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电话屏幕不断被雨水浇得模糊,柯屿浑身被淋得湿透。为什么要带绷带?瞳孔针刺般一凛,他整个人都重重抖了一下他受伤了?!
    立刻联系向导!准备热水、绷带和御寒的衣物,我跟你一起去找他!柯屿揣起卫星电话,将工人递过来的雨衣披上,快!
    你的腿
    我没事!柯屿不由分说,眼神焦灼而冷,让Mike瞬时噤声。
    但是情况比想象中糟糕,一连两个岛民都拒绝在这时候进森林,下雨了走不了,有蛇和虫子。
    他不会走深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雨衣上,让人不得不吼着讲话:是常规的路!他不会进森林的!柯屿不停重复,向导只不停地摇头挥手,五万美金!好吗!十万!二十万!只要你带我们去,想要多少随便你!
    摇着的头停顿住,摆着的手也凝固住,向导重重抹了把脸:ok!但是下了雨很难辨认,我只能给两个小时!两小时如果雨没停,人也没找到,那就只能求上帝保佑他了!
    雨根本不像Mike说的很快就停,风也越来越强,海浪拍在礁石悬崖上的声音方法就近在咫尺,让人的心不断跟着坠落。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恶劣天气,而是灾难天气。停电、夜盲症、骤然下降的温度、可能肆虐的虫和毒蛇柯屿整个人都在发抖:太慢了,他摇着头,手指冻得哆嗦,目光却很清醒,这样不够,联系救援,带上搜救犬,可以的话派直升机!他带了户外手表,也许会发求救信号,多少钱都可以!
    Mike立刻派出工人去联系岛上救援队,真的很抱歉出现
    柯屿当机立断: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手电筒的光在林间穿梭,泥土在雨水下变得泥泞,将虬结盘错的树根都冲刷了出来,柯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向导留下的脚印。
    肌肉又僵又痛,他是傻逼是残废吗,连昨天那点登山都受不了。
    卫星电话保持二十分钟一通,直到两通之后,信号彻底搜寻不到。
    商陆最后在电话里说:等会见。
    也不知道信号这么差,有没有完整地传递到柯屿的耳朵里。他的夜盲症虽然有好转,但在这样的极端天气里,却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电话的按键是凭感觉摸索到的,耳边是天底下的风声雨声浪声,山谷像一个巨大的扩音器,将一切都变得狰狞。他纵然睁着眼睛,也好像是在一个漆黑的、没有边际的牢笼里。
    其实跑了一半就意识到不对劲,就已经在返程了,但天变得那么快,眨眼间便凄风苦雨。商陆不敢轻举妄动,凭记忆想起不远处有岩石,可以挡雨避风。如果不找到那里的话,一旦救援不及时到位,他也会因为骤然失温而陷入休克。
    到那种地步就只能拼命格了。
    脚就是在跌撞着找岩石的路上扭伤的,很严重,大概是被树根绊了一脚,一瞬间的痛直刺大脑,有几秒钟商陆头脑都是发懵的,晕眩过后,他调整呼吸,摸到膝盖上热腾腾的液体。他的膝盖磕在石头上,伤口深可见骨。
    商陆很想再听一听柯屿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他的呼吸声有多么干净,令他心安,令他在任何一张床上都能安然入睡。
    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商陆脱下速干衣,摸索着捆紧膝盖止血。血浸透了衣服,又被雨浇透,血腥味渗进泥土,被森林里危险的气息覆盖。
    最坏的,是他死在这里。
    其次的,是这条腿保不住。
    最好的,是他安然无恙,看到柯屿出现在眼前。虽然看不到,但是只要他出现的那一秒,商陆就会知道。
    最坏的,是他死在这里,还没有跟柯屿走到最后,是一个很糟糕的结局。
    其次的,是这条腿保不住,这样不知道是否还配得上他这位戛纳影帝。
    最好的,是他安然无恙,在昏迷前可以对柯屿说,别担心。
    没关系,柯老师说,他的命格是最好、最干净的,老天一向对他不薄,不忍心在太平洋的风暴上收了他,也不忍心让他死在保姆黑暗的地下室里,那当然也不会忍心,让他还没给柯屿一个心安就让他离开。
    商陆靠着石头,能感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是如倒悬的沙漏般,一缕一缕、不可避免地从身体里溜走。体温下降得很快,被暴雨和鲜血带走。他紧闭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耳边像有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划破风雨,盘旋在他的头顶。直升机商陆没有什么笑的力气,但唇角向上抿起,想起宁市那个夜晚。他们的直升机降落在集团总部大厦的停机坪上,在浩瀚的城市夜空上,柯屿给了他一个荒唐又静谧的吻。
    白光在眼前扫射,亮得刺眼,商陆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要死的迹象。
    商陆!商陆!柯屿扔下手电,不顾Mike和救援队的阻拦,猛地扑到他身上。
    搜救犬不住发出低吼,为周围的凌乱和危险不安。他的身体好冰,几乎快没有温度,柯屿哆哆嗦嗦地找到他的手找到他紧拉着临时绷带的手
    冰冷,带着血腥味。
    灯光扫光,柯屿瞳孔圆睁
    商陆的手上,都是血。
    他受伤了,他受伤了,一双发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索过他的身体,伤口在哪?除了膝盖,有没有别的伤口?声音在恐惧里颤抖,绷带,绷带,快眼泪下来的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他愤怒的怒吼:愣着干什么!快救他,快救他啊!
