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回府。
    正院里,廊下那几只花灯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进屋子里一看,温宴坐在罗汉床上,中间的继子上搁了一大盆,里头歪七竖八,全是竹条。
    温宴正打磨它们。
    霍以骁抬了抬眉,小狐狸就是故意的。
    这一整天工夫,什么时候弄这个不成?偏就在他回府时摆弄。
    “我还以为,”霍以骁走过去坐下,“白天开太阳,你都洗完晒完了呢。”
    温宴弯着眼直笑。
    洗竹条本就是逗乐,目的达到了,她也就不洗了。
    霍以骁把水盆挪到地上,说了些今日状况。
    温宴道:“依我看,若沈家插手,就不是舞弊之类的了。”
    编造再多的所谓证据、线索,跟制造平西侯府通敌案子一样,最后,到头了也就是霍家和定安侯府遭事。
    且不说定安侯府,霍家上下,只要霍太妃在一日,除非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雷声大雨点小。
    哪怕是夺了霍怀定的官,断了霍以暄的官路,太妃娘娘依旧还是太妃娘娘。
    皇上不可能因为这个案子,去惩罚霍太妃。
    他是霍太妃养大的,生母早亡、嫡母不合,只有养母,他当娘亲对待。
    一个“孝”字,就能让皇上说出无处的话,来保住霍家。
    而朱桓和霍以骁,真被追责,也不过是罚些不伤筋不动骨的。
    名声受损,却不会罚到根基上。
    这样的“好处”,对朱茂来说大抵是够了。
    但对沈家,收益太低了。
    即便革了霍怀定,革了温子甫,革了被牵扯进泄题里的官员,沈家能补上几个自己人?
    尤其是,春闱的主考是赵太保。
    收益低了,平白得罪赵太保及其学生们,不划算。
    除非,能来一场大的。
    跟平西侯府的案子一样,好处够多,才值当。
    “当初,若不是外祖父坚持替平西侯府奔走,沈家不一定能动他,”温宴道,“除非是能把赵太保给摁死,否则,沈家不会乱掺和。他们要动,就会动大的。”
    霍以骁没有去细说温宴的后半句话,他的心思落在前半句上。
    “太傅当初……”霍以骁斟酌用词,却发现,这话正说反说,都不怎么合适。
    温宴支着脸庞,笑盈盈的。
    她知道霍以骁的意思。
    “外祖父有他的坚持,”温宴道,“他很固执。”
    全力以赴、亦或是留住青山,各人想法不同,选择亦不同。
    温宴想了想,又道:“外祖父是个很傲气的人,我父亲也是,外祖父就是看他顺眼,才挑他做了东床。”
    霍以骁与夏太傅也算熟悉。
    小老头一个,整天乐呵呵的,三公之中,属他脾气最好。
    而温宴的父亲,霍以骁只是浅浅的印象。
    那一位在翰林院做事,不来习渊殿,倒是从别人嘴里听过他的名字。
    先帝爷曾在金銮殿上夸赞过他的才华,夏太傅对他既是恩师、也是泰山,别看翰林学士们的品级不高,但这是正儿八经的升迁路,在翰林历练几年,再外放镀金,之后再回京城,平步青云。
    有泰山引路,不出大错,就是未来的东宫辅臣,熬到前头的人退了,三公三孤都极有机会。
    美言许多,但更多人私下会议论的,还是他拒了永寿长公主之事。
    先拒长公主,再拒沈皇后,连带着爵位传递也拒了。
    这样的人,哪里不傲?
    霍以骁看了温宴一眼,这一家子都傲,温宴也是。
    因为,她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露着的是自豪。
    晚饭后,霍以骁到底没有食言,做起了花灯。
    竹条洗好,打磨,就放在屋子里,有炭盆在,慢慢也就干了。
    温宴逗他:“怎么不是先去砍竹子?”
    霍以骁道:“只做这一盏灯了?”
    年年都有上元。
    今年这盏,不过是先练练手而已。
    毕竟,等京城里热闹起来,大抵就顾不上做灯了。
    刚暄仔怎么说的来着?
    迟了,也比不做强些。
    温宴又取了些竹条来,她白天收拾了一些,最后留了一部分做戏。
    霍以骁想象了一下花灯的样子,不疾不徐,折起了柳条。
    猫儿戏球,从造型上来说,自比不上那些三四层的大花灯,但霍以骁原就不是这种手艺人,对他也有些难度。
    越是投入,心就越是静谧。
    白日里在在脑海中翻滚徘徊的事情,重新被拆分开,如手里这一根根竹条,变着角度,再次组合。
    那些不甚清晰的事情,也一点一点有了轮廓。
    待备好的竹条用完了,花灯初具雏形,余下的,等晚上晾着的竹条干了,才好继续。
    霍以骁活动了一下手指,道:“明日,顺天府就差不多要开始安排起来了,到时候看看。”
    “那个提议之人?”温宴问。
    “覃柏,翰林院的一位侍讲学士,”霍以骁先前就确认过了,道,“丰平五十一年的进士,家境贫寒,听说当年也是举乡之力、进京赶考。大抵是苦出身,对这些事情特别感同身受。听了些话,突然起了想法,站出来说了。”
    感情上共鸣也好,沽名钓誉也罢,这样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正常。
    就是看,那个给了他启发的,到底是何方人士了。
    温宴朝博古架上趴着的黑檀儿招了招手。
    黑檀儿舔了舔爪子,不情不愿地跳了下来。
    “没让人大晚上就去,”温宴道,“你想去,我还不知道那覃学士住哪条胡同呢。”
    黑檀儿喵了一声。
    它不想去。
    这几天夜里总在外面跑,它想热乎乎地睡个好觉。
    翌日是小朝。
    侍讲学士们都不用去。
    翰林院衙门就在兵部衙门的东侧,众人到达之后,互相拱手问安。
    “老覃啊,”有一人道,“听说昨儿就出了章程了,今日早朝,应是要讨论一番。”
    覃柏道:“讨论好,早些准备起来,我看这天又冷了些,过几天可能会下雪。”
    “京城不就是这样,”那人道,“二月都常常下雪。倒是你,怎么想起来说的,还是大朝会上,那么多人,换我,我可不敢。”
    覃柏道:“我说的又不是什么坏事,胆子大些,也就说了。我春试那年,比今年还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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