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也觉得他们俩一直都在无声地掰手腕,好像他们俩之间永远都找不到合适的相处的点。跟喻闻若在一起之后,迟也才发现曾经他与蒋以容的关系有多么畸形。他因此更加思念喻闻若,却不得不接连对他撒谎,心里更添了愧疚。
    到这个时候,最开始是因为什么而寻求蒋以容的帮助,反倒被他抛到脑后了。
    迟也完全没料到,最后解决了《牧场之春》审批这事儿的,竟然是孟轻雪。
    那一次与项影长谈之后,迟也再没联系过师兄,也没有再联系过孟轻雪。他隐约记得后来浏览过一条《腹语者》开机的消息,匆匆一掠,也没见着孟轻雪的名字。他不知道是项影没有帮她,还是说项影帮了也没用。总之他已经一年没有再听说过孟轻雪的任何消息。她在张念文手里挣扎了两三年毫无水花,好不容易参加一个综艺,火了小小一阵,本来以为从此好风凭借力,可以上青云,没想到就此销声匿迹,娱乐圈里好像都没这个人了。
    所以接到孟轻雪电话的时候,迟也像傻了似的,就听她在那儿轻声细语地说,一个字都没回答。孟轻雪也没解释自己是从哪儿知道这事儿,又为什么要帮,也没讲怎么帮的。总之就说了一句,已经尽力打点了,汤导再修改一回,提交上来,走一个过场也就没事儿了。
    迟也慢慢从她话语间明白过来,她不是在帮汤华,是在帮自己。
    你迟也犹豫半天,最后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道,谢谢你。
    孟轻雪笑了笑:不用客气。
    迟也:你现在还好吗?
    孟轻雪的声音很轻快:挺好的呀。
    迟也:改天请你吃饭,当面谢谢你。汤导那边也可以
    不用了。孟轻雪语气有些轻微的异样,停了半刻,又觉得这么拒绝可能有些不太客气,只好解释道,我怀孕了,不太方便。
    怀孕了?迟也非常惊讶,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孟轻雪支吾着:我没有
    迟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轻声问:孩子的爸爸是?
    孟轻雪许久没有说话,久得迟也都以为她已经挂了,然后才道:是康总。
    迟也什么都明白了,这次帮忙的应该也是他。迟也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他的沉默好像也变成某种评判,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孟轻雪的情绪一下子焦虑起来。
    我我看到你和他一起走红毯了。孟轻雪突然道。
    迟也只好不厌其烦地又解释一遍:我事先不知道。
    孟轻雪听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要原谅他。她咬牙切齿,诅咒似的,对迟也一字一顿,永远都不可以原谅他。
    到我死的那天都不会。迟也跟她保证。
    孟轻雪突然哭了,甚至都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她的哭声那么压抑,听起来让人难受。迟也以前最烦她没完没了的哭,现在却强迫着自己听。他从这种苦刑似的为难里得到了一种奇异的补偿,好像他无法哭出来的那些东西,都由孟轻雪替他哭了。而他侥幸逃过的劫难,也全都由孟轻雪替他受了。所以他只能听着,一直到孟轻雪自己承受不住,挂断了电话。
    事后孟轻雪跟他道了个歉,说怀孕了影响情绪,容易激动。迟也没说什么,给她转账了一个大红包,说是给孩子的。孟轻雪始终没有收,也没有再跟他联系。
    迟也随即给汤华打了个电话,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汤华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上映了?
    迟也没明白。不上映了,意味着整部电影就赔钱了。就算这部电影拍摄成本不高,但是后期的发行、院线那边也都有投入,汤华说不上映就不上映,这个损失还是要她自己来的。
    我已经改无可改。汤华只说了这几个字。
    直到晚上喻闻若来了他这里,迟也才知道汤华到底做了什么。喻闻若说今天汤华特地去了他办公室里一趟,把没签过字的合同还给了他。告诉他《橄榄树》她不能再拍了,因为她已经把最初那一版的《牧场之春》送去参选荷兰的电影节。
    喻闻若没有明白:为什么她上一部电影要参选荷兰电影节,她就不能再拍《橄榄树》?
    但迟也一听就明白了。
    她没拿到龙标就送去境外电影节参选是违反条例的。
    喻闻若很惊异地抬头看着他:违反条例会怎么样?