    直升机在林地边缘盘旋降落,带起更密集的落雨,像刀锋一般割在脸上。柯屿展开毯子紧紧抱住商陆,用最原始的方式为他取暖,等待着担架。
    柯老师。耳边有隐约的声音。
    什么?柯屿不顾一切地捧着商陆的脸,把耳朵贴近他苍白冰冷的嘴唇,你说什么?我在听,我在听
    我忘不掉,商陆很轻地勾了下唇,他抬起手,不确定这是否是幻象,但仅仅只是把手放在柯屿的背上,就已经花掉了他所有的力气,对不起那些画面,我努力了,我忘不掉
    柯屿的呼吸暂停住,连同所有生命的机能都骤停,继而如坠冰窖般,从骨头缝里都开始泛起抖。
    「我每次看到你,都会被提醒一次你看过了这些画面。」
    「我觉得恶心」
    「你没有错,只是你看过了这些照片。」
    「对不起,我只想找一个不知道这件事、没看过画面的人相爱。」
    对不起别走。
    第174章
    直升机的射灯破开黑夜中的雨幕,向着岛中心的医院疾飞而去。
    凌乱的机舱内,柯屿抱着商陆,耳朵紧紧贴着他的嘴唇,听着他梦呓般的对不起,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的液体不断从脸上滑过。商陆气息微弱,纵使被厚毛毯裹着也依然冰得可怕,他的眼睛已经慢慢阖上,柯屿用力收紧手臂:不要睡宝贝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陆陆,别睡别睡
    跟他讲话!一直保持不要停!急救队员大声说。机上能做的抢救措施有限,骤然失温加失血过多,每一秒温度的流逝都是生命的流逝。
    柯屿呜咽了起来,喉头被哽住,他在窒息中用力倒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笨拙地亲吻商陆的嘴唇:别睡,我求你电影还没拍完,剧本还没看完,你要和我拍一辈子电影你忘了吗?我们还没有拿金棕榈,还有金熊金狮金球奥斯卡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我
    Mike不忍侧目,手紧紧攥紧湿透的裤腿。
    柯屿更紧地将商陆搂在怀里,手拨开他紧贴的额发,头发这样黑,衬得皮肤那样惨白,你看着我,听我说,柯屿再度哽住,喘息着笑了一声,眼泪流得滚烫,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的咬牙坚持都是为了能再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知道你有多好,我根本不舍得把你让给别人,要是你敢跟别的女人结婚,我就冲到你的婚礼上一脚踹开教堂的门把你抢走,没有人能阻止我,我拉着你跑,就算你不情愿也拿我没办法
    商陆靠在他怀里的唇若有似无地抿了一下。
    这就是快死了的嘉奖吗?竟然让他看到这么坦诚的柯屿。
    可是这么坦诚的他,他恐怕没有时间再去爱他。愿他把坦诚和爱给下一个足够好的人,最起码,要和他一样好。
    他不会知道柯屿的过往,也拥有一双没有看过那些照片的干净的双眼,他的记忆里都是完美的柯屿,一定不会让他觉得难堪和不体面。他的柯屿会和他毫无芥蒂地相爱,永远不再想着离开。
    柯屿抱着他的脸,侧脸紧紧贴着商陆的鼻子和嘴唇,苍白的手贴着商陆的脸颊,我还想过等到我们都八十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肯定演不动了,你也许还拍得动,我们天天在片场倚老卖老以大欺小,仗着资历为所欲为,在颁奖礼十指紧扣,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相爱,而且一直爱到了八十岁,你觉得怎么样?我好想想一些更美的画面,但我不能,你起来教我眼泪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商陆的脸上,滑进他毫无血色的破裂的唇角,把你想到都讲给我听,像那天在莎士比亚的小酒馆,好不好?陆陆,陆陆柯屿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别走,你还没原谅我,还没有让我转正别走。
    能十指紧扣相爱到八十岁,那自然是很好的。他们会彼此携手一起英俊地老去,开着房车环游世界,然后在一个壮阔的红岩峡谷,或者一片壮丽的草原上,或是闪耀着银光的雪山冰川脚下,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世界。
    不需要有人来为他们收殓尸骨,他们就这样在无人问津的自然中风化成沙,你不分我,我也不再分你。
    商陆不确定自己的嘴唇有没有动,有没有把这些画面一五一十地说给柯屿听,他有没有听到。他的心里很暖,但手指头很冰,只有当柯屿的眼泪滴在他脸上时,才是他唯一在人间能感知到触觉。
