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白玉摸了摸脸,轻笑:手劲还挺大的。
    似乎就目前来说,让他感觉到疼,是件愉悦的事。
    梁白玉随意的将围巾外套丢开,接着就用两手撑着膝盖,缓慢的蹲下来坐到雪地里,他捞什么稀世礼盒似的捞出布袋,一点点擦掉上面的雪。
    什么东西呀,还是温的。梁白玉解开袋子上的活结。
    里面是被一层层布包裹着的,饭缸。
    布包得很紧。
    梁白玉把它们全拆掉放一边,他抱着饭缸抠盖子,没抠起来,用了些力气才把它抠开,几片指甲往上翻出折痕。
    盖子揭了的那一瞬间,一股热气冒了出来,扑进他眼里。
    一片白皑皑中挤进来一股烟火气。
    缸子里的红糖鸡蛋水不多,里面放了不少桂圆,还有几颗圆滚滚的大红枣。
    梁白玉看了良久,发出一声轻语:好久没见到你了呢。
    哎梁白玉一个人笑了好一会,笑累了,受伤的唇角和进了雪的眼角都垂下去,他从布袋里找到调羹,舀了一点糖水含住。
    还是原来的味道,甜的。梁白玉孩子气的咕哝着,正要吃鸡蛋,他的身体徒然出了什么状况,扭过脸吐出一大口血。
    第40章
    腊月二十八这天晚上,梁白玉发烧了。
    赵文骁要去诊所请黄医生,梁白玉说不需要。
    你打桶水进进来。梁白玉裹紧被子,指甲隔着膏药贴抠住左手腕部,身体抖得厉害,像是正在承受极致的寒冷,可他的眼睛里却是高温灼烧出的血丝,他的牙齿打颤,说话声也是,冷水掰掰几根屋檐下的冰凌子放进去。
    赵文骁动怒:白玉你想干什么?你烧成这样了只能打针!
    快去梁白玉的嘴唇已经一点颜色都没了,脸也是,沉得他一双血红的眼犹如鬼魅,他蹙着眉心,喉咙里溢出一股腥甜,去啊!
    赵文骁被他痛苦的样子吓到,面色沉了又白,转身就出去打水。
    .
    水一到,梁白玉就让赵文骁出去了。
    赵文骁在门外站到后半夜,抽掉了大半包烟,他搓着干燥起皮的嘴唇,低头看脚边烟头的时候,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感情。
    房里忽地传出哗啦水声,泡在桶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赵文骁立刻推门,没推门,他拍几下,一连串的问,没事了吗?你现在怎么样?温度降下来没?还烧不烧?
    没事了,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去吧。梁白玉的气息声没之前那么虚了。
    我能不能进去?赵文骁的额头抵着门。
    不要了吧,我好累。梁白玉似乎在换衣服,他回答的时候带着喘气声,还有点鼻音,这几点结合在一起会变成一种无形又有画面感的诱惑。
    赵文骁却只顾的上心疼,没有半点被拒绝的怒气,他说了声晚安就去了自己房间。
    .
    梁白玉这一觉睡的很长,他在梦里把年三十过了,醒来的那一刻,心里头还有未散的满足和开心。
    赵文骁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古怪的心不在焉,他给梁白玉送了碗稀饭就出门了。
    梁白玉吃了稀饭就去楼下晒太阳,他眼皮下沉快要睡着的时候,蔡小静跑来找他,照例背课文给他听。
    背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听的人昏昏沉沉。
    课文背完了,就是分享学校趣事环节,基本都是蔡小静瞎编的。
    学校里哪有什么好玩的事啊,同学无聊,学习枯燥,青春跟书里写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年轻。
    大哥哥,村里人都去杨家了。蔡小静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雪团子,就那个嫁到县里的常新叔,他回来了。
    摇椅里的梁白玉睁了睁眼:回来了啊。
    嗯嗯,说是天没亮就回了。蔡小静吐舌头,我妈说他孝顺,叫我学着点。
    梁白玉的唇边噙着一点笑意:确实孝顺。
    蔡小静见他的精气神好了不少,以为他感兴趣好奇:那你要去看吗?
    我啊梁白玉抬起一只手放在眼前,五指张开,透过指缝看今年倒数第二天的阳光,他笑的眼尾弯了起来,不急。
    蔡小静屁股离开凳子,脑袋往堂屋方向伸:赵老板不在吗?
