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了。
    锦华宫中,冯婕妤了无睡意。
    朱晟的样子一直在她的脑海里。
    她的儿子,她的年轻的儿子,她原本康健又活泼的儿子,一动也不能动了。
    连一根手指,都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往外涌,仿佛是还在襁褓时一般。
    可襁褓里的婴儿会长大,被毒伤了身体的人却只能等死了。
    若真的没有意识,听不见她的声音,感受不到四周变化,那也就算了。
    偏偏,朱晟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有思想,却不能说,甚至转动眼珠子来表达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
    这更加痛苦。
    试问,哪位母亲能接受这样的变故?
    冯婕妤心如刀割!
    她巴不得把齐美人千刀万剐!
    刘氏当时劝冯婕妤,说殿下情绪激动,很难做出准确的反应,等他冷静一些,兴许,能渐渐地用眼神来跟她们交流。
    冯婕妤当然也盼着能有些进展,可心里却不敢存有奢望。
    她怕自己失望。
    从朱晟府里回来,冯婕妤一直躺着,躺到了现在。
    白嬷嬷陪着她,眼神里满满都是担忧。
    从白天到入夜,她与冯婕妤一块,把所有人的得失利益都梳理了好几遍。
    二殿下若是没有得救,那最受益处的无疑是朱钰和俞皇后。
    先前二殿下只是幽禁,就已经让恩荣伯府上上下下都蠢蠢欲动了,真出事了,冯家没有一颗墙头草,他们会全部倒向朱钰,唯朱钰马首是瞻。
    冯婕妤这些年为了亲儿子攒下的所有东西,都会被他们拱手奉到朱钰手上。
    甚至连成欢的将来,都会为朱钰所用。
    冯婕妤想到这里,恨得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可怀疑,也仅仅只能是怀疑。
    没有证据,冯婕妤对付不了朱钰,也阻止不了恩荣伯府求荣。
    “妈妈,”冯婕妤的眼神空洞,轻声道,“我受了俞氏那么多年的气,让我看到她笑到最后,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白嬷嬷一个激灵:“您别说这样的话,殿下和公主还指着您呢。”
    冯婕妤苦笑。
    是了,朱晟动弹不了了,皇上不会克扣他什么,但架不住底下人阳奉阴违。
    她若是倒下了,谁还能管朱晟?
    成欢过两年招驸马,好坏也需她用心。
    “你说得是,我得替他们两个拼下去,”冯婕妤道,“可是啊,伯府不听我的指挥,我想压制俞氏,谁又看得上我这么个孤家寡人?我转向唐昭仪,她兴许都怕我心不诚。”
    白嬷嬷抿住了唇。
    许德妃也是沈氏一脉的,与俞皇后“亲近”,别管真亲近假亲近,起码不会轻易撕破脸。
    冯婕妤往那儿递个口气,许德妃转手能把她卖了。
    唐昭仪倒不见得会出卖冯婕妤,却也不会信。
    再往下的几位殿下,岁数太小了,现在押宝,容易血本无归。
    “您说,四公子如何?”白嬷嬷试探着问。
    “霍以骁?”冯婕妤拧眉。
    白嬷嬷道:“起码,他相信您是真的对背后之人恨不能敲骨吸髓。”
    “妈妈是糊涂了,”冯婕妤道,“妈妈知道他的生母究竟是谁吗?”
    白嬷嬷一愣。
    只听冯婕妤接着道:“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物,他的出身就是他的隐患,我怎么敢押他。”
    白嬷嬷忙点头:“是了,奴婢一时想岔了。”
    “再看看吧,”冯婕妤道,“不过,我这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和温宴救了晟儿,我给他们也卖个好。先前从平西侯府那儿得来的好处,都吐出去吧。反正晟儿用不上了,我难道留着便宜别人吗?”
    白嬷嬷领会了冯婕妤的意思。
    押自是不押的,但用,却是可以用。
    也给恩荣伯府提个醒,敢不顾冯婕妤,向俞氏投诚,就别怪她豁出去,鱼死网破!
    “您打算怎么把消息递给四公子?”白嬷嬷问,“还是通过董尚书那儿吗?”
    “不用他!”冯婕妤恨恨道,“他也不傻,以前跟着晟儿是有利可图,现在呢?指着他向晟儿效忠吗?
    要我看,他原先也不一定多诚心!
    董文敬天天跟着晟儿,他是拦着晟儿惹事了,还是替他周旋了?
    我对晟儿千叮咛、万嘱咐,耳提面命,晟儿但凡听进去了,今日何至于此?
    定是边上有人不想好,尽往歪路上引!
    别让我抓到他董家的把柄!”
    白嬷嬷应下,道:“您说得对,这事儿,奴婢亲自去办。”
    白日时候,温宴带着岁娘到了惜花胡同。
    前些天,隐雷奉命在这宅子里挖了个地窖,以作储酒用。
    温家旧宅的地窖虽然也能用,但频繁翻墙出路,早晚会招人眼的。
    倒是惜花胡同这儿,霍以骁自己的宅院,有人进出也无妨。
    今儿地窖能用了,管事采买了酒和药材,让温宴发挥一番。
    霍以骁过来时,温宴刚好完工。
    京城入春了,枝头有些新芽,绿意不浓,却也透了几分生机。
    温宴却还没有换下冬衣,依旧裹得严实,在避风的地窖里忙了一下午,脸上也没有出汗。
    霍以骁上下打量她,问:“你这冬衣要穿到什么时候?夏天?”
    温宴笑了笑。
    骁爷就是骁爷,听起来是嫌她四季难分,其实是在问,近来身体可有好转,太医的药吃着有没有效果。
    “近来转暖了,我也没那么冷,只是,俗话说,春捂秋冻,”温宴道,“我需捂得久一些,不然,药都白喝了。”
    霍以骁轻笑了声。
    还春捂秋冻呢!
    去年秋天,温宴哪里冻过?
    若说冻了,也是衣料不够厚实,穿了也没顶多少用。
    正腹诽着,忽然之间,霍以骁看到温宴冲他盈盈一笑。
    他倏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温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她没有用多少劲,就是拿手心贴着他的手背,严丝合缝的。
    “看到,手心是暖的。”温宴道。
    霍以骁怔了一下,没有立刻躲开,等反应过来,才紧绷着唇角把手抽了出来。
    “一手心的汗。”霍以骁睨了温宴一下,转身往花厅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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