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云归,而是去了市中心公寓。
    在圣海伦纳回程的飞机上,商陆说有一份礼物要在回国后送给他,便是这栋公寓。
    电子锁启动,柯屿推开门走了进去,弯腰换鞋,而后把门禁卡放在玄关上。
    楼下的保安都换了一茬了,这里却什么都没变,一件东西都没丢,一件东西都没换,油画悬在走廊的墙上,衣柜里挂着所有的衣服,包括那套高定。空气里始终是佛手柑的香氛,中央空调永远是二十七度的轻风,地毯和床单仍是柯屿喜欢的湖蓝,他的书、杂志、唱片、影碟,他匆匆而走在床头随手留下的袖扣,都在。
    该乱的都乱着,该齐整的都齐整着。
    那本「电影人」杂志,他翻到第五十六页便停下了,从此一直等到了两年后。
    两年后,杂志还在,那段阅读穿过时光里谁叹息轻呵的冷雾,再度出现在了柯屿眼前:
    「『偏门』不负众望一举拿下本届星云奖后,在随之而来的多伦多电影节上也深获海外发行商青睐,未来是否有机会问鼎更多国际主流奖项,乃至获得选送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资格,影迷对比保持强势乐观。而对于对于柯屿和商陆这两个年轻人来说,他们未来的电影之路海阔天空,山高水长。」
    配图是两人举着奖杯拥抱的画面,金片挥洒,水晶灯下,落了两人满身。
    他那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只是站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已。这一页从未耽搁两年之久。
    一直有专人打扫,每星期一次除尘,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着,商陆从背后抱着他。他总喜欢亲他的耳朵和脸,很亲昵,别误会,我没有那么变态,两年里一次都没回来过。
    柯屿像哭也像笑:我以为你早就把所有东西都扔了。
    不保留前任信物一走了之的是你,不是我,商陆静静地说:还是会扔的,等我终于走出来的那天。
    手指轻轻触碰油画,凝结的颜料笔触分明。
    喜欢吗?商陆问他,贴着他耳朵的声音又暖又沉:欢迎回来。
    怎么会不喜欢?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想来,他在楼下找了一天的戒指,他保留了两年的记忆,都不过是想为彼此留下一丝微弱的喘息,氧气进来了,尘封的世界便又活了过来。
    柯屿打开衣柜,取出防尘袋罩着的高定无尾礼服。
    他是瘦了不少,以至于明叔吩咐了后厨,要天天给他炖补汤。高奢的尺寸比数学老师的卷子还严格,长一寸就紧,瘦一寸就空,也不知道现在穿还合不合身。柯屿在镜子前慢慢地换上,整理了下领口,又顺着衣襟寸寸抚平,继而后退一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男人是看不出年纪的,因为他拥有整个娱乐圈都羡慕的完美骨相,而他又是那么的自律,岁月的风霜在他那双眼睛前自觉停下,如同风不不忍吹皱湖水。
    是的,他的眼睛那么澄澈、澄净、剔透,没有矫作的的忧郁,但令人觉得游离,也没有故作的热烈,但令人感受到一股让心灵安定的坚韧。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经受过如此多的折磨后,也依然摒弃了世故,保留了永远的向上、向美的期待。
    柯屿打开掌心的天鹅绒珠宝盒,一枚戒指浅浅地嵌立在其中。
    商陆先生,虽然我曾经头也不回地离你而去
    shit,好他妈糟糕。
    第188章 正文终章
    明宝交了男朋友也还是喜欢缠着她哥哥,虽然嘴上说只留零点二分给他,但行动远比说的坦诚。商陆赶她:商明宝,陪你男朋友去。
    明宝背着手靠着门,嘻嘻笑了两声:他忙着做实验呢。
    商陆手上握着钢笔:我也在忙。
    小哥哥。
    商陆不得不抬起头,看到他妹妹傻乎乎地笑,眼神莫名有些宠溺。他放下笔,命令她:正常点,然后出去。
    小哥哥,你是不是很幸福呀?
    商陆摘下眼镜,无语了会儿,怎么了?
    要是我和斐然分手了,他又来找我,我还是会觉得有些不一样的。
    多蹩脚的话里有话啊,商陆瞥她:斐然要是敢这么对你,我会帮你打断他的腿。
    不是啊,他才不会呢,明宝乱七八糟地说:我就是觉得,你和小岛哥哥都好勇敢哦。
    提到柯屿,商陆的目光总是柔和:是他勇敢。
    明宝一直点头,又开始笑,脸红红的,欲言又止的模样。
    商陆受不了她了:你吃错药了?