    有事忙去了吧。梁白玉拖长了声调,大人的世界很有意思的。
    蔡小静不懂有事跟有意思是什么样的对等关系,她盯着摇椅里的人看,不知道是不是她产生了错觉,她觉得他一天比一天漂亮,身上的人气一天比一天淡,仿佛随时都要幻化成一缕璀璨的光散掉。
    大哥哥,你明天跟赵老板过年吗?蔡小静唠唠叨叨,年夜饭吃慢点好,你们是不是要喝酒啊,小店里有红的卖,可贵了,我爸说味道很怪,还是白的好,赵老板肯定带洋酒回来了吧,你身体不好,他如果让你喝,你别喝啊,嘴巴舔舔做做样子
    小静同学啰嗦的本事见长,不过还是很可爱啦。明天的事,要到明天才知道。梁白玉静静躺着,被风吹起来的发丝都是柔情的。
    好吧好吧。蔡小静把被被她捏脏的雪团子丢掉,抓一把干净的继续玩。
    院墙上的两三根枯藤裹着雪轻动,摇椅轻轻响。
    时间像是慢了下来。
    屋子被雪压塌的时候,我忘了把之前在地里捡的小山芋带出来,也不知道烂没烂。梁白玉忽然出声。
    蔡小静说:肯定烂了,山芋是放不住的。
    梁白玉拽她棉袄帽子上的小毛球:没有例外?
    蔡小静摇头。
    梁白玉的视线越过墙,漫无目的的游走了会,停留在一棵苗条的柿子树上,他看着小鸟啄红柿子,看入了神:鸡也好,小山芋也好,都没撑到过年,真遗憾。
    一阵大风路过,蔡小静听不太清了,她凑近点,眼睛瞅着摇椅里的人轻动的唇,觉得太苍白了,一点血色都没。
    大哥哥,你在说什么?蔡小静看得心慌害怕。
    柿子好吃吗?梁白玉突兀地问。
    蔡小静顺着他的目光看柿子树,顶端挂着两个小不点,其他的早被打下来了,她说:你想吃我可以回家拿,我家走,都在米缸里捂着呢。
    有没有红糖鸡蛋甜?梁白玉捏她的翘鼻尖。
    蔡小静挠挠头:不是一种东西怎么比较,反正都甜。
    梁白玉好似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很想吃,他听到小姑娘的答案就不说话了。
    蔡小静也不吵她,自己跟自己玩,雪团子不捏了,就在心里背公式,她正含胸背着,吹过她耳边的风里隐隐约约夹着一声叹息。
    时机不对,什么都是错的。
    晚啦
    第41章
    村里有句老话,嫁出去的子女就是泼出去的水。
    杨大勇的儿子嫁得远,一年才回一次家,待了三五天就走,回来也不怎么在家待,就从早到晚的跟人打麻将,父子感情能有多好?
    所以大家都觉得,他儿子就算知道他被人砍了肚子,最快也得是年后才能给他倒小便。
    谁曾想年前就赶了回来。
    原来这么孝顺的吗?
    羡慕杨大勇的为人父母不在少数,尤其是自家孩子一嫁人就只知道婆家忘了回家路,或者娶了媳妇忘了娘的。
    也有酸他儿子杨常新的,大半夜的都能找到船过河,不会是包的吧,这得多有钱啊。
    杨常新每次回来,都会有很大的动静,这次也是一样。
    天蒙蒙亮,杨家就来人了。
    早上更是挤得堂屋都站不下人,闹哄哄的。往年杨大勇会在桌上摆县城的各种茶点招待大家,再拉着儿子一通炫耀吹牛皮,这回他躺着,茶点也没摆。
    但大家都没碎嘴不满意,他们在偷看杨常新身边的陌生Alpha。
    年纪跟杨鸣差不多大,左耳没配阻隔扣,从耳垂到左脸颊纹了只大蝙蝠,长得一脸凶相,一看就是个流氓混混。
    杨常新跟人说个话,Alpha就会瞪过去。
    要是谁碰杨常新,那不得了,Alpha直接释放信息素攻击对方。
    是个疯狗。
    杨常新没有指责Alpha,还任由他管制自己。
    两人是一对儿。
    杨常新身上都是那Alpha的信息素,浓得像是天天被压着从早灌到晚,一回村就被喂了一壶。
    诱导型Omega不同于普通Omega,这类特殊体质只能被标记一个月,时间一到标记就没了,伴侣可以更换。
    杨常新的老板是个比他爸岁数还要大的老头,这次他带回来的年轻Alpha控制欲强得可怕,不可能只是他婚外的小情人,和他老板一起共用他。
    看样子他是离婚了,遇到的这个Alpha。
    大家被杨常新相好的充满杀气恶意的信息素熏得不舒服,Omega们是第一批走的,第二批是承受能力差的Alpha和有点难受的Beta,而等级强点的Alpha也没多待,不然会打架。
    一伙人走了,留下了一地的泥脚印。
    杨常新拿笤帚扫地,结果笤帚沾了泥,越扫越脏,他把笤帚扔墙边:我去房里看看我爸。
    身后有脚步声,他走到哪,Alpha就跟到哪,寸步不离。
    杨常新被一股力道推压在他爸的房门上,贴在他背上的公狗在他腺体上一顿乱啃。
    唾液粘着信息素,全糊了上去。
    杨常新颤栗着站不住的往下滑:别在这啊!