    迟也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罚款。然后三年五年不能再拍电影吧但非要较真的话,《牧场之春》已经拿过龙标了,所以可能也没这么严重。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补最后一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汤华送去参选的是未修改过的《牧场之春》,跟拿到龙标的那一版不一样,照样是违反条例。但他就那么说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喻闻若还是安慰他自己。
    喻闻若也沉默了。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迟也对着他那一柜子的奖杯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喻闻若拿着那两份合同站了起来,走到厨房的垃圾桶边,迟也听见他把纸撕了。他也站起来,走过去,趁着喻闻若还没有回头,从背后抱住了他。
    不拍了。迟也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反正你本来也不想拍。
    喻闻若很低地嗯了一声。
    其实汤华走之前还交代了他一句。外界听到风声,都以为《橄榄树》的版权已经移交,已经有人去接触她,希望她能够转卖。她没说是谁,只是很严肃地告诫了喻闻若一句,一定要慎重。喻闻若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迟也,他心里想的跟迟也一样。反正他本来就不想拍。
    喻闻若心里倒没什么,他轻轻挣开迟也,转过来面对着他,迟也的手又环上他的腰,两人贴得很紧,喻闻若伸手在他颊边摸了一把,温声道:你怎么了?
    迟也没懂:嗯?
    喻闻若:感觉你最近心情都不好。
    迟也没办法说。要跟喻闻若解释他为什么会因为汤华的遭遇而这样难受,就要先解释为什么汤华是因为他才会被张念文针对。那样的话就不免又要牵扯出他不愿意讲的那些事。这里面层层叠叠,还有因为蒋以容而撒的那些谎,都堆在他心头,让他只好别过脸避开了喻闻若的眼神,干笑了一声,敷衍他:我没有。
    喻闻若捧着他的脸,半强迫他把脸转过来,迟也强撑着,拿出了在片场的演技,若无其事跟他对视。
    喻闻若放弃了。
    邹主编出院了。喻闻若突然跟他说。
    迟也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他从深圳回来了?
    喻闻若几乎要发笑:早从深圳回来了。春天的时候在北京动的手术,上礼拜出院,回《浪潮》了。
    迟也哦了一声。他没关心这事儿,喻闻若知道的多一些。徐枫后来去看过邹元朗。邹元朗知道这是喻闻若帮忙劝徐穹让女儿自己拿的主意,现在简直把喻闻若当成大恩人。
    明天《浪潮》跟b.t联合的百年光影主题展开幕,他请了我。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这事儿迟也知道,请过他,他以没档期为由拒了。他最近很多的工作都是这么拒的。尤其是《浪潮》这个活动叫做百年光影,其实也是电影主题。b.t以前给很多经典电影设计过服装,不少影史留名的影后拿奖时穿的礼服也是出于b.t之手,这次布展也都是从欧洲运来的这些经典礼服。邀请名单里赫然列有张念文的名字,迟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但是喻闻若出乎意料地坚持:跟我一起去。
    迟也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喻闻若没追问他,但是他这段时间撒的谎,喻闻若不是毫无察觉。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从迟也这里得到一点确认。
    迟也:可是
    他没说得下去,喻闻若看着他。迟也突然想起来当初在伦敦的时候,他开玩笑似的问喻闻若,要是他跟别人在一起喻闻若会怎么样。当时喻闻若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杀了你,可是此刻,喻闻若却没有一点跟他生气的样子。他就这么看着迟也,厨房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透过来的昏黄的一点光,笼在他眼睛里,把迟也一颗心千刀万剐。
    喻闻若轻声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再跟我在一起了?
