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目之所及之处就有这么多,陶小屿想,在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更多关于她的印记。
    也许吧,台风过后,她会回来的,今晚一定是因为风太大,安全起见,她才没有过来她又自我麻醉。
    就在这时,消息进来的提示音将她下了一跳,她想着应该是唐漫雯,可看向手机,却发现浮到屏幕上的是她母亲发来的。
    心跳才加快,又快速地冷寂。
    小屿,刚刚看新闻说鹭岛将有台风过境,注意安全。
    她还是不太习惯陶邻绯的转变,她回道:我会的。谢谢妈妈。
    这种时候,她才会再次猛然地意识到,在这天地间,她早已经成为孤伶伶的一个人的事实。
    这时,窗外的风声、树木的摇摆之声好像变得更大了。
    #
    陶小屿本想着,如果台风雨太大就取消和唐漫珩的见面。
    结果,隔天,鹭岛气象局发布消息称台风海燕与鹭岛擦肩而过,往榕城的方向去了。
    尽管如此,海燕还是将晴朗的天气彻底地刮走了,这个礼拜天变成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这种天气,陶小屿并不怎么想出门。
    好在,临近约见的时间,雨停了。
    陶小屿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以前,刮台风的时候她都会睡得很香,可是唐漫雯的离开搅得她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幸而白天有时间补觉,因此虽然心情欠佳,但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气色。
    她洗过澡,吹干头发,想了想,还是认真地打扮了一番。
    陶小屿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黑。
    到处都湿漉漉的,空气里是清新的气息,风很凉快。
    等车的时候,她拨打了唐漫椿的电话,问她去不去。
    不了,我要和我妈妈会外婆家。小屿,安啦,我哥不会乱来的。
    漫椿
    你说。
    车来了,再联系吧。陶小屿收住到了口中的话,撒了谎。
    挂断电话之后,她才开始打车。
    出租车将她送达见面的料理店,一下车,她就见到了唐漫珩。
    身高没有太大的变化,不同的是,昔日少年所特有的纤薄身形褪去,他的身体变厚了,面孔也成熟了很多,而一如既往的,是他身上的飞扬与傲气。
    他穿着一身休闲白,连脚上的皮鞋也是白色的。
    陶小屿向他走过去,漫珩哥!六七年没见,这称呼再喊出口,变得有些不自然。
    唐漫珩盯着她看了看,然后露齿笑,还以为你会放我鸽子!
    两个人对视几次,然后在料理店迎宾小姐的带领下往里走。
    事实上,这次见面比陶小屿的预料要轻松很多,本来唐漫珩就是那种开朗的性格,显然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类型。晚餐中,他拿捏得当,完全没有触礁。
    拥有共同的回忆的两个人,不论时隔多久再见,时间所造成的距离感总是能够很快消弥
    期待我们的合作!晚餐结束,唐漫珩先站起来。
    嗯。陶小屿点点头。
    我送你回去?
    谢谢。
    他们从走廊拐向前厅时,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个人看到了坐在等候区的唐漫雯。
    不约而同地,唐漫珩和陶小屿停下脚步。
    引路的迎宾小姐退到一旁。
    唐漫雯像是才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朝他们看了看,然后才起身走过来。
    你先走。她面向唐漫珩,冷然地说。
    陶小屿以为唐漫珩会炸,不料,他只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在唐漫雯面前,他的飞扬与傲气荡然无存。
    再联系。唐漫珩看了看陶小屿,刚才侃侃而谈的他忽然变得言简意赅。
    陶小屿不置可否。这时,她的目光和唐漫雯对上。
    唐漫雯一脸凝重,神色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她大约是对自己昨天弃她而去不满;对自己不主动跟她联系不满;以及此时此刻自己没有低头先开口,应该也令她不满
    骄傲惯了的唐漫雯找到这儿来已经是她的极限,陶小屿想,可是她不想再与她模棱两可下去,她所谓的就是你所希望的那样令她疲惫;所谓的现在不是公布的时候又不加解释的行为令她绝望、痛苦。
    最终,陶小屿收走目光,看向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唐漫珩,漫珩哥,刚才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么?
