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诺,只是他想这么干,与谢才卿无关。
    马车上谢才卿说:没事,放他走。
    萧昀回头看了眼马车。
    亲信听见人声音,如释重负,一脸忿忿地撤开,仍怕他反悔动手,部分人护着马车,部分人拿着兵刃围着他,和他保持着一两米的距离,监视他,直到他远离马车。
    自己的人牵了马过来,萧昀飞身上马,淡道:走。
    他不再回头,骑在马上,发梢飞扬,潇洒纵适。
    他这辈子,从未长久逗留过。
    出生的第一天,他就是太子,他以为他可以在这个头衔的庇佑下,不学无术安逸一辈子,说不定等哪天老爹死了,自己还能更上一层楼,成了皇帝,在高一级的头衔下,继续无法无天,祸国殃民。
    结果他刚记事,几乎才记住母后的容颜,母后已经人死如灯灭,宠爱他的父皇也一夜之间变了副嘴脸。
    只是因为一个荒谬至极的谣言。
    金碧辉煌、应有尽有的宫殿变成了简陋灰败、漆黑冰冷的屋子,漂亮温柔的宫女姐姐变成了尖酸刻薄的老太监。
    他记得他被领着最后一次看母后,母后拉着他的手,往日端庄荣华、母仪天下的气韵,已经变成了一团团死气,牢牢裹挟着她,她拉着他的手,奄奄一息地说:昀儿,母后错了,世人皆说你母后善良,母后现在才明白,不辨善恶的善良,就是恶毒,如果不是母后好坏不分,旁人说什么也听不进,非要死心塌地跟着你父皇,也不会连累你一辈子,是娘害了你。
    她流下泪来。
    你以后一定要个清醒明白之人,做个吝啬之人,吝啬情感,玩弄大部分虚情假意之人,只为那零星的真心待你的人奋不顾身。
    不要让自己的善良害了他们。
    萧昀什么也听不进了,流着泪,点点头。
    母后笑说:你父皇薄情寡义,但你日后莫要学他,他能遇见你娘这样真心对他的人,你当然也能遇见,不要对世事失望,无论有多难熬,遇见了,你要好好待她,千万别辜负她,让她像你娘这样难过,当然也不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娘自私,只希望你自由,不为情爱所困,永远能做你自己,潇洒快乐。
    萧昀哭着郑重点点头。
    母后走了。
    萧昀很小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人善变,唯变不变。
    没有什么是长久的。
    所以他对什么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把人生当一场游戏,把苦难当做升迁之门。
    或许是不在乎,或许是按娘说的,他身在其中,又退了一步,保持着一份独有的清醒,这场游戏,他玩着玩着,不知不觉就赢了,看着那些深陷其中的人一败涂地,痛哭流涕。
    所以他对到手的所有东西都不珍惜。
    吃的,多好吃也不稀罕,不好吃也不挑,住处,那种地方他都住了那么多年,还自得其所逍遥快活,还有什么可挑的,身边人,虚情假意但能给他找乐子的,就当个买卖,毕竟他脾气这么差,哄他也不容易,他想要什么就赏,反正他也无所谓,都是身外之物,人看透了嫌烦了,也不存在抹不开面儿的情况,直接丢,换一批新鲜可人的。
    他以前还老跟谢遮说,皇帝他是真没多稀罕,只是他最擅长这个、干这个最轻松而已。
    谢遮嘴角微微抽搐,忍住没骂他。
    其实是真话。
    慢慢的,他被贴上了薄情寡义、心狠毒辣的标签。
    他听到谢遮打趣,也就笑笑,真他妈闲着蛋疼,没事嘴碎他。
    随心所欲的人,都看上去像个薄情寡义之人。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就行。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栽,只有别人栽在他身上对他死心塌地的份儿,结果遇到这么个小东西,栽了,还栽得不轻,脸都丢没了。
    他不相信世上有避风港,自己才是自己的避风港。
    片刻欢愉逗留,依旧前程似锦,路途还远,只是没了谢才卿。
    他依然是那个万般皆不入眼的萧昀。
    大宁萧帝,岂会为这点事闹得死去活来的难堪?
    好聚好散,全了体面,也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萧昀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回头。
    他骑着马,也的确没有回头,一眼都没再往身后走过的路看。
    直到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朝他背后激射过来。
    萧昀冷笑,食指一推,右手手臂上绑着的袖箭便上了轴,他并未转身,箭尖随意一指,指向了马车里那人。
    他的毒箭只会比谢才卿的毒针更快。
    心头微钝痛,手上倒是丝毫不含糊,萧昀神色冰冷,食指轻扳,袖箭下一秒就要射出,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叫。
    两根从马车里射出来的毒针,先他一步,一根打掉了他背后的那根毒针,一根扎在了马车边不远一个亲信的手腕上。
    那人原本肤色正常的右手,眨眼肿胀发黑,他抱着自己的右手,在地上痛得打滚,右手里攥着的几根毒针也松了,掉落在地上。
    是亲信不忿,暗下毒手,不是谢才卿。
    谢才卿救自己?
