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终于响了,老师在说结尾的最后一句话,教室里掌声未灭,沈在却提起还没完全拉上的书包冲了出去。
    刚刚放课,走廊里空旷,沈在小跑着快速踩过瓷砖的声音清脆明亮。
    到了一楼,沈在才缓下来歇了几口气,慢慢走到门外去找舒云章的身影。
    舒云章站在最显眼的那棵老槐树下,单手拿着手机,很突兀地抬头看到了沈在。
    沈在走过去,叫了一声:哥哥。
    晚上要去朋友那里拿车,他让我们吃顿饭再走,可以吗?舒云章问着,绕到沈在身后提了提他的书包。
    沈在拉着双肩带,偏头对舒云章说:我自己可以。
    舒云章没有勉强,嗯了一声。
    那我们去吧。沈在答应了。
    舒云章朋友的家离学校距离不远,舒云章让沈在自己选打车还是走路。
    学校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忙忙,都在寒冷的风中捂紧了衣服。
    沈在说:走路吧,好像会没有那么冷。
    好。
    沈在提到这个,舒云章便停下来拉了拉他的围巾。
    教室里有暖气,沈在上课之前取掉了围巾,走的时候又太匆忙,没有来得及好好整理,围巾在他脖子上团得很乱。
    他们都没戴手套,舒云章没有车,也没有和同事借,是打车过来的。
    但学校检查严格,外来车辆不能入内,舒云章只能走路进来,并且在路上和沈在发消息,手被冻红了。
    沈在心疼,等舒云章整理完他的围巾,便拉着他的手放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舒云章因为工作的原因,冬季常穿的是长款大衣,沈在不确定大衣的口袋暖不暖,甚至先自己伸手进去试了试。
    他们面对面站着,沈在的手指探到舒云章衣服口袋的底部,五指收拢感受了一下。
    舒云章笑了,因为贴得很近,沈在感觉到他的胸膛在轻微震动,红着脸抽出手。
    我只是害怕不暖和。沈在小声说。
    不暖和你打算怎么样啊?舒云章问。
    沈在没想过这个,回答不了,但舒云章也没有很想知道的意思,牵起沈在的手,也让他放在自己口袋里揣好了。
    羽绒服的口袋应该很暖和。舒云章半垂着眼睛看他。
    大概是刚从暖气里出来还不太适应,沈在的鼻头被吹得红红的。舒云章顺手给他拉高了一些围巾,走的时候用手指刮了刮沈在的鼻尖。
    还是打车吧,舒云章改变主意,走路太冷了。
    沈在看着舒云章通红的手指点了点头,两人很轻松地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打到了车。
    车内开着令人发汗的暖气,沈在挤着舒云章坐在后座,发现司机没有看着他们便又靠近了一些,将手放进舒云章的口袋里。
    大衣的口袋一点都不暖和,沈在用手心裹住了舒云章的手背。
    舒云章反过手来握住他,偏过头,看向窗外流动的风景。
    下车的时候,舒云章的手暖了,沈在的鼻子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是我大学之后认识的朋友,舒云章一边走一边给沈在介绍,不用紧张。
    走了没多久,沈在看到了舒云章的车。
    似乎还被清洗过,比沈在上次看到时干净了一些。
    街边一家小店子外,一张旧木桌上,一个男人对舒云章招了招手。
    沈在愣了一下,跟随舒云章走上去,听到舒云章说:陈越亭,谢了。
    小事。
    陈越亭的长相属于很糙的那一类,眉毛锋利,小麦色皮肤,看着沈在的时候有一种很凶的感觉。
    沈在睁着眼和陈越亭对视了几秒,舒云章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去坐下,拦住了他们的视线。
    陈越亭,舒云章好像要笑了,你吓到他了。
    沈在听到舒云章这么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陈越亭立刻收了目光,说:我的错。
    这是一家街边的小店,店面简陋,点菜的甚至是这里的老板。陈越亭先报了几个家常菜的名字,停下来看向舒云章。
    喜欢有点辣的,不要鱼、内脏这一类舒云章一边想一边说。
    沈复之前告诉过他有关沈在的习惯,但和沈在相处这么久,舒云章只觉得他是一个很粗心的哥哥。沈在有更多不喜欢,但是不会说的东西。
