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宠爱还是穷凶极恶,都只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谢才卿微微失神,眸光慢慢清明,激荡混乱的心绪又复归平静冷淡,无波无澜。
    他是江怀楚,江怀逸的弟弟。
    是南鄀人。
    他和萧昀露水情缘一场,只是来要个孩子。
    萧昀是敌人。
    他喜欢的是那个一张白纸温顺乖巧的谢才卿,不是精于算计心狠手辣的江怀楚。
    他不能将自己赔进去。
    床上的话不可信。
    萧昀如果知道他的真面目,给他的也不会再是承诺,而是刀剑,这个男人骨子里冷酷无情。
    萧昀眉头猛地一皱。
    又来了。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和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一点气质。
    像是同类。
    心头被莫名的阴影笼罩,直觉令他烦躁不安,饶是谢才卿虚情假意地嗯了一声,回应他的依然不再是情郎曲意讨好的温柔,而是另一个极端。
    想要撕毁突破什么。
    莫名的,谁都没有再说话。
    那句承诺,仿佛不存在。
    门口守着的尹贤听着屋里的动静一阵心惊,状元郎那样内向隐忍的性子,都被折腾地哭叫成这样,陛下未免太索取无度了。
    就是苦了状元郎,明日估计下不来床了。
    第二天一早,谢才卿还熟睡着,萧昀已经穿好衣袍,坐在床榻边,食指抵在唇边,盯着人瞧了许久。
    时而眉头紧皱,眼神漆黑冰冷,时而眉心舒展,唇边带傻笑,就这么反复了几个来回,许是萧昀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神经病,低头吻了吻谢才卿微红微肿的唇,瞧着他脖颈上是个人瞧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痕迹,一拍脑袋,心道自己昨夜真是过火。
    发什么疯。
    门口尹贤在张望,神色有些着急。
    是时候上朝在朝堂上迎接南鄀皇帝了。
    迎接完还有轰轰烈烈时间极长的大宴。
    萧昀拉起谢才卿白皙如玉的手,一下一下,从细细的食指尖吻到了舒展的手心,吻得他手上口水亮晶晶的,才吩咐人好好照顾他,起身跟尹贤离开了。
    日上三竿,谢才卿才缓缓睁开眼,眼睛肿得有点睁不开,谢才卿扶着床沿慢慢坐起。
    守在一边的福安见人醒了,立马给他端了温水,柔声道:状元郎润润喉咙。
    谢才卿淡笑接过,身上衣服已经换好了,萧昀知道他不喜欢被旁人碰,一直都是他亲手给他穿,谢才卿喝了口温水,将茶盏还给福安,掀被子就要下来,冷不丁腿一软,被福安眼疾手快得扶住,才没跌倒。
    福安咳了一声。
    谢才卿红着脸,身子逐渐恢复知觉,浑身上下酸软得厉害。
    谢才卿倏然蹙了下眉。
    肚子有丝微微的不适,细密的刺痛感,并未到影响正常活动的地步。
    没等他深想,福安笑道:本来今日陛下接见南鄀皇帝,朝臣都要去的,不过陛下特地免了您去赴宴,你且好好歇着便是。
    谢才卿猛地清醒。
    皇兄。
    他得去。
    皇兄昨晚虽是冷静下来了,但难保见了萧昀不会怒上心头,况且萧昀不知,又是这种轻佻流氓的性子,瞧不上他皇兄,也不把南鄀当回事,若是再出言调戏暗讽皇兄,皇兄本就憎恶他,如今又恨不得杀了他
    不行。
    越想越后怕,这两人碰到一起要遭,皇兄刚硬,士可杀不可辱,萧昀也莽狠,朝堂上都能捋袖子和人大打出手
    谢才卿越想越心惊肉跳,叫小厮去备马车,自己飞速换上外袍,在福安忧心的叫唤中,忍着不适,走姿微微有异地出了府。
    到皇宫时,大宴已经散了,朝臣们都回去了,只剩下宫女太监在收拾残局。
    三三两两出来的貌美宫女凑在一起,个个神色兴奋。
    天啊,南怀逸,还有圣上,一次见了两位,真的死而无憾了!
