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他自己。
    从地狱深渊中走出来,孤零零地挣扎、适应新生活,却与林放相逢。
    就在他以为命运眷顾、得林放相守时,却发现好像这又只是一个玩笑。
    余殊腾出一只空着的手,拽开林放环在他身前的胳膊。
    放开。
    林放未动。
    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余殊颈间。
    世子几次三番戏弄我,还不够吗?
    背上一轻。
    余殊的话宛如利剑般往林放心上刺去,他身子僵住了。
    话匣子被打开,余殊压抑已久的怨愤终于得此机会道出口。
    你明明心里早就认定了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骗我?从前是因为襄王位高权重可做靠山,如今呢?我无父母无权势,只是这天地间渺小一浮游一尘埃,欺瞒我于你有什么好处?一早知道实情却不与我相认,只会说些又假又空的话
    他话音未落,嘴巴便被捂住了。
    林放从背后抱住他,竟是用手来捂他的嘴。
    唔
    抱歉。林放手上吃痛,放任余殊咬着自己也不放开,我怕再让你说下去,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了。听话,冷静一下好不好?
    余殊哪里肯听,咬着林放的手指不放。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歌声,起初两三个音节出来时,余殊便感到一阵熟悉。
    是当年他为林放生辰所作的曲子。
    没有歌词,林放轻轻在他耳边哼唱着,他哼歌时嗓音不似平日低沉,竟格外的好听,有几分不符合年龄与性格的稚气。
    余殊抬眼看着身前的池子,思绪被拉回千年前他与林放徘徊的那个冬日,两人绕着湖畔走了好几圈,彼此都红着脸,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
    那时林放虽清冷薄情,看向他的眼中,终归是与旁人有几分不一样的。
    好些了吗?
    林放歌声停了,说话时一时没找准发音位置,显得几分少年气。
    余殊喘了几口气,心情确实平复了不少,点了点头。
    林放松开余殊,站在他身侧,朝他伸出手来,笑道:花了一大笔钱,肉疼,陪我走走。
    余殊抬手就要揍他,只觉得林放故作镇定的笑颜里,掺杂了些许不如意的悲凉,便又收回了手。
    林放趁机握住他,笑意未入眼底。
    经历的大小事多了,余殊便养成了个什么都看得开的毛病,此刻与林放绕着池塘走了半圈,水面吹来徐徐清风,他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林放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方才继续说道:殊殊,为何你总不记事。
    嗯?
    这大概有些不公平。
    林放笑得苍凉。
    有那么一瞬间,余殊觉得仿佛这才是真正的林放。他将平日里的外壳一层层剥开,把冰冷强硬的外壳碾碎,露出一个真实的会受伤会难过的林放来。
    你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仇恨,把那么多不愉快的、无关紧张的事都一一记起来,为何偏偏忘了我呢?
    余殊抬起眼眸,只觉得林放眼尾红红的。
    他心里骤然被揪了一下,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
    林放停下脚步,打开木盒,将里面的鉴定书拿给余殊。
    余殊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不悦地接过。
    却见上面清楚地写着,此物是梁景帝所佩戴的玉器。
    余殊脑袋嗡了一下。
    方才拍卖会上,介绍人似乎也曾说明是景帝之物,只是当时他被怒意冲昏了头脑,一时忽视了这一点。
    他难以置信地问:怎会是父皇的?
    林放疲惫的笑意深了些。
    余殊实在是想不明白,只觉得疑团越来越大,父皇离世早,他的物件怎么会传给林放,林放还说是至为重要之人所赠?
    脑袋好疼。
    许多解释不清的事在脑袋里打转,牵扯出桩桩件件的疑问串联起来,中间却始终少了关键信息。
    按照那位老嬷嬷所说,他十一岁那年,父皇御驾亲征威慑岭南,回程的路上遭到献王伏击。此时京中大乱,妃嫔皇子横死宫中,他因为贪玩私自跑去接父皇的缘故,幸免于难。
    而父皇班师回朝之时,定然也将俘虏的质子林放带在随行的军中。
    所以。
    所以那时他便与林放见过?
    在他大病一场失去记忆之前?
