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娘里娘气的嗓子嚷嚷着:你看,我穿这件衣服正好吧!
    迟也转过头去,没看见正脸,先看见了一幅画。画上的耶稣两手摊开,餐桌上摆着钻石与美金。那人夸张地扭着腰,试图给人展示这衣服与眼前的置景有多么合拍。他一动,背后仿佛有一抹流光划过,转瞬即逝。
    迟也的呼吸刹那停滞。
    那人继续道:是不是就很合适,我就猜到哎哟!
    他惊呼了一声,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一把揪住了这件衣服,几乎把脸埋进了那满背的重工刺绣里看。那人吓了一跳,想躲,但是迟也死死地抓着他,用手指抻着那副《最后的晚餐》看。
    这回准确无疑地看见了有一条细细的银线,材质与旁边的都不一样,在背后缠绕成了ag两个字母。
    那人再次挣了一下,终于挣脱了迟也。你他似乎是想骂,但在看清了来人以后迅速变了个脸。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看。那网红马上夸张地打招呼,好像跟迟也很熟的样子。
    哎哟!是迟老师啊!
    迟也没理他。这件衣服你哪来的?
    我我买的呀!
    迟也又道:卖给我。
    那网红愣了一下,眼睛飞快地四处瞟了瞟。现在看着他们的人更多了。他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彩,拿腔拿调地说:那可不行,这件衣服可是
    五十万?迟也一口答应,行。
    他话没说完,伸手就想去扒那件衣服。那网红嗷地一嗓子,捂着领口退了两步,立刻坐地起价:不止这个数儿!
    迟也:那你要多少?
    那网红喊道:我不卖!
    迟也眉头一拧:这是我的衣服,你凭什么不卖?
    怎么就你的衣服了?写你名字了?!
    迟也急了:有他的名字这是我的!
    一边伸手又要去扒,那网红叫得更大声:大明星欺负人啦!迟也强扒人衣服了嘿!
    小可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现场已经好几个人围住了他们,想把他们分开。但大林哥尽职尽责地护着迟也,不让别人有机会碰他。迟也非常执拗,看起来像是掐着那个网红的脖子,快把他掐死了。
    小可赶紧上去拉人:小也!你干嘛呀!
    迟也让她拉开了。那网红西装里面的衬衫已经让他抓得皱皱巴巴,他退了两步,很大声地对迟也说:你他妈有病啊!
    现场有工作人员上来调解,很多人在拍照,在窃窃私语,还有人对着迟也指指戳戳。
    迟也猛地往上一扑,被大林哥一把拦腰抱住。
    那网红吓得倒退两步,嚷嚷起来:你打自己老师就算了,现在怎么疯狗一样见人就打啊!
    小可立刻竖起眉毛喝他:说什么呢你!
    那网红缩了一下,又拉着旁人,找人评理似的:我这件衣服五十多万!他说抢就抢,哪儿有这样的啊!
    小可护着迟也:怎么回事儿!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啊?
    b.t的人赶紧息事宁人地把他拉走,小可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那人背过了身去,被篡改过的名画顿时展露在她面前。
    她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明白了。
    大林哥拉着迟也要回更衣室,迟也挣了一下,又被小可拦住。
    我来处理!她压低了声音,你先回去!
    迟也看着她,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他送我的衣服!
    他说穿在你身上挺好看,送你了。
    但那个时候他是不要喻闻若的。这件衣服裹在防尘袋里寄到横店,小可当时说这喻主编还挺逗,几个意思啊?迟也懒洋洋地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说捐了吧。他们那风尚盛典,不是说要捐个私人物品吗?
    小可笑着说他鸡贼。这是你的私人物品吗?
    迟也挂着腿在打游戏: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小可又跟他说了什么,迟也都没听进去。他知道大家都在议论他,那些目光像生着倒刺的舌头,贪婪地在他身上舔来舔去。大林哥揽着他的肩膀,迟也没再挣扎,乖乖地被带回了更衣室。小可没跟过来,他木然地摸到镜子前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一杯水递到他眼前,迟也抬起头,看见是阿芝。
    迟也没接。
    他走了吗?