    我还以为南鄀是穷乡僻壤,都是野蛮人,原来不是天啊,真的都好俊,好有教养文化。
    当然不是,一位宫女洋洋得意道,南鄀百姓是少,土地也少,可平均摊下来,比咱平民可富裕多了,他们国毕竟一脉单传七八百年了,还与世无争修养生息,百姓日子好着呢,咱圣上没登基前,边境那带好多穷苦百姓都偷渡去南鄀呢,也就这些年才好些,咱大宁兵多将广,其他的还要慢慢发展。
    原来如此,还是你知道的多。
    身侧的宫女压低声音道:你们觉得是圣上还是南怀逸
    宫女们都红了脸,一人道:南怀逸模样是好,脾气却差,沉着脸冷冰冰的,倒不如状元郎了,状元郎模样可一点不比他差,还温润,好亲近。
    我就喜欢冷冰冰的,但我更喜欢圣上,宫女脸红了个彻底,南怀逸瞧着太古板冷淡了,圣上不一样啊,圣上多有趣,还会疼人
    是啊是啊,圣上舍得,还不约束管教人,真是当个宝贝疼。
    几人正聊得春心荡漾,一抬眼瞧见温其如玉、风度翩翩的状元郎,立刻噤声。
    谢才卿温声问:陛下往何处去了?
    他眼下是皇帝宠臣,风头力压指挥使,宫女们丝毫不敢怠慢,个个热络地凑上去给他指路。
    谢才卿含笑道谢。
    那个方向,萧昀应当是回寝宫了。
    谢才卿顺着那个方向去,身后宫女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近来状元郎变得更
    什么?
    我说不上来,宫女抓耳挠腮,好像更吸引人了。
    哈哈哈,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不过说真的好像是仔细瞧心头直颤那种,好像更落落大方了好像也不是说不上来,反正整个人都更有味道了。
    对吧对吧!
    谢才卿走到御花园,有些体力不支,近来总是容易累,倒是越发孱弱了,他有些无奈。
    他走得久了,底下的不适逐渐上来,总有宫女太监经过,谢才卿红着脸,咬牙走着,努力维系着表面上的无恙,让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身侧不远处,几个太监跟在一人身后逛御花园,谢才卿看清为首金丝白袍之人,心下一紧,就要避嫌避开,江怀逸却大步流星朝他走了过来。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谢才卿避无可避,迎着江怀逸莫名漆黑的眼光,朝他作揖行礼,浑身紧绷。
    他和皇兄相伴十余载,皇兄肢体神态上的每个细微含义,他都能精确读出。
    皇兄这眼神,是怒不可遏。
    可能方才宴上萧昀惹怒他了。
    谢才卿行了礼,南鄀皇帝却未叫他起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边是邻国国君,一边是陛下新宠,江怀逸之前在礼部给谢才卿脸色瞧的事又人尽皆知,边上太监忙打圆场:这位是新科状元郎,陛下重用得很。
    他提点着,指望江怀逸投鼠忌器,给谢才卿留分面子,那句重用却似乎刺到了江怀逸,江怀逸脸上讥讽、暴怒、痛心疾首一闪而过,最后冷淡道:起来吧。
    谢才卿松了口气,就要站直,却因为实在不太舒服,稍微晃了下,江怀逸稳稳拉了他一把。
    谢才卿心慌得手收紧。
    微臣告退
    状元郎陪我走走吧,这些花,我在南鄀没见过,麻烦你替我讲述一二了。
    谢才卿硬着头皮道:是。
    皇兄非要留他,定是有话要说。
    太监们都松了口气。
    你们跟后点,歇歇吧,我不太喜欢很多人拥在跟前。江怀逸淡道。
    太监们点点头,他们陛下也不喜欢一窝人跟着他。
    进来时也搜过身,南鄀皇帝不可能对状元郎不利,毕竟他自己都寄人篱下。
    身后人退远了,一时这一片僻静处只剩下二人,谢才卿维系着面上的得体,立在江怀逸身侧,替他介绍着,江怀逸突然道:他昨晚在你哪儿?
    谢才卿浑身一震:没有。
    江怀逸忽然握上他手腕,谢才卿大惊,未来得及挣扎抽手,江怀逸已经掀了他一块衣袖。
    谢才卿僵住了。
    莹白修长的手臂上,密布着星星点点的微红,红梅落雪一般。
    江怀逸拳攥得死紧,深吸一口气:江怀楚,你还学会了撒谎。
    谢才卿心下大乱,努力维系面上镇定,生怕被人瞧见他和江怀逸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低声说:我错了。
    他用眼神求江怀逸放手,江怀逸却怒不可遏,几乎在爆发失控边缘:我是你皇兄,你哪里不对劲你以为我瞧不出来?!腿怎么了?难受?
    谢才卿脸色霎时红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怀着孩子,他就这样对你?!
    谢才卿面色僵硬,心道一个谎言真的要用无数个来圆:他,他又不知道。
    他不知道,你就让?还是他非逼迫你?难道你喜欢他了?不然这种时候还让他碰?丝毫不知自爱,这是我教出来的吗?!