    不是呀,我有一个秘密,可是又不能告诉你,憋得好难受。
    什么秘密?
    明宝张了下唇,又撅起来了:我的话有那么好套吗?
    商陆笑了一声: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有两个,负负得正就不难受了。
    明宝:你骗小孩子呢?
    爱听不听。
    听听听,明宝扒过椅子反坐,我听,听着呢。
    你小岛哥哥这几天状态还好吗?
    挺好的,每天去试镜一上午,下午看剧本,这你不是都知道吗?你问这干什么?
    商陆冲她勾勾两指,让她把耳朵凑过来。
    明宝乖乖凑过去,听到商陆在她耳边说:因为我要跟他求婚,要确认他已经倒完时差,足够清醒理智。
    明宝:!!!!!
    你什么表情?
    明宝紧紧捂住唇,五官都憋扭曲了:呜呜呜我好痛苦你个骗子,我现在是双倍痛苦!
    商陆:?
    明宝干脆捂住脸,瓮声瓮气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啊?
    生日那天。
    !!!!!
    又怎么了?
    明宝哭着说:我觉得更痛苦了
    商陆冷眼睨她: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很奇怪吗?
    再待下去就露馅了!明宝推开椅子就跑:我发烧了我病了!我去找斐然了!小哥哥你一定会心想事成马到成功的!不要怕!
    这不算剧透吧!
    商陆听着她跑远的少女声音,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会成功,还用你个小丫头说。
    不过,有祝福总是不错。就好比温有宜,还亲自为他挑选了当天的口袋巾。
    明宝带着奥丁开车去找斐然,他们科研所有好大一座植物园,斐然便陪着她在园子里遛狗,白大褂也没来得及脱,当然,主要是看住奥丁别乱吃,怕它被毒死。
    明宝把自己的痛苦一五一十地跟斐然说了,又不好意思地自我反思:我以前还是我小岛哥哥的黑粉呢,让我小哥哥永远不要拍他。
    斐然比当初的商陆更不关心娱乐圈,心里没有任何八卦的波澜,只是顺着她问:然后呢?
    然后突然看见了他真人,就站在院子里好喜欢,他看着好好。
    斐然早就知道她的心思至纯至性,做出这样颠三倒四的事情来,他也不觉得意外。一路碰到同事和领导,他牵着明宝的手,与人打招呼只是淡淡颔首,很有搞学术的那股子宠辱不惊。
    明宝又想了会儿,大约是想他们俩这一路的波折,接着神情沮丧下来:其实我有点羡慕他们
    斐然问她:羡慕什么?
    羡慕他们可以结婚了。
    斐然停了下来,一手牵着狗,淡淡地看着她:你还太小了。
    明宝早就猜得到他的回答,心里难受了会儿,又自顾自高兴了起来:我小时候刚知道自己有心脏病的时候,每天都觉得自己要死了,每晚都跟老天说,拜托拜托让我死之前穿一次婚纱扮一次新娘子吧!你不会嫌弃我恋爱脑吧!
    斐然笑了笑。凭什么这世界上不能有人从小到老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呢?明宝就应该如此。不会,冷冷的声音只要低沉下来便很温柔,你没有恋爱脑,他略顿了一顿,也不会死。
    奥丁跟着汪了一声。
    她跟斐然吃过了晚饭才回云归。她早就申请想要自己的房子,毕竟商陆一毕业大姐就送了这套云归,为什么她不能拥有呢?但显然全家老小都对她很不放心,留在宁市可以,但决不允许单独住,也不许夜不归宿。
    卡着十一点才回了家,跑车轰隆隆驶上坡道,奇了怪了哈,这么晚了阳台上还有人抽烟了。
    明宝一眼见到红烟头,正在书房的方位,心里便明白了。停好车,直梯径自上二楼。书房门推开,商陆果然正搭着栏杆抽烟。
    噔噔您的贴心小棉袄上线!她一个闪现扭胯,两手摆了个pose。
    商陆掸了掸烟灰:热着呢,不需要。
    商明宝:
    她走近她小哥哥,很懂又很神秘地问:紧张了吧?
    还好,商陆挽回了一下颜面,停顿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觉得,我是说如果,不是,是有没有这种可能柯屿不答应我?