    你别哭了。
    宝贝。
    飞机降落在医院停机坪,急救通道早已打开,担架车的滚轮飞溅起雨水,潮湿明亮的走廊内,柯屿被阻拦在急救室外。他松开商陆的手,看着它从担架上垂下。时间被拉到很长,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包括巨大的应急发电机的轰鸣,柯屿只听得到自己沉重、恐惧的呼吸声。
    如果如果,这就是他和商陆的最后一次肌肤相触
    柯先生!Mike当机立断拦住他,近乎半捆半抱,相信医生,已经到医院了,只要止住血输上血,一切都会平稳的!
    蓝色卷帘拉上,医护脚步纷杂,手术刀剪刀镊子在银色托盘内被反复拿起,被染红的止血棉花大团大团压入伤口,血浆告急从助理医师带有口音的声音中喊出,传入一墙之隔的柯屿的耳中。
    他倚着墙根而坐,两手搭着膝盖,头深深地埋下,继而粗暴地抹了把脸。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柯屿心里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地默念,逐字逐句,字字郑重。也许是八百遍,也许是第一千遍,折页门被推开,急诊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递给柯屿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柯屿扶着墙,本能地喘了一下,一个笑还未完全浮出,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消毒水味真他妈难闻啊。
    在睁开眼睛前,身体首先感知到身边有人坐着,也许是在床沿,也许是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开着的窗户中有风涌入,带着雨后天晴的清新和干爽,在微弱的风声中,一声纸面翻页的哗啦声轻轻响起。
    柯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眼眸转向一侧,连带着脸也在淡蓝的枕头上侧了过去。商陆穿着灰色运动短裤坐在椅子上,右腿的膝盖处打着厚厚绷带。他手里卷着剧本,审阅的眸光一如既往的专注。
    柯屿抿了抿唇,想笑,结果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见了鬼,咳得他胸腔都痛了。
    商陆抬起眼的同时已经扔下了剧本,他扶住桌角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只能单脚行动的人竟比医护更快地到了柯屿身旁。
    醒了?商陆抚开他的额发,比我还能躺。
    他很深地凝视进柯屿的眼睛里,虽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垂敛温柔的眼眸却让人感觉他是带着笑的。
    你的腿怎么样?
    医生进入,打断了商陆的回答。是个高大的白人,先是手量额温,继而查看点滴,确定一切正常后,她取下挂在一侧的病例本:感觉怎么样?视线模不模糊?有没有觉得头晕?来,抬手,好,换一只,抬腿,很好,换右腿。来听一下,她挂上听诊器,咳嗽一声。
    柯屿依言咳嗽一声。
    没有大碍,继续吃药,静卧修养。
    柯屿仰卧着扶了下额,是我差点死了?
    发烧变成肺炎,在这种地方,肺炎比我失血危险得多,商陆淡淡地说,你想比我早死?
    柯屿无语:那让我抬腿干什么?
    商陆也跟着无奈了一下:别问我,我不知道。
    柯屿的视线转向商陆的腿。
    还能跑。
    商陆轻言,言简意赅而轻描淡写,柯屿几乎就要滚下眼泪来。他不想再在商陆面前哭,好像一天到晚都很脆弱的样子,渴。他低下视线。
    商陆像个人工智能,听了指令就从床头柜旁端起水,柯屿撑着床艰难起身,一口水喝得气喘吁吁,喝完看了商陆两秒,莫名低头笑了起来。
    以后多拍哭戏。
    你什么癖好?
    商陆抚着他的脸侧,指腹温柔地摩挲:以后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柯屿的一秒哭戏抵千万票房。
    柯屿又抿了口水,遏住心跳顾左右而言他,这算不算工伤啊,一个残一个废,医药费能报销吗?
    商陆挑眉,看他能有多出息。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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