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闻若终于明白这丑媳妇为啥不敢见公婆了,顿时笑得直不起腰。
    迟也横他一眼,很想揍他。但转念一想,主要还是得靠他补课,只能忍辱负重地挤出一个笑脸,非常狗腿地去揉喻闻若的肩膀。
    喻闻若还在笑,突然问他:我爸妈以前是做什么的?
    迟也:记者啊。
    喻闻若点点头,用一种充满提示性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老师在课上引导学生答题:什么方面的记者?
    迟也犹豫着:经经济?
    喻闻若又开始笑。格里菲斯夫妇在中国生活过近十年,katherine甚至出版过用中文写的报告文学。他觉得我爸妈会说中文这件事简直就是昭然若揭,根本不需要特意去提醒。
    行。他决定将计就计,迟也反正也得学英语,那你好好学吧。
    他站起来,准备去把katherine给他带回来的现成的菜热一下:一会儿出来吃晚饭。
    迟也一把搂住他腰,嗷嗷地哭:你不教我吗!
    喻闻若伸手拈了一下《大学英语四级□□》的封面:你学这个就不错。
    迟也继续嚎,抱着他不肯撒手。
    要我补课是吧?喻闻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得付补课费。
    迟也看着他,总觉得他这个话意味深长。
    喻闻若又问他:吃完饭再付还是现在付?
    迟也立刻撒了手:先吃饭。
    迟也开始真正试着在这个城市重新生活。
    他开始主动用英语跟别人展开长一点的对话,从公寓的门僮开始,到街角的杂货店的售货员,只要逮着机会,他就去跟人家聊天。非常热情地问人家身体怎么样,家里人怎么样,然后每次都被冷冷地堵回来。迟也还回来跟喻闻若说,你们英国人真的很冷漠。喻闻若也不跟他解释什么文化差异,反而觉得很有意思,就看他每天活力四射地出门闲逛,好像一点一点地在这里建立自己的领地。
    这一片儿熟了以后,喻闻若开始每天也带着他去新房子那边看。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爱德华时期的老房子,还没老到流传出什么鬼故事,但也需要全部维修加固一遍才能开始内部的装修。喻闻若全程自己设计,现在又把迟也拉进来,鼓励他自己去跟工头讲设计上的想法,跟家具承包商砍价。迟也兴致勃勃,在新家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也不管李曼菁愿不愿意听,整天给她发图片发视频,说给他们二老也准备了房间。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忙了两三个月,喻闻若再拉着迟也出去社交,迟也便自在了很多。没多久就有人来接触迟也,希望邀请他来平面拍摄,伦敦的时尚媒体圈也十分追捧迟也。迟也拍了几次以后一算账,乐得在床上一滚,爷宝刀未老!
    他之前还想得特别可怕,觉得到了英国人生地不熟,就彻底没发展事业的可能了。
    喻闻若也笑:你要相信你的国际知名度。
    迟也听见这话,又蹿起来,特别严肃地问他:那我有没有可能在英国拍电影?
    这个问题喻闻若不好回答。拍肯定是能拍,迟也以前也拍过中外合资的电影。但如果是想在伦敦长线发展演艺事业,就不得不面临肤色和语言这一关。迟也能选择的角色范围和受到的重视程度肯定都不能和在国内比。
    但迟也既然有了这个心,也不是不能去做。喻闻若先着手去接触经纪人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喻闻若本来就认识很多的模特经纪人,很快就找到了靠谱的演员经纪人。
    签经纪代理协议的那天迟也很高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虽然喻闻若提醒他,他很有可能只有一些主角的亚裔朋友这样的角色可以演,但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迟也的乐观。
    我相信茹姐。他信心满满地对喻闻若说,到时候她可以把业务拓展到英国,搞合资片嘛。
    喻闻若想了想立欣现在的规模,感觉这一天确实还相当地遥远。
    实在一点想想,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国拍华语片。于是一整个夏天,迟也两头跑了三趟,回国去试镜,跟制片方谈判,跟导演谈剧本最后新电影定在了八月开机,至少要拍到十一月底。
    喻闻若对迟也说,这次无论如何得在走之前去见他爸妈了。katherine从两天前就开始准备食材,腌制肉食,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待客标准,喻闻若两个表姐一家也来,吓得迟也连夜又把早就不知道扔在哪里的□□找出来供上了。结果真到了喻闻若父母家,katherine开门第一句就是一句字正腔圆的,欢迎你啊迟也!
