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退去之后,冯婕妤的脸上留下的,是遗憾。
    “我听出来了,你是诚心做这个买卖。”冯婕妤道。
    买与卖,都要握着些例如契约、定金一样的东西,才能让彼此安心。
    她和温宴之间,自不可能有什么白纸黑字,偏她一时半会儿间也拿不出什么来,温宴才会“随意一问”,要些定金。
    这很合理,甚至可以说,温宴很有诚意。
    温宴拿一个并不要紧的事儿来当“定”,是在极力促成这桩买卖了。
    冯婕妤叹了一声:“你诚心,我也不能诓你,但这个问题,我其实答不出来几句。”
    温宴笑着道:“娘娘既知我诚心,那能答什么就是什么了,答多答少,与我也没有不同。”
    “也是,”冯婕妤微微颔首,道,“我对那位的印象很浅了,准确来说,我进府时,她已经不在府中了,倒是更早之前、她还在闺中时候,我曾在花会上与她打过照面。”
    陈年旧事,突然提起来,冯婕妤都有些恍惚。
    她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回忆。
    那一位是将门姑娘,闺名一个“薇”字。
    长辈们靠着一身战功从西军中脱颖而出,郁家虽没有封爵,但在军中也是声名赫赫,郁薇的祖父一直加授到龙虎将军。
    冯婕妤则出身恩荣伯府,是德康帝的冯淑妃给娘家挣来的“恩荣”。
    这份恩荣,在先帝年间其实也到头了,现如今还在,也是皇上“赏”给冯婕妤、让冯家再传两代。
    正是因为恩荣有尽头,冯家那儿才会这么着急、反过来逼冯婕妤。
    文武有别,郁家是将门,往来的也是将门子弟。
    恩荣伯府文不成武不就,其实两边不靠,也就是传了几代了,有些根基,却也只在文臣的圈子里。
    如此一来,虽是同龄女子,闺中时候,冯婕妤与郁薇姑娘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花会上那一个照面,已经是最近的了。
    彼此周全个礼数,也就过了,再无深交。
    “我只记得,她英气十足,”许是年轻时候烦心事少,回忆起当时,冯婕妤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好像是自小习武,比我们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看着就精神。
    是,她身体原是很好的,后来我进府,听府里的嬷嬷们提起她来,她们都很惋惜。”
    郁家出事,对郁薇的打击非常大,更糟糕的是,她彼时还有身孕。
    噩耗传来,郁薇小产了。
    若当时肚里没有孩子,哪怕是大病一场,以郁薇的身子根基,按说能养回来,可偏偏……
    身心的巨大痛苦让郁薇承受不住,那之后,她一直在养身体。
    “差不多是两三个月后吧,”冯婕妤回忆着道,“皇太后、当时的皇后把许氏送进了八皇子府。”
    冯婕妤说着,就给了温宴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正妃身体受损,而皇子身边总要有个人伺候,如此理由之下,丰平帝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同时,这也能看成是沈氏与八皇子合作的开始。
    许氏进府后,身体迟迟不好的郁薇搬去了城外庄子上。
    待许氏怀孕之后,沈皇后大抵是怕霍敬妃先出手,就想让俞氏进府。
    冯婕妤本就思慕八皇子,八皇子娶郁薇,她难过归难过,也妒不得,沈皇后指了许氏,那也同她没有半点干系,可现在,你沈皇后选到了她的表姐头上。
    妒火,根本压抑不住。
    于是,她便主动算计了八皇子,得以进府。
    她当时也就品出来了。
    八皇子与沈氏的合作并不愉快。
    殿下不满她的钻营,但其实没有那么讨厌她,甚至,矮子里头拔高个,看她比看沈氏一派的许氏顺眼多了。
    “按照规矩,我进府之后该给正妃行礼,”冯婕妤道,“可她一直在庄子上,我曾提过去庄子上拜见,被拒了。”
    既是拒了,冯婕妤也就歇了那个心思。
    毕竟,谁喜欢给人低头行礼?能省则省。
    八皇子倒是得空了就去庄子上探望。
    很快,冯婕妤自己怀了孩子,就更不会离开京城了。
    再后来,郁薇病故了。
    “我刚生下晟儿没有多久,产后身体也挺一般,不瞒你说,我那时候整天琢磨着唐氏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冯婕妤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唐氏才显怀,那位就没了。
    所以啊,嬷嬷们都很惋惜,说那位全靠根基顶着,若不然,大抵撑不了那么久,又或者说,白受了这么久的罪。”
    那年小产太凶险了。
    嬷嬷们的记忆里,染血的盆子,一盆接着一盆往外端,整个院子里都是血腥气。
    八皇子就站在窗外,脸白得好像他的血也流干了一样。
    是个成形的姐儿,落下来就没有气,大人被从鬼门关里硬生生给拽回来……
    “再后来,俞氏成了继妃。”冯婕妤撇了撇嘴。
    那往后的事儿,她能说的可太多了。
    可都与郁薇不相关了,冯婕妤也就不絮絮叨叨了。
    “那位的事儿,我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冯婕妤道,“平心而论,我也替她惋惜,她要是活着,那还有皇后娘娘什么事儿啊。
    哦,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盼她活,但沈家当时,更愿意她死吧。
    也就是时至今日,我能这么说说,依我猜想,皇上那年让她去庄子里养病,可能也是怕她留在府里、反倒遭了算计。
    温宴静静听完,问:“娘娘觉得皇上是为了护着那位正妃,才送她去了庄子?”
    “是啊,”冯婕妤笑了笑,“我是没必要动她,可不还有许氏嘛。
    许氏只是沈家手里的棋子,被逼着做什么,也无可奈何。
    再说了,沈氏能往府里塞一个许侧妃,还会添不了几个卖命人?
    呵,可是谁能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说唐昭仪,我们那几个,现在是她许德妃笑到了最后。”
    温宴颔首:“谢娘娘说这一番旧事。”
    “该是我谢谢你愿意听。”冯婕妤道。
    听了,就是买卖定了。
    买家卖家,彼此诚心,她对这个结果,算是满意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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