    沈在碰了碰舒云章在桌底下的膝盖,轻轻和他对视一眼,又红着脸偏过头。
    你来点几个吧。陈越亭干脆将菜谱递给了舒云章。
    舒云章没有客气,将那一张很薄的纸放在他和沈在中间。
    但沈在只是贴着他的半边身体去看,舒云章说什么他都同意。
    很快点好了菜,舒云章和陈越亭聊了一些关于车的事情。
    沈在这才了解到那天发生的事情,舒云章的车突然爆了胎,在一个十分危险的情况下。
    陈越亭和舒云章其实说得很轻松,但沈在仍然非常紧张,忍不住频频去看舒云章,被他抓到一两次以后,手便被舒云章握了过去。
    说点别的吧。舒云章说。
    陈越亭顿了一下,朝沈在那边看了一眼,很快换掉了话题。
    舒云章和陈越亭应该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沈在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些奇怪,没有多少熟稔的交谈,看起来也并没有寻常朋友那般了解彼此的近况。
    小餐馆的食物格外好吃,沈在听他们偶尔说几句,舒云章给他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
    点的菜都是比较辣的,沈在吃得很投入,没一会儿就小声地喘起来,喝了几口热茶更不舒服了,舒云章给他叫了几杯豆奶,把吸管插.好递给他。
    额头上布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沈在眼睛都红了,水汪汪地看着舒云章手里的奶,辣地吐了舌头,一低头就含上了吸管。
    舒云章没有拿得很稳,纸盒子摇晃了一下,挤出两三滴来。舒云章忍不住笑了,看到沈在眨得厉害的睫毛,摸了摸他的头发。
    辣就慢点吃。
    沈在就着舒云章的手喝了好几大口,刚从冷冻柜中取出来的豆奶还冰冰的。沈在埋头喝的时候舒云章皱着眉看他,好几次想往回收手了。
    一会儿辣一会儿冷,伤胃。
    可以了,慢点儿吃。舒云章拿走了豆奶,放在沈在手边。
    沈在点了点头,吐了一下舌头,咬着嘴唇歇了一会儿,侧头看舒云章吃东西。
    盯了一会儿,舒云章偏头瞥他一眼,沈在笑了。
    17
    因为还要把车开回去,桌上没人喝酒。
    舒云章付了钱,又去隔壁的便利店给沈在买了瓶酸奶。
    陈越亭的家就在附近,等沈在喝上了酸奶之后又和舒云章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自己走了。
    舒云章带着沈在上车,沈在坐在副驾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叼着吸管。这一顿很饱,沈在有点撑了,侧着身子靠在座椅上,头偏着望向窗外。
    舒云章在专心开车,等红灯的时候才注意到沈在蜷着身子的姿势,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问:怎么了?
    沈在摇摇头,换了方向朝着舒云章,想起在舒云章接到自己之前,他想着要和他仔细地说一说他是怎么样要到陆简峰的联系方式的。
    以及他还很想知道,电话里舒云章在紧张什么。
    哥哥。
    舒云章听到沈在叫他,侧了一下头。
    但绿灯亮起,他踩了油门。
    衣角皱了一下,沈在的很多话又憋了回去。
    车速慢了一些。
    想说什么?舒云章温和地问。
    中午的事情。沈在犹豫了一下,那一阵忍不住要分享的劲头过去,他竟然在纠结要不要和舒云章重新表达一遍。
    听到沈在突然提起这个,舒云章想起那时自己的过激反应,顿了一下。
    沈在观察着舒云章的表情,有些失落地回头去看马路。
    你很棒,舒云章说,为了避免沈在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真的。
    他双眼都看着前方的路,沈在抬了一下头,嘴角微微弯起来。
    车停回了它原本的位置,空了几天的车库终于被填满。
    舒云章锁了车,绕到沈在这边。
    沈在站在车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舒云章搭住他的肩膀,问:胃有没有不舒服?