    平翘舌分明,音调清楚,甚至还带点儿上海口音,听起来跟迟也自己的妈妈很像。
    迟也当场愣在大门口,被katherine握着手,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
    john撑着拐杖,慢悠悠地也跟了出来,换成中文招呼他们:没堵车吧?
    喻闻若也用中文回答他:没。爸爸,这是迟也。
    john伸出手来,笑容满面:你好你好!迟也,终于见到你了!
    迟也:
    他僵硬地伸出手跟john握了握,一边用眼神强烈地谴责喻闻若。喻闻若憋着笑,一脸无辜。气得迟也感觉自己像个开水壶,天灵盖都快掀开了。
    夏天的傍晚舒服,一家人就在花园里吃饭。喻闻若的家人对迟也都有非常大的好奇心,最初的震惊散去之后,迟也自在了不少。虽然elena和lily他们不会说中文,但迟也这几个月学习成效显著,还是能跟他们聊上几句。大多数时间,还是john直接跟他用中文对话。
    受之前的事情影响,迟也原本以为john是那种对中国抱着很大敌意的人,但他和迟也聊起自己和妻子在中国的生活,言语间满是一种热切的怀念。说起二三十年前在中国采访过的工人和农民,每个人的籍贯姓名都记得清清楚楚,让迟也非常意外。
    喻闻若看他们谈得高兴,让迟也陪着john饭后散散步,自己则照例跟着姐夫们去刷碗了。
    迟也便陪着john绕着房子慢慢走,听他讲起收养喻闻若的过程。
    非常引人注意的一个孩子。john感慨,我和kate本来是想收养一个女孩儿,但是真去福利院看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你很少会在福利院看到那么漂亮,还很健全的男孩子快11岁了,我们都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人收养他。kate去问福利院的人,他们说,是他不肯被收养。
    迟也明白过来:他在等自己的亲生父母?
    john叹了口气:闻若,闻若若是子孙顺从的意思,听到父母说话,便要顺从。他的亲生父母希望他会是一个乖孩子。
    迟也眼前突然闪过喻绍那张照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和kate有过一个儿子,carl。john对他说,不知道arthur有没有和你说起过
    迟也点点头,喻闻若跟他提起过。他出了意外,对吗?
    淹死的。他生前是大学的赛艇队队员,训练的时候落进水里,被船桨打到了头john哽了一下,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丧子之痛仍像一根刺,堵在他的喉咙口。
    迟也马上说:我很抱歉。
    没关系。john笑了笑,继续往下说,arthur当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很沉稳,有主意和我们的carl很像。你可以想象,kate和我是怎样的惊喜。
    也许一开始的那一点相像,只是还没走出丧子之痛的夫妻两一厢情愿的移情。但很快,小喻闻若就在更多方面展现出了和carl的相似。他喜欢和carl一样的运动,一样的音乐类型,甚至一样的电影人物。
    john撑着拐杖,朝他笑了:很奇怪,不是吗?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弟。
    迟也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他在模仿carl。
    john点点头:他多么聪明啊。他偷偷看过了所有carl留下的家庭录像,从carl房间里的遗物来推测他的爱好而我和kate竟然毫无察觉,好几年里,我们都只是在感谢上帝,把carl又还给了我们。
    迟也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不知道说什么好。
    john: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姑娘会对他那么重要。
    蕾拉?