    没头没尾,但阿芝听得出他在问谁。
    阿芝轻声道:说是,今天的飞机。
    迟也安静下来,他想起刚才那网红被工作人员带下去的一瞬间,那人背后的ag就这么一闪,然后消失在了迟也面前。再也看不见了。迟也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他再也看不见喻闻若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断掉了一样,生脆地一响。
    所有人都听不见,但他已经血流成河。
    哥阿芝胆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你别哭啊!
    迟也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但他能听见喻闻若在笑。衣服送给你。他说,然后凑得很近,故意用手指尖勾到他的鼻梁。但是眼镜得还我。
    他透过镜片看喻闻若,因为不习惯近视镜片而感到轻微的眩晕。眼前的一切都被放大,他只看得到喻闻若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的,喻闻若的眼睛。
    迟也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呆呆坐着,肩膀整个都塌了下去。这大半年他过得不好,人瘦得没什么精神,这么一佝偻,好像那副皮相完全垮了。b.t最新一季的高定秋装穿在他身上,他打眼一看,像一具披着华服的骷髅,直勾勾地从镜子里看着自己。
    披着华服的骷髅。迟也把心里蹦出来的这句话又咂摸一遍,好像从镜子里已经看完了余生。
    阿芝半蹲下来,有点儿害怕地跟他平视:哥,你说句话吧。
    迟也转过脸注视着她,特别平静:今天的飞机?
    阿芝嗯了一声。
    迟也跟她说: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吧。
    阿芝担忧地看着他,但迟也笑了笑,安抚她似的:没事。
    阿芝只好道:那我去找小可姐,你有事就叫我。
    迟也点点头,看着她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更衣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迟也突然蹿了起来,抓过小可的包掏了两下,但什么都没掏出来。他不耐烦了,干脆整个把包翻了过来,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散了一桌子,小可的口红,粉饼,耳机壳,电子烟都不是迟也想的东西。他再次把包拉开,终于看见里面一个夹层的拉链。
    他之前让小可去帮忙办英国签证,然后护照就一直在小可这里。他的好多重要证件都是小可收着,他知道小可一般都随身带。
    迟也再次伸出手,果然从夹层里掏出了一本护照,翻了两下,看到了一张新的英国签证,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他所剩无几的空白页上。
    他立刻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随手搭在了椅背上,然后从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将护照揣进了兜里,打开门,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大林哥。
    大林哥。迟也自如地叫他,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刚才拍了照片视频的都删掉。
    大林哥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迟也走出更衣室,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又拆出了一章,还需要改一改。十一点把最大结局发出来,必在今夜完结。
    第109章
    喻闻若一错眼, 以为自己看到了迟也,然后很快发现那只是候机室里的杂志封面。甚至都不是迟也特地去拍的,只是杂志那边用他以前的照片拼贴了一下, 下面写着标题《迟也与张念文:师徒的恩与仇》。
    他低下头, 用力地用掌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感觉呼吸不过来。但眼睛越揉越酸, 他的手掌很快感到了湿意。喻闻若顿了一下,好像很意外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哭。他迅速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抬起头。
    候机室的落地窗外面是晴朗无云的蓝天, 停机坪开阔而空旷, 这是一个适合飞行的好日子。
    喻闻若强迫自己盯着外面,盯着太阳。他的眼睛很快又流出眼泪,喻闻若感觉自己在不断坠落, 一半的本能在控制着他的情绪, 另一半的本能在自暴自弃。他喘不过来气似的, 胸膛剧烈起伏。然后他迅速低下头, 用拳头抵住了自己的嘴,上下牙关一合, 在凸出的指关节上咬出了一个深重的牙印。眼泪浸湿了他的脸。
    一双鞋突然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喻闻若意识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他立刻收住抽噎, 用手抹了一把脸。那人好像没在意到他在哭,坐在了他的身边。
    喻闻若心里有点烦躁。候机室位置很多,他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坐在他身边。但他眼泪止不住,实在不方便抬头, 只好别扭地把脸侧向另一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泄露出一点声音。
    一只手又伸过来, 那人递了张皱巴巴的餐巾纸过来,看起来像是用过的。
    喻闻若:?