    谢才卿:
    第71章
    不是能说话的地方,江怀逸千言万语,最后只压成了一句话:你再不走,别怪我来硬的。
    谢才卿咬牙道:两天后我一定走。
    江怀逸深吸一口气,甩下谢才卿的袖子:这两天再被我知道他碰你,我就是和他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
    一个生杀予夺、目下无尘的皇帝,根本无法容忍这种程度的辱没。
    谢才卿低低说,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他再碰我。
    江怀逸落在谢才卿身上的目光有意无意避开谢才卿的小腹,像要逃避某个事实,又或者逃避事实背后所蕴藏的过去他亲手养大的还未加冠的弟弟在敌国皇帝身下无数次求欢,以及昭示的显而易见的未来他要大着肚子受人非议抑或隐姓埋名为那个畜生生儿育女,还要费尽半生含辛茹苦地养大他的孩子。
    这是任何一个兄长无法忍受的。
    萧昀还这样糟蹋江怀楚。
    他疼了江怀楚那么多年,江怀楚什么时候受过一点罪?
    越想越气苦胸闷,恨不得当场杀了萧昀泄愤。
    谢才卿轻声道:那我回去了。
    江怀逸一言不发,谢才卿不等他应声,在他的注视下,挺直腰板,红着脸压下根本无法忽视的不适,步履稍显不稳地走了。
    没走两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谢才卿惊呼一声,愕然抬头,心脏一停。
    同他一起惊呼的,还有打老远见状元郎和南鄀皇帝拉扯赶来的太监宫女们。
    江怀逸打横抱起江怀楚,转头就往萧昀寝宫的反方向走。
    谢才卿终于回过神,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压低声音,颤声道:皇兄,放我下来!
    江怀逸皱眉,冷冷道:你准备这么走回去?
    你放我下来!谢才卿声音都在发抖。
    江怀逸冷笑:我是南鄀皇帝,你是你的状元郎。
    谢才卿浑身发僵。
    皇兄有多倔他知道,他决定的事,谁劝都没用。
    心头一时又暖又慌,眼前呆若木鸡的太监宫女已经迎了上来,谢才卿勉强稳住面色,道:忽然有些不太舒服,差点晕倒了,多亏了南鄀殿下
    他朝江怀逸感激一笑。
    宫女和太监傻眼地看着。
    南鄀的皇帝大庭广众抱了状元郎,还是这样抱。
    这要是个姑娘,多半是要联姻了,好事一桩。
    可这是当朝状元郎,是个男子。
    当然状元郎忽然不适,江怀逸也不可能放任他摔了,毕竟是陛下的宠臣,无视他无异于不敬陛下,可这样抱也太
    宫女们都红了脸,一改先前的印象。
    南怀逸只是表面拒人于千里,其实骨子里温柔,会疼人得很。
    太监们也大为震撼,心道难怪南怀逸仁名在外,天下读书人敬之。
    之前明明几次三番给状元郎脸色瞧,在宴上还爱洁得很,被人碰一下,都要拿手帕揩了又揩,这会儿却不计前嫌抱他,分明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善人。
    让我们来吧!宫女太监赶忙道。
    江怀逸皱眉道:不用。
    江怀楚不喜欢人碰他。
    殿下快放我下来!谢才卿急道,这未免太失礼数!
    江怀逸置若罔闻,将江怀楚的手搭到自己的肩上,环住自己的脖颈,淡淡道:孤随身带了南鄀大夫,就在前边,让他给你瞧瞧。
    谢才卿脸色骤变。
    他没怀孕,他骗皇兄的,大夫一瞧,就什么都知道了,到时候皇兄真能打断他的腿。
    不用,殿下放我下来,我好了。
    江怀逸说:看看放心。
    太监和宫女们一边震惊于江怀逸为人处世的颠覆,一边瞧着这画面莫名面红耳赤,江怀逸古板冷淡、俊逸威严,谢才卿温如其玉、清雅端华,一冷一温,连衣着、品味、气质都有几分相似,莫名契合般配。
    更何况状元郎还红着脸。
    如果状元郎不是男子
    总算有能回话的太监支支吾吾接话道:是是啊啊,看看看好。
    南鄀医术和毒术天下闻名,南鄀大夫千金难求,又是南鄀皇帝贴身带的,医术比太医院院判只强不弱,这里离太医院远得很,近火近救,让南鄀的人瞧瞧也没什么。
    说不定这是南鄀皇帝要借此契机向他们陛下示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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