    是啊。蕾拉。john长叹了一口气,我相信,那几年里,蕾拉比我和kate更了解他。只有在她面前,arthur才真正地是他自己。
    迟也忍不住问:后来是怎么察觉到的?
    john笑了一声:我是个老头子了,kate也不年轻了他总不可能真的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
    迟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得也是。
    john继续往前走:kate和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们收起了家里一切有关于carl的东西,告诉他他不需要去模仿任何人才能得到我们的爱arthur其实比外表看起来要敏感得多。要对他非常有耐心,花上很长很长时间,他才会对你真正敞开心扉。
    他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看了迟也一眼,迟也恨不得双手都举起来跟他保证,他对喻闻若绝对有耐心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为了了解喻闻若的喜好都堪比西天取经了。
    john看懂了他的神情,又笑道:一旦他对你敞开心扉,你就会发现,他是这世上最善良最体贴的孩子。
    迟也没忍住把嘴咧得很开。他很少看见父母对孩子有这么直白的爱意,迟良和李曼菁已经算得上非常宠爱他,但在亲戚朋友面前,也总要损他两句以自谦。他可从来没听见自己的父母说自己是这世上最善良最体贴的孩子。
    迟也不得不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平静地附和道:是。
    john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有香火的说法,可能你也会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才收养了他。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忧伤地叹了口气,当然,如果他当时愿意继承我的事业,我也会非常开心。但你也看到了,他的心在别的事情上。
    迟也忍俊不禁。喻闻若回英国以后就没干过什么正事儿,如果非要说他的心在哪儿,应该是在新房子的装修上。
    john咳了一声,继续道:这都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做他自己喜欢的事。他在中国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我骄傲,我非常爱我的儿子。他看着迟也,下巴微微地颤动,有些动情地对他说,希望你也能好好地爱他。
    迟也看得出来,这番话在老人心里应该已经存了很久。他郑重得有些夸张,也许是他一直以来对见面的回避让老人有了一些忐忑,认为也许迟也对喻闻若并没有那么认真但不管怎么样,迟也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john叙述里那个偷偷模仿carl的小喻闻若几乎要把迟也的心都揉碎了,他难以想象john和katherine两个人到底在儿子身上付出了多少的爱,才把他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突然明白过来,喻闻若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会的。迟也轻声道。
    john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地握了握,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脸,看起来非常高兴。
    我们回去吧,我可不能霸占你太久他仍然拉着迟也的手,非常信任地倚着他,迟也调整了一下重心,把自己当成拐杖,扶住了老人。john感觉到了,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拉家常似的问他:圣诞节之前能拍完电影吗?
    应该能吧。
    好极了,你一定要来过圣诞节。arthur不喜欢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他觉得我们太老土了john不满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拜托,你可一定要劝劝他。
    迟也笑起来,好。
    喻闻若已经站在后院的台阶上,看着他们俩一边说一边进来,没忍住偷偷拉了迟也一下,问他:说什么说这么高兴?
    迟也:说你小时候尿床。
    喻闻若:
    喻闻若:我11岁已经不尿床了。
    迟也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
    喻闻若压着声音,又问:他没让你给他带葱油饼吧?
    迟也莫名其妙:什么?
    john已经坐到了沙发上,突然转过来,扬声道:迟也!你这趟回中国能给我带葱油饼吗!
    迟也:?
    katherine哭笑不得:亚洲超市里就有,你这人可真是
    john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不是那个味道。
    迟也琢磨了一下:行行啊。就是,带回来应该不热乎了。
    john非常惆怅地叹了口气,葱油饼不热乎不好吃啊。
    正看电视的小jamie终于在这叽里咕噜的中文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单词,马上跟着尖叫了一句:葱油饼!
    john扬起拳头,喊口号似的:葱油饼!
    katherine扶住了额头:god,help me.
    迟也求助似的看了喻闻若一眼,发现喻闻若已经快笑断气了。
    晚上还是喻闻若开车,显得心情奇好无比,一点儿都没有了上次送迟也回国的忐忑。
    迟也回家收拾行李,又想起john和他说的关于喻闻若小时候的事,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又找出了那个信封,走进了书房。
    喻闻若浴袍敞开,正摊在扶手椅上看书,抬头看着他:收拾好了?
    嗯。迟也应了一声,有个东西给你。
    喻闻若狐疑地接过那个信封,他生母的照片滑脱出来,落在喻闻若膝盖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和自己的亲生母亲视线交接。就在那一瞬间,迟也什么都没说,喻闻若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迟也解释:这是之前蒋总交给我的。
    他没多说蒋以容为什么要查喻闻若的身世,喻闻若对此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他只是很平淡地翻了翻那些照片和资料,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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