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云层遮住,又是一个泛白的冬日的阴天。柯屿推开门,楼道到外面水泥地上站满了人,一见他都鼓掌,唐琢带头站着,像是恩怨已经暂且放下。柯屿举重若轻地笑一声:怎么,我要提前过生日了?
    程橙冲他竖大拇指:就看明天能不能获奖了。
    还要看明天?老杜鼓得最起劲,是塞斯克啊!塞斯克亲自认证想合作的中国演员,这排面咱圈里第一了吧?
    柯屿与唐琢交换眼神,又点点头。两人并肩分开众人往外走,柯屿云淡风轻地回答:可惜了,我不喜欢他。
    老杜:
    好家伙,逼都给您装完了。
    或许是这天降流量给剧组打了一剂强心针,原本疲乏的片场又活泛了起来,柯屿一路过去,遇到了远超咖位的待遇,所有叫得上叫不上名的演职、技术师傅、配角群演都对他鞠躬,不管真心假意,柯老师三个字此起彼伏。
    还是原本的巷口,原本的墙角,阿州静默穿行而过,听到两句闲聊:
    不说别的,那几句独白是真好。
    抽烟的镜头是真漂亮,一个眼神穿过霓虹灯,那感觉嚯!一下子就出来了!
    要不栗山这么多年不离不弃。
    啧啧两声,吞云吐雾中服气感慨:大导眼光还是牛。
    阿州的眼神没有波动,这些声音和弥漫在口鼻间的垃圾酸腐味一样,仿佛不存在。只是或许是觉得他们这种言之凿凿的样子着实好笑,不免动了动唇角。
    片场都是甜味儿。
    原来是下午茶配送到。因为是临时预定,份数又多,盛果儿分别叫了瑰丽和半岛的,每个人都有份。
    从包装、气味到样子都甜丝丝的,连打结的丝带都透着贵,工人师傅们接到时都觉得意外,擦着掌心的汗受宠若惊地问:我也有?没舍得吃,好好地收了起来,想着带回家给老婆孩子。盛果儿推脱说减肥,把自己的那份拿出来给分了。
    看到阿州,她知道柯屿这一天的好心情到头了。
    柯屿刚下了戏,听唐琢说下午怎么敷衍投资方的追问,听一半,余光瞥见跟在盛果儿身后的阿州,带着笑的眸色果然收敛。
    阿州向唐琢说明来意,要把柯屿带离剧组两天,后天归还。
    GC明锐计划的发布会就在明晚,汤总让柯老师也一起出席。
    刚好在宁市的戏份拍得差不多了,剧组从上到下都开始松弛,唐琢根本就没给柯屿找理由拒绝的机会,一拍额头道:嗨!我都忘了!我也要去啊!快快快,说得对小岛,你是明星,得提前定造型。
    阿州一伸手:柯老师,请。
    盛果儿被拦住,柯屿想了想,吩咐她:去安言那里把门禁卡和房卡取回来,在房子里等我。困了的话可以先睡,客卧的床品你知道在哪里的。
    不仅阿州,连盛果儿都意外了,欲言又止地问:您晚上还回来吗
    她看到她老板临行前回眸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说不好,像是温和的悲凉。一眼过后,柯屿淡然地说:我会回来。
    阿州开商务车来接他,从后视镜里看,柯屿睡得沉稳,仿佛累极了。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市中心的奢华酒店停下,从地下车库径自进VIP通道上顶层套房。落地窗外华灯初上,远处信号塔尖一闪一闪,汤野端一杯红酒搭腿坐在扶手椅上,正闭目听着造型师的建议。
    刷卡开门的动静让他睁开了眼,见柯屿进来,他笑着起身:准影帝,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汤总客气了。
    汤野放下酒杯,亲昵地低头抚了抚他的衣领:白天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在忙?
    柯屿没回应,他拢着他的后脑将他按进怀里,在耳边低声问:还是说,你怕我生气?怎么会呢,我只是让你过来试衣服而已。你的作品提了名,我作为老板高兴都来不及。
    他言真意切,但柯屿不为所动。
    汤野用力压了压他的后脑,嘴唇在耳廓上擦过便分开,若无其事地拍手招呼道:来,我们的大明星来了,快,几套方案支着脑袋思索,一四五,都拿来试一试。
    两个造型师都抱着西服,咕噜咽了口口水,求助地看向阿州。
    阿州一点下巴,轻声:去。
    汤野仰头喝完杯中酒,一把扣住柯屿手腕:来,我来亲自帮你脱。
    阿州转身要走,汤野冷冷一声:站住。
    他解着扣子的手慢条斯理,带着戒圈的食指尤为华贵深沉,白贝母衬衫扣一颗颗解开,在水晶灯下,这样的画面简直赏心悦目。
    衣服剥下,像剥去了一层皮肤,又被轻巧地扔在了地上。柯屿的上身毫无遮掩,肤色肌理都漂亮,只在腰背有几道快要消失的红印。
    造型师举着一件宽松卡其色真丝西服:这、这套是真空配直筒阔腿西装裤
    汤野伸出手,蹙眉道:拿来。
    哆哆嗦嗦地递上。
    递得慢了。
    拿来!