    余殊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放。
    你那时什么都不懂,尾随献王的车驾前来,途中却遭遇了变故。
    余殊痛苦地捂住脑袋。
    他就快抓住那条线索了。
    揭开血淋淋的真相必然伴随着痛苦,一直以来林放回避向余殊提起之前的事,大多出于这样的考量。
    此刻见余殊露出痛苦的神色,立马上前将他拥在怀中,哄他道:我不说了,你别再想。
    迟了。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一个缺口,借着那道光亮从余殊脑中纷至沓来。
    余殊十一岁那年,景帝御驾亲征向岭南示威,招降了越王。
    回京路上,打头阵回京的献王起了反叛之心,控制住京城后杀了回来。余殊不明就里,只当叔叔是去接他父皇的,尾随献王车驾出了城。
    献王发现余殊后,不愿他牵扯进来,派手下将余殊送到城郊。那两名手下会错了意,离开大部队后便要加害余殊。
    幸得押送林放进京的车驾碰上了,余殊不问三七二十一躲进林放的马车里求救,不想对方是个看起来比他还文弱的小孩。
    好漂亮的哥哥。 余殊掀开车帘,趴在马车前冲林放道。
    护送林放的几名官兵认得余殊,随即和那两人打了起来。
    余殊便不再担心,只逗林放:喂,你怎么不拉我一把。
    白白净净的林放有些胆怯地朝余殊伸出手,脑袋里只回想起方才一路对他吆五喝六的侍卫对眼前人毕恭毕敬的样子。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放心道。
    你多大了?余殊坐在他身边,眼神直勾勾地打量着林放。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儿,比宫里那些弟弟妹妹不知道好看了多少,肯定是天上来的。
    林放:九岁了。
    余殊闻言痴痴笑了,捏了捏林放的脸,我十一,你该叫我一声哥哥。
    很快,随行的护卫将情况汇报给了景帝,父子二人相聚,只不多时,不远处便传开喊杀声。
    景帝自知凶多吉少,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随从留给了余殊,要他先撤。
    余殊不肯,固执道:孩儿和父皇相见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父皇就要赶孩儿走吗?
    余殊性子倔,怎么说都不从。
    景帝看了眼余殊身旁的林放,心生一计:世子年幼,刀枪无眼,你可愿护他周全?
    相比起逃跑,得到任务的余殊满意了许多,学着将士的模样抱拳道:孩儿领命。
    此一别,便隔了生死。
    后来,余殊和林放二人被送到了远离战火的村落,在那儿生活了一个多月。余殊每日最开心的就是逗林放玩儿,只要他一笑,仿佛就是他最有成就的一件事儿。
    林放十岁生辰那日,余殊将自己的玉佩给了他。
    年前父皇赏我的,我送给你吧。
    母后说,收了我的玉,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等入了京,我便向父皇讨了你来。
    他那时年少,林放亦然。
    只是一句无心的话,若非那场大病,想必也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等他回宫后,照旧做他的小王爷,整日招猫逗狗,快乐逍遥。
    不想林放,竟然记挂了两辈子。
    冒着被赐死的风险,整日戴着先王的遗物。
    这块玉,到底什么人给你的?
    余殊曾不止一次地质问道。
    林放每一次回答,都掷地有声。
    至为重要之人。
    至为重要之人。
    余殊眼眶一酸。
    林放如此回答却得不到回应时,心中该是何等的悲凉。
    他会不会一遍又一遍地怀疑,这个答案的意义到底何在?
    余殊眼眶湿润,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他看不清人影,只胡乱伸出手,盼望着林放能抱抱他。
    一如既往的,林放的回应毫不犹豫。
    他总是不会要自己等太久,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林放总会如期而至。
    而此刻,与先前不一样的是。
    他怀里温暖热切,盛放着以千年来衡量的忠贞。
    余殊紧紧抱住林放,像是想用此后的每一刻来弥补他亏欠林放的等待与怀疑。
    我爱你。我好爱你啊。
    第79章
    怀中少年身子剧烈颤抖着,脸上爬满了泪痕。
    林放肩膀已湿,看到余殊这副模样眼眶一酸。
    我也爱你。
    他不住地抱着余殊,想借此安抚他此刻起伏的情绪,别哭了,一会儿眼睛要疼的。
    触及到余殊头顶尚未长好的伤疤时,余殊身子一僵,刚止住的眼泪再度决堤。
    沉重的记忆宛如深海中潜水而行的巨船,余殊登上甲板,船舱内巨大的水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眼前的水痕似乎承载了千年前两人相伴的十年,许多存疑的点在余殊眼前一一变得清晰。
    为何林放性子高傲、不受招揽,却偏偏对他隐忍以待;
    明明不待见他的纠缠和讨好,却在他熟睡时为他披上毯子怕他着凉;
    他在新时代一无所有、不合时宜,却不费力气得到了林放全部的偏爱。
    记忆链条勒住了余殊的呼吸,周围场景变化,压得他好累好累。
    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像是抓住了光影的有形物,余殊没有负担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他成了一个年仅十一的小孩,抱着刚出生的小鸡要给林放看。
    林放在一旁面露胆怯,干干净净的衣服上下摆已经沾染上了乡下的尘土。余殊坏笑着偏要把小鸡放到他手上,看林放又是害怕又是嫌脏,又不想让小鸡受伤的慌张模样。
    两人在农庄里帮着村民干活,割草、喂羊、赶鸭子,林放身上总被他弄得脏兮兮的,也不恼,只与余殊对望着傻笑。
    好似往后的每一日都能如此快哉随心。
    睡梦外,余殊仿佛回到了那时似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发笑。
    待他醒来时,已经到了一个陌生房间。
    身下床褥柔软,远处素色窗帘垂挂着,床头亮着一盏不刺眼的壁灯。
    余殊侧过脸,身旁躺着的林放,正捏着他的手指,冰凉的指尖划过过他掌心的每个纹路。
    醒了?