    迟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别挑啦,身上就这一张。
    有那么一瞬间,喻闻若以为自己幻听又复发了,而且还换了新的人格。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想转一下头,但又不敢。
    然后那只手就啪地一下招呼了上来,把那张餐巾纸扔在了他膝头。
    喻闻若转过脸去,看见迟也坐在他身边,脸上还带着妆,头发很明显用发蜡精心地抓过。大冷的天,他就穿了一件驼色的呢大衣,里面一件衬衫,下面配的牛仔裤还是破洞的,丝毫没把北京的冬天当回事。知道喻闻若在看他,非常冷静地把手里一个u型枕套到了脖子里,价签都没摘,在他脖子下面支棱着,又被他不耐烦地捋平。
    喻闻若努力理解了一下,实在没有理解得过来。
    喻闻若:刚买的?
    迟也问他:你怎么还哭呢?
    喻闻若眨了下眼睛,一大颗眼泪本来欲坠不坠地挂下睫毛上,这么一眨,掉了。啪一声,砸他自己手背上。
    迟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电话摁掉了。
    喻闻若看着他点开微信,摁了语音,用一种非常欠揍的声音对着手机说话:小可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给你放假,好吗?带薪休假,你想休多久休多久。不要再打我的电话了,我快没电啦,没带充电器!
    喻闻若:
    虽然还是没有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地从包里掏出一根数据线给他。迟也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
    没电了正好。迟也干脆把手机关机,往兜里一扔。喻闻若低头一看,发现他手里攥着护照,里面夹了一张机票,边缘露出的航空公司logo和他的一模一样。
    喻闻若简单做了一个猜想:你来送我?
    迟也:送你能过安检送啊?
    严格来讲,随便买一张机票就能过安检。迟也有很多粉丝都是这么干的,喻闻若毫不怀疑他也同样精通这种操作。
    迟也好像知道他想什么,突然笑了一声,把护照打开,亮给他看。里面夹着的那张机票货真价实,就是和他同一航班,乘客一栏写着ye/chi,目的地写着london.
    喻闻若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坐这一趟航班?
    迟也很嫌弃地看着他,好像在跟一个智障对话:北京飞伦敦一天也就两班。还有一班在凌晨。
    也是。
    喻闻若听见自己心里哦了一声,然后他波澜不惊地接受了这个事。迟也坐在他身边,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迟也还在笑,就是你的反应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喻闻若看着他:我什么反应?
    就是这样,没什么反应。
    迟也很舒服地伸了一下腿。从他坐到出租车上开始,他脑海里就好像有一个背景音乐一样。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电视剧的高潮片段里。当他冲进机场,对着地勤人员说要一张今天去伦敦的机票的时候,对方很明显认出了他。从地勤的表情来看,她应该也以为迟也是在拍电视剧。但迟也真的掏出了护照,眼睛都没眨地就扫了付款码。
    等真的到了喻闻若身边的时候,他才觉得踏实了。那段背景音乐消失了,他在真实的生活里。骷髅从镜中注视着他,然后重新生出了血肉。
    只剩头等舱了。迟也告诉喻闻若,有点贵。
    喻闻若突然站了起来,从迟也手里拿过他那张机票,去跟登机口的乘务人员说了两句话。那两个空乘是外国人,喻闻若跟他们叽里咕噜地讲英文,迟也听不懂,只看见最后喻闻若从口袋里掏了张信用卡出来,然后有个空乘拿着信用卡和机票走了。
    喻闻若折回来,重新坐在迟也身边。迟也凑过去问他:你干嘛去了?
    升舱。喻闻若言简意赅。他买的只是商务舱。
    迟也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高冷?
    喻闻若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伸手握住了迟也的手。我在应激。
    什么应激?
    就是喻闻若搜肠刮肚地跟他解释,小动物受到很大惊吓的时候,都会停在原地动不了。
    迟也笑了:你是小动物啊?你都快一米九了。
    喻闻若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虽然不小,但也是个动物。
    迟也任由他握着手,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我看你确实是动物,估计是条狗三年五年就能忘了我,狗都没你忘性大!
    喻闻若没说话,他突然特别用力地握紧了迟也的手。迟也眉头拧了一下,被他捏疼了。但他一声儿都没发,随他去。喻闻若好像终于缓过劲儿来了,短暂麻木的神经加倍地把看到迟也那一瞬间的情绪反馈给他。他沉默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只有迟也在雪夜里越走越远的背影。徐穹问他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伟大,但其实他刚才坐这儿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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