    她小跑着向唐漫珩追过去,没看到身后嗫嚅着向她伸出手的唐漫雯。
    前面的唐漫珩怔了怔,他没有回头,听到她跟上来之后,两个人在礼仪小姐的恭送之下一起离开了前厅。
    泊车的小弟已经把唐漫珩的车开到店前。
    上车之后,唐漫珩问道:你和我姐,吵架了?
    没有的,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吵的。陶小屿看向车窗外。
    我从没见过我姐这么忍气吞声的样子,唐漫珩没急着将车开走,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被人抛下,陶小屿,真有你的。
    高高在上的人偶尔放下身段,就能得到大家的怜惜,而我陶小屿咬住舌尖,没再往下说。
    我姐应该在等你下车。唐漫珩透过车窗,看到夜色中一身黑暗的唐漫雯。
    她没说。陶小屿的余光也看到了站在车外面的唐漫雯,漫珩哥,我们走吧。
    小屿,有时候你还挺绝的。唐漫珩说完,发动车子。
    不要冤枉我。
    以前,你拒绝我的时候也是这样,表情冷酷,语气决绝,不留余地。
    对不起。陶小屿低下头
    陶小屿回到家不久,唐漫雯的车开到她的家门外,她盯着老宅的灯光出了一会儿神,又默默地调转车头离开。
    昨晚,她也没回自己家,而是到酒店里住了一夜。
    被拒绝的滋味,她今晚算是体会到了。现在,她既不能理所当然地打开陶小屿的家门,也不想回那个被母亲占据的家。
    唐漫雯忽然像一个陷入烦恼的高中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原本她已经计划好,等她父母离婚的情绪平复,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大家公布她和陶小屿的事情,偏偏被打乱。
    陶小屿的反应更是出乎唐漫雯所料,这人吧,有的事情反常地大条,可有的事情又出奇地心细。
    现在,连主动到她身边都不管用了?
    唐漫雯想不明白,台风的这一夜,陶小屿的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陶小屿回到家,她将自己锁在空荡荡的屋里,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刚才料理店中唐漫雯那等着她说点什么的模样,难以挥走。
    也许吧,她并不喜欢自己,因此才会总是那样高高在上,才会总是等着自己主动,才会不在乎自己的感受
    她沉浸在思绪中,对唐漫雯的到来和离去一无所知。
    后来,她泡了一个澡,也许是因为太累,她在浴缸里睡着了,等到醒过来,水已经变凉,她爬起来,用热水冲了冲身子。
    在梳妆台前护肤时,她的目光落在唐漫雯的护肤品上,是Erno Laszlo的水和霜。黑盖白身,看上去多么简练
    磨磨蹭蹭地忙完,果然还是没有听到唐漫雯回来。
    所以,她不会再回来了么?
    无所谓了。
    陶小屿有点自暴自弃。
    拿起电话,见到有一通未接,是唐漫雯打过来的。她的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看一看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前打进来的。
    已经十一点多,她想着要不要回拨,最终她压住心跳,宁愿继续陷在胡思乱想中,也没有给对方打回去。
    她爬到床上的时候,电话忽地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是她!陶小屿深吸了一口气,接通却没有先开口。
    陶小屿唐漫雯的声音变形得夸张,尾音拖的长长的,陶小屿,你然后是嗯的一声,对方的声音从通话筒中消失。
    漫雯姐喝醉了!这种事实通过对方那朦胧的、含糊的语调中传达到陶小屿的心中。
    陶小屿,来接我!嗯来接我、接我回家!
    陶小屿正想着怎么回复,话筒里传来嘟声,那头已经挂断。
    她打回去,对方没接。
    #
    凭直觉,陶小屿到了鹊仙桥。
    唐漫雯果然在那里。
    鹊仙桥会营业到凌晨两点,在礼拜天,临近十二点,店里还是有不少客人。
    一进入酒馆,陶小屿就看到了唐漫雯,她在靠窗的座位,整个人软软地趴在木桌上,暖色的灯光笼在她身上,她枕在右手臂上,面孔对窗,手握着杯托,酒杯是空的。
    陶小屿走到她的座位旁,静静地盯着她下垂的长发看了一会儿,这时,丘七仙走了过来,盯着陶小屿笑。
    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陶小屿及时地对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于是,她就识趣地走开了。
    等她从丘七仙的背影中收回目光,唐漫雯已经直起软绵绵的身子。
    陶小屿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两个人的目光隔桌相对,从对方的神态,陶小屿不是很确定她有多醉,唐漫雯的目光看起来有些涣散,明明她对着自己瞧,却显得有些空洞;她的表情,其实和平时也没太大差异,只是像放慢了倍速,以至于她的平静和冷漠在显示的时候有些延迟。
    陶小屿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唐漫雯,盯着陷入松懈状态的她,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现在看起来显得有些脆弱。
    唐漫雯的头向左侧歪了歪,然后毫无前兆地露出笑,那笑有些苍白。
    陶小屿像是想起什么,她倏地站起,离开座位。
    陶小屿唐漫雯慢半拍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你别走!