    沈在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侧着脑袋在舒云章的肩头靠了一会儿。
    舒云章从来不会觉得沈在黏人,他陪沈在安静地站着,让沈在将嘴唇贴在他的衣领上,隔着一层布料带来能软到他心里的柔顺触感。
    车以后还会出事吗?沈在问。
    不会。舒云章说。
    他的喉结微微震动,被沈在感觉到了。
    你会一直平平安安。
    说完这样祝福的话好像必须要有一个什么仪式,所以沈在郑重地给了舒云章一个拥抱。
    你也是。舒云章用下巴碰了碰沈在的发顶,牵住了沈在,走吧。
    站在家门口,舒云章往前送了送沈在的手,示意他去输密码。
    沈在难得很明显地笑了一下,舒云章和他解释说:今天累了。
    舒云章一说累了,沈在便紧张起来。
    他很快地打开了门让到一边,舒云章走过的时候往他身上贴了一下,没有这么严重。
    舒云章走的只剩下一个背影,沈在才小声地说:哦。
    洗漱完后沈在回了自己房间,微信联系人列表里已经多出了陆简峰的名字。
    沈在先按照一般的社交规则和陆简峰打了招呼。
    陆简峰回复得很快,沈在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看起来和自己有着差不多的性格,也不喜欢在社交上花费很多时间,所以他们的交流很简洁明了。
    沈在得到了自己需要的课堂笔记,翻出法律逻辑学的课本开始整理老师上课讲到的重难点问题。
    他的数学逻辑一向都很缺乏,老师因为课时原因又讲得很快,沈在在课上就没有怎么听懂。
    陆简峰的笔记条理清晰,沈在先梳理了一遍知识点才开始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写了好几道题,沈在都不太能确定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
    手机打开着,和陆简峰的聊天对话框正在屏幕上,沈在瞄了很多眼,甚至将手机拿起来一次,想问的问题还是说不出来。
    万一陆简峰在忙怎么办?万一他也不会做怎么办?万一他无意间打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的理由堆砌,沈在再次认为自己做出了一个恰当的判断。
    他埋下头,决定要独立完成这些题目。
    在最后一个题目上卡了接近二十分钟,沈在手边的草稿纸写了满满一页,房间门忽然被人敲响,沈在意识到自己短暂地走神了。
    笔尖在乱糟糟的公式上划出一条没有理由的线,推门进来的是舒云章。
    他切了一碟水果,因为晚上沈在的确吃的有些多了。
    在做作业?舒云章问。
    颜色很深的哈密瓜摆在沈在手边,舒云章用叉子取了一块先递到他嘴边。
    沈在偏了一下头叼进嘴里,饱满甜腻的汁水挤出来充盈口腔。
    好甜。沈在一边说一边给舒云章挑了一块,哈密瓜甜得他微小地皱起眉头。
    叉子上的瓜比较大,舒云章咬了一口没咬稳,握着沈在细瘦的手腕才整个吃了下去。
    是有点。舒云章抽了一张旁边的纸巾,视线落在被沈在做得有些乱的试卷上。
    这是逻辑学吗?舒云章凑近了一些。
    沈在点点头,法律逻辑学。
    舒云章颇为认真地看着,线条分明的侧脸温热地离沈在很近。
    有点难。
    沈在说,发出的声音小而哑,和他自己想象到的不一样。
    嗯。舒云章应了一个气音。
    又过了一会儿,他问沈在:需要我教你吗?
    沈在马上把拿在手里的笔和纸递了过去。
    草稿纸的边上画了一个命题的对当关系示意图,舒云章看了几眼,将纸摆放在他们都能看到的位置,列出了几个公式。
    你先把这几个命题变简洁一些
    舒云章讲到最后,沈在发现自己用不那么正确的思路,竟然也选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
    听懂了吗?舒云章放下笔。
    听懂了。沈在说。
    那就做给我看。舒云章点了点试卷上另外一道沈在做错了的题。
    舒云章离开学校多年,但老师是什么样子还记得很清楚。
    沈在很听话地拿起他握过的笔,用舒云章讲的思路和方法流畅地做了出来。
    舒云章抱着双臂站在旁边,还没等沈在选出最后的答案,便替他下了结论:你学会了。
    答案选择C,沈在完成了这道选择题。
    人都是只有喜欢的东西才会特别上心,既然他对你不是特别上心,可见他并不爱你。沈在念了题目,去看舒云章的眼睛。
    他比沈在大了很多很多岁,有一双总是很沉稳的眼。
    这句话的推理是错误的,因为它属于必要条件假言推理否定后件式。沈在说。
    他有些疑惑。
    爱是必须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的吗?
    舒云章不明白沈在为什么突然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他反思是不是和中午自己突兀的提问有关,但又觉得,十八岁的孩子对爱情感到好奇,不算很难理解。
    为什么会这么问?舒云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沈在的同龄朋友,而不是一个长辈。
    他拉开沈在身边的椅子坐下来,面朝着他。
    他们对视着,沈在的注意力不在舒云章精致英俊的脸上,而在自己跳动的心脏里。
    舒云章是能带他走出去的那个人吗?
    沈在等这个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在想什么?舒云章笑了一下,问。
    沈在摇摇头,眼睛依然没从他身上离开。
    过了一会儿,舒云章因为难以理解沈在的意思,想要走了,或者改天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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