    萧昀愕然回头,看着马车。
    马车上人淡淡说:启程。
    萧昀拉着缰绳,回头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咂了下嘴,也没琢磨出心头是什么滋味,俊脸微阴,眨眼洒脱笑道:走。
    回到皇宫,劈头盖脸骂完了指挥使,萧昀彻底舒服了。
    谢遮跪在下手,神色黯然:微臣死罪,陛下就是杀了微臣,微臣都心甘情愿。
    行行行,别给老子装,萧昀摆摆手,不耐烦道,自己去领五十大板,回家躺着去,别在朕眼前晃,烦人。
    谢遮压下嘴角的笑容,恭恭敬敬道:谢陛下恩典。
    打板子的都是长翎卫,自己人,五十大板儿戏似的,主要是做给群臣看,陛下重罚了。
    谢遮走后,萧昀坐在案上,忽然有点没事干。
    尹贤!
    正端着茶的尹贤应声进来,谄媚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昀皱眉:这时辰朕一般在做什么?
    在和谢才卿睡觉。
    萧昀脸色沉了下来,朕说之前!
    尹贤恨不得打自己的嘴,这会儿再过一会儿都要上朝了,尹贤努力回想一番,道:陛下一般提前醒了,睡不着会起来喂会儿鸟儿。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萧昀道:走,去看看朕的鸟儿。
    得嘞!尹贤笑道。
    到了从前宫人养鸟由他逗的长廊,萧昀叉腰皱眉:怎么只剩这么几只鸟了?
    房檐上挂着的鸟笼,从原先的三四十个,变成了孤零零的三四个,里面的鸟也从五颜六色,变成了齐刷刷的雪白。
    尹贤沉默不语。
    问你话呢!萧昀不耐烦道。
    皇帝吼人的时候,声音震慑力十足,尹贤浑身一震,不得已硬着头皮道:陛陛下贵人事忙,十来天前,您怕鸟儿吵谢才卿早上休息,全让奴才提着送到指挥使府上养着了,只留了几只最喜欢
    尹贤察言观色,见陛下脸色黑沉了下来,识趣地闭嘴。
    萧昀看着那几只孤零零的浑身雪白的鸟儿,额上经络跳了跳,沉默半晌,说:这几只也送到指挥使府上去。
    是。
    萧昀甩袖,转头就回寝宫,长廊的另一头,一个小太监提着鸟笼往这边走,见到陛下,立即行礼:陛下万安。
    尹贤朝他使眼色。
    小太监不解。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脚步一顿,视线下移,落到了小太监手中长廊里唯一一只花花绿绿的鸟身上。
    鸟儿好久没见萧昀了,总算见了,眼睛乌溜溜的,摇头晃脑: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阴沉着脸:它,也送指挥使府上去!
    尹贤抹了把额上的汗,连声点头。
    鸟儿听不懂人话,好容易见了主人,十分卖力地摇头晃脑: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尹贤恨不得把手揣进鸟笼捂住鸟嘴。
    状元郎人间蒸发了,南鄀皇帝回南鄀了,谢遮被打了五十大板,卧床在家,刘老先生的神色越发扭曲难懂,这三日皇帝上朝的时间点往前挪挪挪,快要挪到凌晨了,明明前一月他还恨不得正午才出现。
    朝臣对此并不过问,毕竟在朝为官,装聋作哑是一门必须掌握的学问,好奇心和求知欲在这地儿,无疑是找死。
    皇帝寝宫外,尹贤叹了口气。
    陛下这三日的心情,和雪崩了似的,一天崩得比一天厉害,第一天还洒脱快活得很,如鱼得水,跟被拴久了的马儿,一松缰绳,立马到处撒欢,把前一月丢下的所有爱好挨个捡起来试了个遍,之后就越来越糟,次次兴高采烈地出去,不到一会儿就阴沉着脸回来了。
    尹贤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遛马的时候,看到了那两只活蹦乱跳的黑白小马,约武将去练武场比武的时候,看着剑想起了自己曾经教过状元郎舞剑。
    闻到任何香薰味,想起状元郎送的香囊,看见任何白色,想起状元郎的衣着,戴上任何腰饰,想起送给状元郎的玉。
    用膳,想起状元郎坐在对面细嚼慢咽,坐在内室,想起自己曾经金屋藏娇,和户部商讨秋税,想起自己曾经把小金库的钥匙交给了状元郎。
    尹贤直摇头。
    他这三天就光顾着往指挥使家里挪东西了,把所有能让陛下想起状元郎的东西,跟那几只鸟儿一样,全部先挪到了指挥使家里。
    指挥使家里这会儿都要堆满了。
    昨日陛下参加某朝臣九十老母的丧事,依旧阴沉着脸回来。
    尹贤纳闷,不都事先私下通知了,办丧不要穿白,改穿黑,怎么还这样,旁敲侧击一问,陛下说,看到黑的觉得奇怪,一想为什么奇怪,因为办丧应该穿白的,白的
    尹贤没辙了。
    正感慨什么时候是个头,身后的门忽然开了,本该睡下的萧昀穿着亵衣,光着上身立在门口,眼下乌青越发重了,神色阴郁,山雨欲来,边上小宫女吓得身子微颤。
    尹贤为难说:陛下,这个时间点太早了,朝臣估计刚睡下,还是再过两个时辰再上朝吧。
    谁说朕要上朝了!
