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宫梧桐突然开口。
    明修诣专心致志挖草药,分神看了他一眼:嗯?
    宫梧桐道:你说天命是能被改变的吗?
    明修诣的手顿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宫梧桐。
    自从他拜入宫梧桐门下,他师尊一直都是将他当成小辈的孩子,要么是哄要么是责罚呵斥,很少会用一种商讨正事的肃然神色问自己这种事。
    明修诣犹豫了一瞬,总觉得若是自己回答不好这个问题,就会错过什么似的,他想了想,认真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盾去其一。这世间没有绝对之事,既定的天命也会留有一线生机。
    否则看遍世间所有天命的宫梧桐这一生该有多无趣。
    后面那句话明修诣没忍心说出来,所有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再挣扎也摆脱不了命轮安排,身在其中之人该有多绝望颓然,明修诣不敢细想。
    他甚至觉得,若是自己有宫梧桐这双能看破一切的眼睛,指不定会将自己活成一副行尸走肉,根本不会像宫梧桐有这样豁达张扬的性子。
    宫梧桐抱着膝盖怔然看了他许久,轻轻一阖羽睫,呢喃道:你别骗我。
    明修诣无奈失笑:不敢欺骗师尊。
    宫梧桐身上那隐约的阴郁之气缓缓散去,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那我就信啦。
    他信了自己身上还有一线生机。
    明修诣不知道他信了什么,但见他如往常一样开心起来,也不自觉笑了笑。
    两人一起挖了一堆灵草,眼看着天幕已经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只是几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宫梧桐的储物袋里什么都有,应付这点小雨根本不算什么,他正打算将一个芥子小屋拿出来进去避雨,明修诣突然将外袍脱下罩在他脑袋上,一把扣住他的手,匆匆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跑去。
    宫梧桐的手一顿。
    秘境的雨太凶,还有些古怪,竟然直接穿过避雨决砸在人身上,打的人一阵生疼。
    明修诣来不及多想,将外袍脱下来披在宫梧桐身上,拉着他飞快往前跑去避雨,完全忘记了他师尊多神通广大。
    宫梧桐脑袋上顶着明修诣还带着温热体温的外袍,呆愣地被明修诣拉到了树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明修诣身上被打湿,额前一绺发紧紧贴在素白的脸上,湿哒哒往下滴着水。
    他知晓自己师尊有多爱干净,根本没管狼狈的自己,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宫梧桐,发现他没怎么淋湿,只是头发有些乱,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捯饬自己。
    宫梧桐也不拿芥子小屋了,敛着衣袍坐在树下的树根上看着明修诣折腾自己。
    明修诣浑身都湿透了,秘境的雨也不知有什么名堂,用灵力也无法催干,只能将袍子脱下来徒手将水拧干。
    宫梧桐不吭声,一直紧盯着他看。
    明修诣将湿淋淋的长发在手腕上绕了绕,拧成一团用力拧掉其中的雨水。
    他本来想将身上湿透的衣裳,大概是怕旁人瞧见,屈指一弹,将灵力在树边洒了一圈,随后木系灵力催动,长出根根藤蔓相互缠绕,顷刻就组成了一道藤蔓墙,将两人围在其中。
    因为木系灵力的催动,那藤蔓固定不动后,缓缓开始一簇簇雪白的花儿。
    明修诣轻轻舒了一口气,正要换衣裳,发现宫梧桐在那从藤蔓细缝中透过来影影绰绰的光影中安静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明修诣放在腰封上的手一顿,耳根微微发红地别过头去,小声道:师尊,您能转过去吗?
    宫梧桐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才哦了一声,转过身去了。
    明修诣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背对着宫梧桐从里到外将衣裳换了一遍。
    因为背对着的姿势,明修诣并没有看到宫梧桐只背对了一会,大概是觉得无聊,又将身子转回来了,目不转睛盯着明修诣还没穿上上衣的后背瞧。
    明修诣飞快将衣裳穿好,一边理外袍一边转身,正好对上宫梧桐支着下颌懒洋洋看着他的眼睛。
    明修诣:
    宫梧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慵懒风情,瞧见明修诣转过身来,还迷迷瞪瞪地冲他一笑。
    明修诣愕然看他,后知后觉宫梧桐可能将自己方才换衣裳的狼狈模样全都尽收眼底,他脸都红透了,想要问宫梧桐却又不知怎么开口,险些崩溃了。
    他憋了半天把自己憋得够呛,又不能对着师尊发怒,只好有气无力道:师尊,您
    宫梧桐并不觉得看一个大男人换衣裳有什么好羞涩的,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明修诣被他噎了一下,无奈叹了一口气,随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小声道:没什么。
    宫梧桐虽然也经常出去玩,但还从来没住过这么简陋的住处,他将视线从明修诣身上收回来,好奇地看了看周围,觉得十分新奇。
    不知是这紧闭的空间还是有明修诣在身边,给了宫梧桐足够的安全感,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他罕见地有了睡意。
    之之啊。宫梧桐打了个哈欠,也不客气地朝他伸出手,我想睡觉。
    明修诣本来在角落里操控着一条藤蔓尖尖无措地挖地上的泥土,闻言忙收了藤蔓:是。
    周围空无一物,按照明修诣的性子又不会随身携带什么美人榻之类的东西,他看了看周围,犹豫一瞬,又不忍心让宫梧桐躺地上,小声道:师尊有带能躺的东西吗?