    林放拨开余殊鬓角碍眼的碎发,指尖划过他面庞时,余殊身子跟着颤了下。
    要吃点东西吗?
    林放侧身倚在床上,身下只垫了个软枕,背后柔软的光打过来,照得他耳畔、侧脸、颈脖都散发出温暖的光。
    他看起来寡淡且薄情的唇瓣随着清冷的声音开合,偏勾得余殊心里一阵悸动。
    余殊凑过去,不由分说地吻住他。
    林放嘴唇很薄,颜色极淡,在润上一层水光后呈现出嫩粉色,连带着他原本白皙的肌肤也透出粉粉的光。
    余殊轻柔的吻中带了些决绝与冲动。
    像是在贫瘠荒芜的黑暗沙丘上等待得久了,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他和林放,对彼此而言,都是兵荒马乱、山河倾覆中,光耀般的存在。
    余殊双手撑开在林放身侧。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角度,眼中却藏着羞涩。
    林放喉结滚了滚,抬手环住他,指间摩挲,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余殊读懂了林放的眼神,身子僵了一瞬。
    以往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大多数时候是各退一步冲个冷水澡,唯一一次例外是上次余家老宅林放帮了他。
    余殊对这档子事不是很热衷,况且他一直嫌脏,心里有个槛过不去。
    这会儿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他负林放忘前尘在先,胡乱生气疑他在后,是该做些补偿。
    况且
    微凉的指尖抚过余殊腰际。
    林放一贯清冷的眸中添了点闪烁的火光。
    余殊咬了咬嘴唇,没推拒。
    他心跳得好快,像是要从嘴里掉出来了。
    以往这时候都是林放主导,他难得先发制人一回,不想主动权那么快被林放剥夺走。
    他依旧坐着没换姿势,在光影中笑了下,解开领间的第一颗扣子。
    床头微弱的灯光混合着迷蒙的月光,将余殊脸颊、颈部、领口的皮肤描摹成近乎透明的月白色,衬得泛着水光的唇更红了些。
    林放眸色一沉。
    余殊似乎不想那么快将主动权交出,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望着他,有条不紊地解着上衣扣子。
    若不是他手一抖好几下都没解开纽扣,林放险些要被他骗过去。
    紧张了?
    趁着他失误的一瞬,林放抓住余殊手腕。
    余殊虽力气大,手腕却比一般成年男性细巧得多。林放轻松环绕住他的手腕,将他朝自己拉近了些。
    余殊一时没防备,被他一拽险些要摔倒,栽在林放身上。他慌忙要移开撑在林放胸膛上的手,却先一步被林放制服住了,整个人前倾着身子趴在林放身上,只能以手肘保持两人间的距离。
    你!
    林放拽住他不放,开玩笑道:是微臣考虑不周,让殿下心急了,叫殿下投怀送抱,实属臣之过。
    低笑的眼眸渐渐深沉下去。
    许是看出余殊神色紧张,林放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触手可及的光源消失,整个房间短暂的沉寂在一片黑暗中。
    唯有窗边隐隐约约的月光,以及起伏交错的呼吸声。
    余殊眼尾泛红,白皙的面庞衬着,像是终年不动的雪山上盛开了一朵红莲。
    别咬。
    林放掰过余殊的下巴,勒令他将被咬住的手指放开,也别忍着。
    修长的五指按在被子上,平整的被套被余殊揪得满是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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