房拉开冰箱,中层放着满满一箱可乐,他拿了两罐出来递给年丰,年丰指指房间,意思是不给他妈妈吗?
    他们一年四季喝热茶的,喏。祈雨冲着茶几上的保温热茶壶嘟了嘟嘴。
    祁母换了身衣服笑呵呵走出来,坐在两人远一点的沙发上,先掀开茶几上金属饼干盒的盖子,指了指里面的零食点心:中午吃了吗?先吃点东西垫垫,我一会早点做饭。
    祁母说罢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端起喝了两口开始问年丰多大年纪,在哪工作。
    祈雨要回答,祁妈瞪了他一眼:你妈我好不容易见着一个跟你做不一样工作的,还不行我好奇一下?
    行行行,你问,反正别人家的孩子比较吃香。祈雨干脆拿了一片饼干摊在沙发上,双脚从年丰背后伸过去,脚掌晃来晃去时不时敲到年丰的腰。
    祁母除了没打听年丰家里情况,工资多少,恨不得把年丰从幼儿园得过几朵小红花开始问起,年丰笑眯眯认真回答。
    老式座钟铛铛铛敲了五下,摊在沙发上玩手机吃了一肚子零食一直没吭声的祈雨说话了。
    妈,做晚饭了,饿了。
    行,小年你坐会啊,我去烧饭,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他吃辣椒上火厉害,你少弄点辣的。
    行,你要坐着无聊,他屋里东西多,你去参观参观。
    祁母笑着走去了厨房,祈雨起身拉着年丰去参观自己的卧室,顺道把行李箱放进去。
    打开门没有久居无人的灰尘气息,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品,家具表面纤尘不染。书架上每一本书表层都是干干净净的,年丰手指拂过那一本本因为翻阅太多,书脊有了褶皱的旧书籍,仿佛翻过了祈雨的幼年,少年,那些他没有遇见祈雨,不曾参与过的祈雨的曾经
    暖气的阀门开着,屋子里的温度和外面没有任何差别,这一切就好像这个屋子一直有人居住。
    祈雨的房间连带着一个小阳台,阳台上的几盆绿植保持着青葱的颜色,窗帘拉开透过两层窗户能看见外面的雪景。
    年丰靠在书架旁看了一眼外面小声问祈雨:我怎么觉得你妈妈知道?
    没事,只要没把咱俩打出去就成。
    祈雨踢掉拖鞋往床上一摊:还是家里的床舒服,好多年没睡过了。
    不管祈雨父母是否接受,他是出过柜的人,从来没往家里带过男性友人,这是第一次,即使他不说他估计他妈可能也琢磨出来了。
    年丰正要问,晚上他住这里会不会不合适,外面的铁门哐当一声开了,接着是钥匙扔在柜子上的声音。
    老头子,你一下午上哪玩去了?
    和老张他们玩了会麻将
    祈雨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客厅的对话。
    臭小子回来了?
    哪呢!
    祈雨低念了一声:完蛋!在年丰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祈雨拉开小阳台的门,冲出去推开窗户,双手一撑翻了出去。
    祈雨,你干嘛!年丰一嗓子喊了起来,祈雨他爹已经站到了卧室门口问年丰:人呢?
    年丰指了指大开的窗户,祁母率先跑了出去,年丰也跟着跑了出去,探头一看,窗户边有一根粗大的排水管,祈雨估计顺着排水管滑了下去,这会已经站到了小区的地面上。
    和年丰身高相仿的祈父站在祁母身后指着楼下的祈雨骂:你个混球给我上来。
    穿着单衣的祈雨抱着手臂光着脚在雪地里跳着,手掌不断搓着手臂:你不打我,我就回来!
    年丰一转身提上祈雨的鞋子跑了出去,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缩回了想抓大衣的手只提着拖鞋跑下了楼。
    祈雨和祈父隔空讨价还价,年丰提着鞋子蹲在他身边,他跳着脚把鞋子套脚上,祁母心疼地嚷嚷:小年,快把他拉上来,冻坏了。外面那么冷,死老头子你不要骂他了
    我数三声,你乖乖上来,我不揍你!