    汤野对这些胆战心惊的目光视若无睹,带着笑耐心地解开扣子,又披上柯屿肩膀。
    衣服穿好,他站远两步欣赏。
    真漂亮。
    他就是这样的,从头到尾都漂亮,穿什么、做什么表情都漂亮。
    他还有病,那些病,让他变得更漂亮。
    而这种残缺的漂亮,可只有他才知道呢。
    门被无声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州已经带着两人退了出去。汤野抵着下巴,笑容像浮着的面具:小岛,我给你机会,语气温柔而魅惑,告诉我,那个导演是谁?是谁敢把你拍得这么漂亮。
    第24章
    凌晨两点,门铃声将盛果儿从不安的睡眠中惊醒。门打开,明亮到刺眼的灯光笼着柯屿颀长瘦削的身体。
    他撑着门框,苍白的脸上淡淡勾出一抹笑:抱歉,回来迟了。
    盛果儿惊醒过来:对不起,我实在太困了见柯屿还穿着片场走的衣服,忙问:饿吗?要不吃点宵夜?要泡澡吗?我给你放洗澡水?
    柯屿摆摆手:我没事,你先去睡。蹲下身的动作疲惫而小心,五只猫先后围了过来,迪伦最爱撒娇,把毛茸茸的脑袋主动歪到他掌下。只是主人今天的手掌并不温暖,反而浸透了冰冷的潮湿。
    盛果儿给他端来一杯蜜蜂水:醒醒酒。她跟着蹲下,一边逗猫一边天真地问:汤总是不是给你办庆功宴了?年终奖是不是得翻倍啊?
    柯屿嗯一声:当然翻倍。
    多喝了两口,盛果儿尤记得提醒:喝多了水肿。明天晚上是晚宴,又是奖项公布的日子哎哥,阿根廷跟中国时差多少?
    柯屿微怔,淡漠地摇了摇头。
    盛果儿取手机,声音跟着走动远远近近:我以为你早就查过了呢我看看,百度上这么说,她跟着念:中国大陆比阿根廷快十一个小时公布时间是晚上九点哎!那我们不是早上八点就知道结果了?!
    又掰着指头数了一遍:我没算错吧?高中地理没学好
    柯屿撸着猫,淡淡嗯一声。
    那我不睡了!盛果儿伸了个懒腰:我要清醒着迎接明天的太阳!
    柯屿失笑:快去睡,明天放你假,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补牙吗?
    盛果儿进客卧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柯屿仍盘腿坐在地板上,孤零零的身影只围了五只小猫,小猫喵呜喵呜,稚幼的声音并不比他的动作更轻柔。她按灭大灯,黑暗中,只剩一盏筒灯孤寂地照着他。
    她觉浅,何况在自己老板家,潜意识里就不敢熟睡,听到点动静就醒了。闷哼声在万籁俱静中诡异,盛果儿疑心是自己幻听,又怕是柯屿有事,一路寻着声音找到洗漱间门口硕大的洗手台前,撑着一具裸着上身的身体。
    盛果儿退了一步,惊呼的瞬间又紧紧捂住了嘴这张脊背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
    新鲜的、鲜红的,有的不深,有的几乎皮开肉绽。
    被顶灯照着的背肌鲜明,随着呼吸的节奏而起伏,小麦色的皮肤上都是薄汗。撑着台面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突起,掌心用力攥着一条浸湿了的毛巾。
    呜咽声惊醒了深深垂首的人柯屿半转过脸,因为忍痛而灼红的眼睛微眯,在瞬间爆发出了令盛果儿陌生的戒备。意识到是她后,紧绷的身体松弛,半晌,他平淡地说:既然看到了,就帮我上药吧。
    眼泪迅速积蓄了眼眶,盛果儿拼命摇头:怎么回事?谁打的?是谁打的?为什么会这样
    柯屿轻柔地嘘一声:乖,别问。
    折叠式的药箱就放在一侧,柯屿濯洗毛巾,血迹顺着水流稀释,打着旋儿冲刷进下水道。他面无表情:先用毛巾清理伤口,已经破了的地方不要沾水,用棉花沾碘酒消毒,然后抹药。这是破了的,没破的用这管。他递出两管不同的药膏,上面都是看不懂的外文。
    盛果儿分辨着,柯屿自嘲地一勾唇,祛疤的。
    祛疤的这管剩得更多,说明它用得慢。
    柯屿提起药箱:去客厅吧。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只有五只猫见怪不怪地盯着。或许眼里还是有疑惑的,毕竟从前,都是这男人一个人给自己上药。
    盛果儿没处理过这种事,下手没轻重,但始终没再听到他闷哼,最多只是肌肉因为痛而神经性地紧绷。有的伤口太深了,不仅表皮,连真皮都被抽开,血在深深的血缝里结痂,她手抖,眼泪不停地掉,柯屿趴着,叹一口气,这时候还失笑调侃:果儿,别哭了,眼泪掉伤口上真的很痛。