    宫梧桐就算在外面历练也不会委屈自己分毫,不仅连芥子小屋都有,更是有一堆各式各样的美人榻。
    听到明修诣这么问,他认真想了半天,满脸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带哎。
    明修诣根本没怀疑,闻言还有些愧疚地道:那我给师尊用藤蔓做个床榻,委屈师尊先
    委屈什么啊。宫梧桐打断他的话,起身走到明修诣身边,随口道,你抱着我睡不就好了?
    明修诣一愣,本来以为宫梧桐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师尊竟然直接往他身上歪。
    明修诣吓了一跳,一把将宫梧桐扶住:师
    只是刚接住宫梧桐,就被他身上的热意烫得一抖。
    宫梧桐本来就还在选妃日,宫禾没走前还会帮他掐静心诀定心神,但宫禾一走,他自己也忘了掐诀的事,加上又没服药,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瞪瞪的,连紫眸已经有些迷离了。
    他坐在明修诣腿上后就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哼哼唧唧个不停。
    明修诣也顾不得其他,扣住宫梧桐往他衣襟里塞的手腕,将一股灵力输入他的经脉中。
    宫梧桐半眯着眼睛靠在明修诣的颈窝,微微用额头蹭了蹭,有些恍惚地轻声道:之之,不要入魔。
    明修诣不知是不是被宫梧桐贴的,浑身都有些发烫,他正满脸通红地运转寒冰灵种的灵力传遍全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微微一怔:什么?
    别修魔。宫梧桐奋力伸出手拽住明修诣的衣袖,看起来恹恹得好像下一瞬就能睡过去,他强撑着神智喃喃道,修魔不好明修诣。
    明修诣不懂他为何会突然说起修魔的事儿,见他烧得脸颊绯红,忙将其裹在怀里用寒冰灵种强行降下热意。
    好像从方才下雨之前宫梧桐就有些神志不清,明修诣有些自责没有早些发现师尊的异样,他轻轻拍了拍宫梧桐的后背,将声音放柔,附和着道:好,不修魔。
    宫梧桐似乎被安抚下来了,手轻轻一垂,窝在明修诣怀里,睡意朦胧却还在坚持道:记住你说的话。
    明修诣有些无奈,抬手按在宫梧桐眉心,柔声开口:嗯,记住了睡吧。
    话音刚落,宫梧桐便垂下了眼,任由自己被睡意笼罩。
    明修诣往往做一件事情都会将全部注意都倾入其中,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帮师尊把身体的灵力捋顺,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直到两刻钟后,宫梧桐体内的灵力顺畅了许多,迷迷糊糊在明修诣怀里伸了个懒腰,缓缓张开了眼睛。
    明修诣见他清醒了些,轻轻松了一口气。
    宫梧桐伸长了两条手臂伸完懒腰,哪怕只是睡了一小会,他都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给睡酥了,惬意地随意将两条手臂搭在明修诣肩上,攀着他的肩膀懒洋洋哼唧,也不知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明修诣才后知后觉两人的姿势,浑身都紧绷成柱子,完全不知要如何反应。
    宫梧桐在他肩上趴了一会,才轻轻撤身,看着身下如临大敌额间全是冷汗的小徒儿,神色古怪。
    明修诣干巴巴道:师尊,您好些了吗?