    你发誓!用你们学校今年的中考升学率,高考重本率发誓!
    个小兔崽子,反了你了!祈父脱下脚上的鞋精准扔了过来,祈雨一跳躲过了物理攻击,祈父见状把另一只脚的鞋子也扔了下来。
    祁母劝完祈雨劝祈父,年丰在旁边不敢吭声,默默捡起了祈父的鞋子提在手里,不知道爷俩要僵持多久。从外面走回来一个提着购物袋上了年纪的阿姨,看见祈雨主动打了招呼。
    这不是祁校长家的臭小子吗?带着男朋友回来看你爸啊?
    啊?不光祈雨惊了,年丰也惊了,这祈雨当年出柜是在大门口拿着大喇叭出的吗?怎么谁都知道?
    那阿姨问完祈雨不过瘾一仰头朝着阳台里的祈父调侃了句。
    老祈,你这说的跟做的可是不符啊!
    祈父立刻和颜悦色朝着祈雨招了招手:你妈饭做好了,回来吃饭。
    祈父说完转身离开了小阳台,祁母迅速招手,祈雨跟阿姨打了声招呼拉着年丰上了楼,进屋客厅没人,祁母指了指紧闭的卧室门,小声说:没事,你爸就是太想你了
    太想揍我吧
    直到吃晚饭,祈父才从房间里出来。祁母做了一大桌子菜,有荤有素五颜六色,都是没有辣椒的。
    祈雨端着碗坐得端端正正,祈父时不时哼一声,每次一哼祈雨手必定软一下,一顿饭只有祁母不停招呼年丰吃菜,吃菜,不合胃口不要嫌弃。
    吃过饭,祈父走到门口,拿钥匙反锁了两道门,一回身祈雨佝偻着身子躲在年丰后面伸了个头怯生生地问。
    爸,你是准备关门打儿子吗?
    祈父把钥匙揣进兜里,招呼年丰坐,年丰僵着身子一步步护着祈雨退到了沙发边上,祈雨赶紧翻出杯子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爸面前。
    祈父喝了一口茶问年丰:我听我老婆叫你小年是吧?我也这样叫你可以吧?
    可以的叔叔。
    你是什么学历啊?哪个学校毕业的?什么专业啊?
    祈父听年丰说完,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哦了一声后瞪了祈雨一眼:瞧瞧人家心思都用在读书上了,看看你除了跟我对着干,你怎么不好好读书?
    当初叫你考师范当老师,你不干要去当警察,净干混事
    那个叔叔,祈雨在我们队里表现挺好的,经常被省级以上领导公开表扬年丰立刻出言解释。
    哦?省级以上领导?多大的领导?
    帝城公安局长赵志涛,您可以查查,我没瞎说
    帝城公安局长,官很大啊
    儿子被大领导表扬过,儿子带回来的男人是博士学历,这两个消息让祈父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平和了不少,他和祁母不同,他问年丰的全是事业规划,学术追求,研究思路。祈雨在一旁正襟危坐瞪着他爹口若悬河和年丰聊国家发展,时事政策
    年丰坐得端端正正犹如当年研究生答辩
    祁母吃过饭后一直在房间里忙活,这会把祈雨叫了进去,指着客房床上刚装好的被子枕头:你们在家住的吧?
    祈雨嗯了一声。
    那你们怎么住?祁母委婉地问了句,祈雨把被子和枕头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意思很明显,要搬去自己房间。
    祁母拉住了他,看外面老头子还在口若悬河小声地问了句:你和小年
    祁母见祈雨没回答紧赶着补了一句:我没跟你爸说,他要问我我就说不知道
    那你怎么看?