    盛果儿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用力吸了吸鼻子:你别招我,否则我一瓶药酒全洒你背上。
    谋杀老板啊,那你年终奖没了。
    毛巾汰洗了五遍,一瓶药酒见底,断断续续处理了快一个小时才结束。柯屿束上睡袍:睡吧,明天十点前不要叫我。
    奖
    不重要。
    瘦削的身影没入黑暗中,房门掩上,凌晨的冷意中,只有喵呜一声猫叫。柯屿解开睡袍,滑进真丝被单中。冰冷柔腻的触感减轻了因为摩擦而带来的疼痛,在入睡前,他最后一次打开邮箱。
    没有新的邮件。
    商陆连入围都没有分享给他,只等着一纸律师函厘清所有。相遇、拍片、邮件往来,都是算计和欺骗。
    柯屿想,自己是太不自信了,商陆他这个年纪,又是喜欢看电影的人,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自己?又想,自己或许又是太自信了,凭什么相信一个初次见面萍水相逢的人会那么认真坚定地对他说你是个天生的演员,说飞仔是养花的人,会毫无缘故地关心他一定很疼。
    他早就知道他是个演员。
    就连私了的费用也是套了话以后的精准计算。
    柯屿清空往来记录,把这个地址标记入垃圾名录。
    发布会下午四点开始,之后是晚宴。商陆正打着领带的时候,商明宝从香港杀到了。她本来昨天就要让家里飞机送过来,奈何被她爸逮住训斥了一下午,又乖乖陪着去吃了顿宴,就这样到晚上也还要抓着商陆聊电话,翻来覆去地科普柯屿的黑料。今天早上一刷热搜果然,还住着呢!这还得了!宁愿坐高铁也非要杀回大陆!
    商小妹的速度快得连明叔都拦不住,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衣帽间时,商陆从镜子里睨她一眼:这位女士,要是这时候我没穿裤子请问你怎么办?
    少来,被本美少女看到是你的荣幸。商明宝抓住秦姨递过来的水狂喝两口:我昨晚上没讲完,讲到哪儿了?哦他跟栗山
    他跟栗山有不正当利益关系,商陆娴熟地打好领带,吊儿郎当拖长调子应一声:知道了。
    什么叫不正当利益关系?那叫不正当床上关系!商明宝言辞凿凿:你不信是吧?你不信是不是?
    商陆仿佛没听到,叠好双叠袖的手臂一伸,命令道:过来。
    商明宝挪过去,不情不愿给他钉袖扣,边嘟囔:还有呢,除了栗山,他跟那个汤野也脏得很。
    商陆不咸不淡地瞥她:你钻他床底下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大小姐脾气说来就来,袖扣被狠狠掷出:你灌迷魂汤了你?!告诉你他演技差当不了主角你答应我好好的扭头就找他拍电影!告诉你他靠睡上位你不信!好,不信,我问你,昨天告诉你以后你看过他几部片子了你告诉我?看一晚上了吧?有哪怕一帧入得了你眼吗?!声台形表,他哪样合格哪样配这么多资源?栗山瞎啊捧他?汤野做他妈慈善啊给他推一堆别人睡都睡不来的资源?!
    宝石袖扣是昂贵的Vintage,在地上一摔顿时崩得七零八落。
    商陆看着她,看她胸脯气鼓鼓地起伏,又在他没有情绪的注视中渐渐心虚怂下,才笑了一笑:哥哥获奖了,你就这么祝贺啊?
    商明宝撅起了嘴委屈巴巴:一个额外的安慰奖还好意思说。
    北京时间上午八点,布影官网刊登了评选结果。在所有的奖项之后,主办方如此写道:
    托塞斯克斯宾塞斯先生的福,本协会获得了自创办以来前所未有的关注,这一度导致我们的网站无法正常打开。而被塞斯克先生认可的这部短片「无聊/boring」,必须承认,在初次投票时,它获得了14/16的高票,而在事情发生后的二轮评审中,则可以预见地变成了1/16。
    是的,布影从创办之初就以实验、变革、独立为宗旨,但在一切之上,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公平。我很荣幸在此宣布,「boring」获得的,是「独立奖」。这将是本协会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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