    迟也摇摇头:不是。
    喻闻若没说话。他不想把迟也那些显而易见的谎言都一一戳穿,他舍不得。所以他低着头,在迟也面前投降,好像等着他宣判。
    迟也叹了口气:好,明天我们一起去。
    喻闻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迟也重新抱进怀里,抱得很用力,好像一不小心,他就要溜走了。
    我爱你。他很轻声地在迟也耳边说,迟也点了点头,没控制住眼泪。他突然觉得很委屈,明明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可他的生活为什么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局面。
    他只是想避开张念文而已。他只是想躲得远远的,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喻闻若就会知道了。
    第83章
    百年光影展在一个老式的洋房里, 据说原主在民国年间是个政要,后人在新世纪初也算是个名媛,如今早已移居海外。迟也去的路上才听喻闻若提了一嘴, 他父亲跟这位名媛本人竟然也是认识的。
    迟也礼节性惊叹了一下, 其实内心毫无波动。跟喻闻若在一起时间长了, 他对这样的事已经麻木了。
    他们同一辆车去, 抵达现场的时候大部分人都看到了。尽管他们俩在一起的事情在圈内早就不算什么机密,但总还是有人会惊讶。迟也并不在意那些目光,生怕这信息不够明确似的, 入场的时候几乎跟喻闻若贴在一起说话, 就差手拉手走了。一直到入场处,要在背景板那里拍照了两个人才分开。
    迟也拍完了照回头看,发现跟在他后面的不是喻闻若, 他被一个相熟的外籍摄影师拉住了在寒暄。喻闻若察觉到迟也的目光, 一边含笑说着话, 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先进去。
    迟也点了点头,刚一转身, 张念文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尽管知道今天他也在,迟也还是没想到在入口就撞见了, 不由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张念文自然地伸出手,在他臂弯处带了一下,有闪光灯咔嚓响了一声。
    迟也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他转头瞪了那摄影师一眼, 完全没给张念文面子,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大踏步走了进去。
    张念文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一进门又撞见一个相熟的制片人,以为他们俩一起进来的,十分热切地想跟他俩打招呼。迟也脸仍旧拉着,打定主意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只当没听见,直接绕过人家走了。
    那制片人一时脸上挂不住,看着张念文:这?
    张念文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小孩子闹脾气,钱兄海涵。
    老钱哦了一声,颇有几分暧昧地调侃了一句:你们家这小孩脾气是够大的。
    张念文笑着跟他应付了两句,再转头一看,发现项影站在迟也身边,正跟他说话。张念文随即在老钱背上亲热地拍了一拍,便算作寒暄完了,转身慢悠悠地又朝迟也走了过去。
    迟也背对着他,先看见张念文的是项影。他神色颇为不自然地叫了一声张老师,迟也跟着回过头来,看见了张念文。项影急着上来跟张念文打招呼似的,跨了一步,自然地把迟也挡在了自己身后。
    张念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看迟也。
    你们师兄弟两个聊什么呢?
    项影:我们
    迟也打断他:在聊你怎么会让孟轻雪去给人家当外室。
    项影:
    他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迟也,又看看张念文,张嘴想调停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念文的表情也变了,他越过项影的肩头,深深地盯着迟也。
    迟也丝毫不退地跟他对视着。
    之前每一次对上,迟也都是猝不及防。焦虑和恐惧不由分说地占了上风,光是应付应激带来的反应就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但他现在已经意识到张念文是多么享受他的恐惧和失措。这一次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打定主意不会让张念文得逞。
    但等到真正面对他的那一刻,迟也完全忘记了无视他的策略,那一瞬间,取代恐惧的情绪竟然是愤怒。
    原来愤怒比恐惧更灼烧心脏。
    张念文低了一下头,不知他在想什么。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对项影说:我好像看见苏导来了,你要不要去跟苏导聊两句?
    项影犹豫着:张老师
    张念文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去。
    项影耳朵红了,迟也看得出来,他此刻非常羞耻。张念文对待他的态度让他觉得无颜面对迟也,但他又没有勇气反抗。项影犹豫了半刻,终于还是低下头,都没有看迟也一眼,逃似的走开了。
    迟也直面着张念文。他们身侧是一条白色的重工刺绣礼服,套在一个黑黢黢的假人模特身上。没有脸的模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像一个无情的法官。
    良久,张念文才道:孟轻雪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她自己的选择。
    迟也冷笑了一声:她有的选吗?
    我从来没有逼过她。
    那她是自己爬到姓康的床上去的?
    张念文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现在过得很好。
    她也是你教出来的!迟也没忍住,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你教了她这么长时间,就没有一点点的感情?你怎么能看着她
    我只是她的老师,不是她的父母。
    迟也咬牙切齿地反问他:你只是她的老师吗?
    张念文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又把话绕了回去:小也,轻雪她是个成年人了,她要跟谁,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你要跟谁,也是你的选择。
    他的视线微微一转,掠过大半个门厅,落到了正在跟邹元朗说话的喻闻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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