    经过领导们反复鞭打过的祈雨,再不是当年那个在高一时候被老爹怀疑他和某个女同学搞早恋,警告他不要耽误人家女孩子学习,他梗着脖子就出柜告诉老爹自己喜欢男人的莽撞青年了
    他学会了把自己没有把握的问题抛给对方,看对方的反应再组织自己的语言。
    你要生个孩子又不跟我姓,你爸又没皇位需要继承。我有啥看法不看法的,你没回来这两年我也想开了,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其他的我也懒得管了,我还能有几年活,何必给大家找不痛快
    祁母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她拿手掌抹了下眼眶,祈雨放下被子抱着祁母:妈,你说啥呢,我这不好好的吗,不会有事的。你也会长命百岁的什么还有几年活,别瞎说。
    你爸只要没正面问你,你就别说破,别让人家第一次来看了笑话,你们回来待多久?你爸学校里还没正式放假,他也不能一天到晚盯着你们。
    祁母生怕祈雨一言不合就跟祈父干起来,祈雨保证不会惹祈父生气,说他们是请假回来的,能待一礼拜。
    祁母一听祈雨这次待这么久,破涕为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出声打断了祈父的口若悬河。
    十点过了,你该洗澡睡觉了,他们今天赶路也累了。都早点休息。
    祈父起身看见祈雨板着脸瞪了他一眼,祈雨抱着被子退到一边等他爹进了房间,他给年丰招手,两人麻溜的回屋关上了门。
    我怎么觉得你爸爸知道我们
    祈雨摆摆手: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咱们就当他不知道。他不问你就别说,他要问,我来说,你别怕,他要提棍子,我肯定不会让你挨打。
    你爸是校长?下午那个阿姨称呼祈父校长,年丰刚才和祈父的思想汇报中听到祈父无意间也提过一嘴,之前只听祈雨说过他父亲是优秀教师,没想到也是个领导。
    反正他除了儿子管不好,其他谁都能管好。
    第二天两人一早起来,屋外静悄悄的,祈雨先出去看了圈,祁母在阳台浇花,祈父不在家。祁母听见响动放下水壶,从厨房把早餐端了出来,告诉祈雨,祈父去教育局开会去了,估计晚上才回来。
    祈父不在家祁母说话也直白了许多:昨晚你爸问我你两啥关系来着,我说儿子跟我说的同事,你要不信你自个问去。你爸哦了声说我看他们也就是同事
    祈雨噗呲笑了,这是他爹在合理给自己排解火气,不找对他下手的理由。
    吃过早饭祁母让祈雨带着年丰出去转转,今天外面风停了,没那么冷。
    两个人出门刚走了几步又遇到昨天那个阿姨,她再次热情的和祈雨打了招呼。
    祈雨笑了笑转头给年丰解释:当时这片小区教师购买有优惠,所以我爸他们好多同事都住这里,那个阿姨是我爸一个关系很好的同事,邱老师的老婆。我当初被我爸提着棍子满小区追着打的时候,她没少出来拉过架。
    马路上的积雪被铲雪车扫到两旁堆起了一长溜雪墙,昨晚上又下过大雪,这会虽然不冷,外面的人却少得可怜,两个人走着走着到了祈雨读书的学校也是祈父工作的地方。
    祈雨往里看了看空荡荡的校园:我带你去我学校里逛逛吧。
    两个人在校门口被锁上的大铁门拦住了去路,年轻的保安盘问祈雨找谁,祈雨不想说祈父的名字,说自己是毕业的想回来看看。
    都放假了,没啥好看的。保安说啥不让进。
    祈雨正要失望转身,门卫室里探出一个头:祈雨?
    啊?!祈雨还没看清楚谁叫他,对方已经缩了回去说了句,放他们进去把,祁校长的儿子。
    哎呀,早说嘛,我说看着脸熟呢
    走进校园,祈雨自嘲一句:官二代的烦恼
    年丰大概知道了祈雨当年出柜动静为什么会那么大,祈父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致力于把祈雨掰回去。走在塑胶跑道上,祈雨感叹多年没回来,变化挺大,一栋栋指给年丰说着,哪栋楼是新修的,哪栋楼是原址翻建的。
    说起了食堂小卖铺里只有颜色没有味道的可乐汽水,大热天拿出来软哒哒快要化掉的冰棍,还有油炸大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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