    宫梧桐一边撩着明修诣的一绺发在纤细的手指上转着圈圈,一边幽幽道:好是好些了,就是看不出来啊明之之,平日里端庄得跟正人君子似的,现在爪子抱得倒是挺紧。
    明修诣:
    明修诣一僵,猛地发觉自己的手正放在宫梧桐纤瘦的腰身上,小指还紧紧勾着腰封上的玉佩穗。
    第71章 修道血誓
    两人面面相觑。
    明修诣强行绷着,将勾着玉佩穗子的小指飞快蜷缩回去,努力保持冷静:我是怕师尊会摔下去。
    坐徒儿腿上可比坐树根要舒服的多,宫梧桐也不起来,舒舒服服趴在明修诣肩上,漫不经心地听他狡辩。
    明修诣被他贴得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小声道:师尊,要不您
    他刚要小心翼翼地提议让宫梧桐从他身上起来,但宫梧桐却先发制人,桃花眸慵懒瞥他:怎么,刚才还抱得那么紧,现在要吃完就跑,将我扔下去了?
    明修诣:
    明修诣无法辩驳,有气无力道:我没有。
    没有就继续好好抱着。宫梧桐不自觉用了化神期的威压,明修诣本来已经悄摸摸收回去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往前一伸,紧紧扣住宫梧桐的腰身往怀里一带。
    明修诣:
    宫梧桐啧了一声,道:太紧了,勒到我了。
    明修诣满脸崩溃,听话地将手轻轻放松了些。
    宫梧桐这才满意了。
    这些年宫梧桐利用化神期的境界压制这小徒儿做了不少违心的造孽事儿,比如抱师尊上床,给师尊系腰带,明修诣不敢冒犯师尊却还是被逼着动手,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宫梧桐看着明修诣近在咫尺有些羞赧的俊脸,心想:不好,如果之之到了化神期,自己就不能用言出行随控制他了。
    若是明修诣悟性再高些,指不定再过几年就能晋大乘期,到时候被操控的肯定是不老实不安分的宫梧桐了。
    虽然按明修诣的性子,他八成做不出来用威压强迫别人做不喜欢事的举动来,但宫梧桐此人最擅长的就是以己度人。
    万一他对为师我霸王硬上弓,那可怎么办?宫梧桐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美滋滋地开始幻想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表现出欲拒还迎的清冷姿态来呢。
    见宫梧桐心不在焉唇角还带着笑的模样,明修诣敏锐地察觉到他师尊肯定是在想不好的东西,闷咳了一声,转移宫梧桐的注意力。
    方才师尊说让我不要修魔。明修诣轻声问,是什么意思?您是看到徒儿的天命,我未来会去修魔吗?
    还在优哉游哉晃荡小腿的宫梧桐突然浑身一僵,茫然看他:我说过这个?
    明修诣点头。
    宫梧桐空茫了一瞬,好半天才笑吟吟地道:你要是修魔,我就把你腿打断。
    明修诣:
    明修诣一噎,他本来以为宫梧桐会将此事郑重其事地告知自己,没想到他师尊只是正经了一下,然后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明修诣无奈道:师尊,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宫梧桐往后一仰,明修诣唯恐他翻过去忙用手臂勾住他的腰身,任由他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修魔有什么好的,你不是最讨厌魔族过云江吗?
    明修诣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可是您说天命
    宫梧桐突然道:你之前不是还和我说,既定天命也会有一线生机吗?
    明修诣一怔,这才意识到宫梧桐那时说的原来是自己未来回去修魔这件事吗?
    宫梧桐容颜艳丽,逼近明修诣看他时几乎有种令人窒息的气势:如何?你难道说的那些话是在骗我不成?
    明修诣无奈:弟子不敢。
    宫梧桐:那你发誓,你往后绝对不会去修魔。
    宫梧桐说着,好像福至心灵找到了什么办法似的,猛地直起身来,攀着明修诣的肩膀,认真道:快,发个血誓。
    明修诣见宫梧桐这么认真,有些无法理解宫梧桐哪里来的兴致,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死:师尊,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有朝一日我真的修了魔,其实也没什么,现在魔修和三界本就关系平衡,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宫梧桐眉头紧皱:那你方才是在骗我?
    明修诣不明白宫梧桐会转到那上面去,失笑道:不是,我只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宫梧桐直接不耐烦了,一把拉住明修诣的手,张开唇在他食指指腹上一咬,直接将那雪白指腹咬出一个伤口来,血缓缓沁出来一滴。
    喏,血有了,你发个血誓给我。
    明修诣:
    明修诣哭笑不得,哪有血誓是逼着别人发的?
    他正要再说几句话安抚宫梧桐,突然发现宫梧桐握着他手腕的五指正在细细密密地发着抖,好像是畏冷又像是在害怕。
    宫梧桐催他:快啊,这血要干了,你还想我再咬你一口吗?
    明修诣怔然看了他许久,将声音放轻,像是怕吓到宫梧桐似的,温声道:师尊,您看到的天命,我若修魔,是会有危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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