    骚货。
    Alpha把手伸到前面,将他的水全抹在了他脸上。
    .
    一个多小时后,杨常新带着满身咬伤进他爸房间,衣服还是原来那套,裤子里很黏,他每走一步都很小心,脸色发白。
    察觉到床那边的视线,杨常新抬头看去,激动道:爸,你醒了啊!
    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杨常新跑到床前,带着一股子Alpha撒尿画圈留下的信息素味。
    杨大勇的胸腔里有口气堵上了,这死小子!回来看他,还有心思跟人睡觉!
    不过,这信息素怎么不像是他那个老女婿的?
    你离杨大勇喘着气,离婚了?
    杨常新点头。
    杨大勇的呼吸变得急促:你离什么婚啊那老头死了房子财产不都是你的!
    他包二奶。杨常新说。
    杨大勇一副所以呢的样子,包就包,有什么关系,你冲的又不是老家伙的瘪枪管,也不是情情爱爱,不就是为了能在县城有个家。再说了,包二奶好啊,一大把年纪了还折腾,死得更快。
    儿子不说话,还时不时挪一下调整坐姿,明摆着是做狠了,杨大勇想发火却没力气,这婚还不知道离了多久,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关键是
    分到了多少钱?杨大勇问。
    杨常新身子一颤,他猛然夹紧屁股,含糊道:够用一辈子。
    杨大勇满意了。
    他这一满意,情绪上的起伏就直线下滑,有那么点回光返照结束,步入灯灭阶段的感觉。
    带烟跟酒回来了吗?
    没带。杨常新说,我赶大巴,来不及买。
    那过年送什么空手就别回来啊,小店里买的别人能送,你送不了会让大家笑话你是县里人,得送好货杨大勇说着说着就喘不上气,老态跟病态都很重。
    爸,我早就叫你和我去县城住,你不听,非要在村里待着。当初你要是听我的,现在又怎么会遭这个伤。杨常新把手放在嘴边呵几口气,那寡妇中邪了吧乱砍人,死了便宜她了,不然我一定把她押到县里的派出所
    杨大勇快闭上的浑浊双眼徒然瞪大,模样有几分骇人:不是中邪,她是想起来了。
    什么?
    杨大勇受伤后就逃避了寡妇相关,现在冷不丁的听儿子提起,他当场就失控了:她带着菜刀在大塘埂上等我,是想砍死我他抓着儿子的手,那眼神错不了的,恨不得一刀刀割了我的肉吃掉
    爸,你说什么啊?杨常新一头雾水。
    杨大勇抓着儿子的力道一再收紧,枯瘦的指节冰凉。
    杨常新被抓疼了,他忍着想要挣脱的冲动:连我都不能说?
    杨大勇不出声。
    杨常新不打算再问,他其实对这小山村里的破烂事不太感兴趣。
    因为他走出去了,是县里人了。
    当年
    杨大勇忽然说话了,他紧闭眼睛,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哆嗦着说出了一桩埋葬在大山深处的死亡血腥往事。
    杨常新的表情变了好几次,最后定格的是死的都是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漠然。
    那又怎么样,寡妇已经死了。杨常新说,这世上除了你跟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杨大勇虚弱的声音里透着惊惶:还有老天爷。
    爸你别这么迷信,老天爷管不过来的。杨常新有点不耐烦。
    杨大勇心里头认定了就是因果报应。老天爷如果没管,就不会让那寡妇撞见那晚的真相,还让她在傻了很多年后的一天突然恢复正常,砍了他一刀。
    我想给他们烧纸坟找不到不怪我杨大勇神经兮兮。
    是是,怪不到你头上,反正都死光了在地下。杨常新敷衍的顺着他爸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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