    陶小屿的身子定了下,然后向吧台走去,她买了单。
    唐漫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在她转身的那一瞬,她忙仰向椅背,软软地靠下去。
    走吧。陶小屿返回,站在唐漫雯身旁,居高临下地说。
    到了这儿,你不和我喝一杯么?唐漫雯依然是放慢的语速,微微的拖腔。
    我们总得有一个清醒着。
    陶小屿忽然想起三月底她喝醉的那一晚,时隔四个月,状况忽然来了个对调。
    回家!唐漫雯醉音显得怪失真。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陶小屿想要去搀她,却被掸开了。
    唐漫雯兀自往外走,她高高的个子摇晃着,虽然不至于东倒西歪,但她那仿佛随时会倒下去的模样,看上去让人担心。
    店里的人都投来担心的目光。
    陶小屿匆匆地往唐漫雯的座位瞥了一眼,确认没有东西遗落,然后又将目光转到唐漫雯的背影,她终是没有像她所担心的那样走不动,或者倒下去,只是到了门后,眼看着她就要直直地撞上去,急得陶小屿大喊:漫雯姐当心!
    唐漫雯听到她的声音,住了脚步,然后转回头,呵呵地笑了笑,回家!
    陶小屿回过神,忙追了过去,打开鹊仙桥的门,然后走了出去。
    街上台风雨迹未干,深夜的风吹拂着,空气是那么潮湿、那么清新。
    陶小屿停下脚步,看着歪歪斜斜地走向前的唐漫雯,只觉得这一幕显得无比虚幻。
    两个人大约相距五六米,唐漫雯走到一颗路灯下,她像是才意识到陶小屿没有跟上,于是站定,接着一个转身,陶小屿!那声音好大,就像呼喊。
    陶小屿,你是一个傻瓜,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
    陶小屿愣住了,因为看唐漫雯那样子,那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好像有一肚子的伤心事要说。
    于是,她也站定,没有靠近。
    台风天深夜的街头,行人绝迹,只有她们两个人。
    陶小屿,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你要唐漫雯打了个酒嗝,要离我而去?你立刻回答我!
    陶小屿一愣,她不知道她的清醒还留有几分。
    她走近唐漫雯,漫雯姐你喝醉了!我们回家吧。
    虽然四周并没有别的人,可陶小屿还是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我没醉!你要不回答,我就不回家!唐漫雯一动不动。
    漫雯姐,现在不论我说什么,明天你都想不起来的。
    陶小屿,为什么你要一副唐漫雯顿了顿,一副不知道我喜欢你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伤我的心?
    陶小屿听着她比平时拍半拍的话语,忽然,她也不再管她明天记不记得住,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我怎么会知道你喜欢我?!
    陶小屿,你真的、真的嗯,是一个大傻瓜,这种事,就算我没说,你也应该、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才对!
    漫雯姐,那是你以为!因为你没有说,很多时候我只能不安地猜测,我的心完全地对你裸露,而你,却只给我我以为,但是我所以为的、所期待的你也喜欢我,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可不可以信以为真!
    陶小屿,你是笨蛋,傻瓜,迷糊鬼!
    明明是委屈的指责,可是因为酒精的麻痹,唐漫雯的语速放慢,她的话听起来又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陶小屿睁大双眼,冷冷地看着她。
    唐漫雯接着说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在你要去我家的时候就让你去;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在你说唱歌给我听的时候就听你唱歌;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在你想要和我睡觉的时候就让你上我的床;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在你说想亲我的时候就让你亲我;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在漫椿说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想办法帮你;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三更半夜去你家喝青梅酒、留宿;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总是想起你,总是去找你,总是想要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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