    他声音宛若惊雷炸开,小太监像烫到头的王八猛缩脖子。
    还是尹贤有格局胆魄,硬着头皮道:那陛下想不想玩儿点什么?
    萧昀沉默半晌,说:朕去指挥使家里睡。
    尹贤心里一咯噔,还没来得及喊,皇帝已经拿起外袍,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尹贤叫苦不迭地忙跟上。
    到了指挥使府,指挥使府灯火通明,在门口看里面都人影幢幢,似乎都没睡下,萧昀乐了,心道谢遮果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瞧着喜静养生,这么晚还不睡,里面这么热闹,指不定在办宴会,笙歌燕舞呢。
    萧昀进去,谢遮衣着齐整地迎上来。
    萧昀心道果然如此,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指挥使身体好啊。
    谢遮说:陛下再想状元郎,微臣身体就要不好了。
    尹贤大惊。
    萧昀脸色骤沉:提他做什么?你什么意思?
    谢遮也是眼下乌青浓重:陛下,微臣的府邸就那么大,之前谢才卿搬进您的外宅,您把外宅的二十多只鸟儿全送微臣这儿养着了,十来天前,宫里三十多只又送过来了,三天前,又是五六只,这三天,太仆寺送了两匹大马、两匹小马,多娇气看不上微臣府邸就不说了,还有您那几只雪白的狗儿猫儿小狐狸,全送过来了,陛下喜闹,微臣喜静,您那些畜牲实在是太吵了,一到晚上就叫,叫得整个府都睡不着。
    尹贤背过身,肩膀不住耸动。
    咴
    说着就是一阵仰天马啸。
    萧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朕的恩典,你还嫌弃不成?
    谢遮神色憔悴:微臣岂敢,只是微臣庙小,实在供不起这些爱宠,也怕怠慢了它们,陛下还是早些领回去吧,或者雨露均沾,也把恩宠分些给群臣,好让微臣吃得消些。
    萧昀脸色黑沉:明日再说。
    他往里屋走去,谢遮跟上,许是这些天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什么话都敢说,道:陛下,听微臣一言,您想谢才卿,挪物什是没用的,因为他在你心里。
    闭嘴,萧昀怒从中来,嗤笑道,朕会想他?他在朕心里?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么肉麻恶心的话了?谁断奶不得有些时间啊,习惯了而已,谁知道他这么阴魂不散?
    是是是。谢遮有气无力地配合。
    陛下精力旺盛,折腾得起,他身边的人因他和旧情人分个手,估计得脱层皮,谢遮和尹贤对视一眼,第一次如此惺惺相惜。
    下人收拾好了,萧昀和谢遮睡在一张榻上。
    他们年少时,在边关,经常枕在草地上,听着军队动起来时甲胄整齐划一的欻欻声,仰头看着满天星辰,畅聊平生志向。
    那时候一个是废太子,一个是罪臣之子,明明有的是共鸣,却一句抱怨诉苦也没有,只实实在在说现在,不说过去,也不说未来。
    后来一个成了帝王,一个成了重臣,都说帝王情薄,当今圣上尤其如此,可这么多年,他们间的朋友情分却依然在。
    谢遮睡在外侧,屋子里这会儿再无旁人了,他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陛下有什么心事要跟微臣说吗?
    等了半晌,没得到回应,谢遮笑说:陛下,微臣知道的,他又不想你,你还想着他,特没面儿,是不是?
    陛下,人都放了,想开些,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很正常的。
    谢遮语气缓和了些,以一个好友的身份,温声说:实在不行娶妻生子算了,成家了就彻底收心了,微臣说实话,你就是太闲了,时间多,才总想着,是得找点事干忙起来,你也不是黏黏糊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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