    商明宝:?你脑子坏啦?
    商陆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许,有一点。
    小岛哥哥那么爱你。
    你觉得他以前爱我吗?
    也爱呢。
    他还是走了。
    明宝噎了一下,含糊地嘟嘟囔囔说:这个问题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什么?
    我说明宝亮起嗓子,这个问题你最清楚了不是吗!你都怀疑,那谁来证明小岛哥哥的爱呢?
    商陆怔愣住,灰从烟头扑簌落下。在宁市冬日的夜中,他英俊的面容上缓缓浮起被点亮的、如梦初醒的微笑。
    是啊,如果连他都怀疑、都不自信,那么谁来证明柯屿的爱呢?谁又比他更有资格,去证明柯屿的爱。他在机场,连他最珍视的体面都丢弃,只保护他。
    他怎么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想到这样愚蠢的可能?他在患得患失什么?
    他以前给我的感觉,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座雾里的小岛,猜不透,也抓不住。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牢牢抓住他,但他走得那么轻易,商陆熄灭烟,两手搭着栏杆,额发被夜风吹起,远处月光下潮汐轻晃,你说得对,我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只不过珍宝失而复得,他曾明晃晃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珍宝流沙般从指缝溜走,再抓住攥紧时,让他如何不患得患失,如何能不紧紧地托住这满手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不停地问别人:你看我抓住了吗?这次我抓住了吗?真的真的,抓得很紧再也不会失去了吗?他好怕这又是一场幻觉,好怕抓得越紧、失去得越快。
    明宝陪着他一起吹风,眼神都被吹得迷离:小哥哥,我现在觉得,有些人的关系不是简单用爱情能衡量的,你和小岛哥哥就是这样的,爱情才不牢固呢,可是陆地和岛屿是永远能守望到彼此的。
    商陆笑了笑,抚摸着她的头发:谢谢你,小棉袄,不过too much,我现在觉得有点热了。
    嘁。
    商家规矩严,讲习俗,生日是从中午开始过的,中午吃正餐,下午小聚,晚上算是一个小party。
    温有宜和商檠业吃过中饭就离开了,自觉地把空间留给年轻人。两人都知道商陆晚上要做什么,商檠业还是严父模样,温有宜上车了仍不断叮嘱:别紧张呀宝贝。
    商陆手被她攥着不放,无奈莞尔:到底是你紧张,还是我紧张?
    等到下午,纪允先来,带着女伴谢淼淼。晚宴有基本的dress code,因而他也穿了西装,谢淼淼穿裙子裹披肩。纪允看到柯屿已经在了,奇奇怪怪地问:小老师来得这么早?比我还早。
    柯屿低咳一声:叫柯老师。
    纪允不要:那我不是跟别人一样了吗?怎么在不经意间证明我是你正牌学生呢?
    柯屿无语,谢淼淼乱笑。过了会儿逮着机会问纪允了:你跟淼淼成了?
    她拿我当弟弟,她喜欢老男人。纪允莫名悲愤,她脑袋有问题。
    柯屿很有技巧地安慰他:没关系,等你老了就行了。
    纪允:
    反正你喜欢姐姐,她永远比你大,等你老了,她还是你姐姐,那时候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对吧?
    纪允:虽然我才十七
    但你也不能这么糊弄我。
    柯屿突然意识到他真的好小,拍了拍他肩:好孩子不要早恋。
    陈又涵就住隔壁,跟叶开一起姗姗来迟。两人带了酒,穿过庭院和花圃步行而来。陈又涵穿衬衫马甲,袖口卷上去,露出小臂上的青筋。他自成倜傥,让人觉得他只是看今天太阳好,所以才兴之所至拎瓶酒来喝一喝。
    柯老师。叶开打招呼,又把手中的礼物转交给一旁侍立的明叔。
    可以叫我小岛,或者像明宝一样,叫小岛哥哥。
    其实叶开没有比商陆小几岁,毕业后就进了银行高位就职,在金融市场上已经是备受瞩目的继承者。但他生得太好了,矜贵温和又乖巧疏离,像一朵被冰封的玫瑰,柯屿不自觉地拿对待明宝的感觉去照顾他。
    叶开瞥了眼陈又涵,唇角抿起来,声音略低了些:又涵哥哥不让。
    柯屿:
    没想到姓陈的管这么严,但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叶开。
    商陆果然奚落:真行。
    陈又涵跟他借一步说话,似笑非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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