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郁结于胸,余殊不经在雪中多站了片刻。
    其他人早就见雪势越来越大进到棚里避雪,工作人员收器材,助理护着自家艺人,邓祺今日帮着宁原整理东西,还没功夫关照余殊。
    半晌后,还是林放发觉许久没见到余殊。
    他呢?
    跟了林放这么久,宁原自然知道老板口中这个他只会是一个人。
    说来也奇怪,老板对余家那小少爷甚少指名道姓,也不知是为什么。
    好像没见过,察觉到林放脸色冷了下来,宁原急切找补道,我多派几个人一起去找找。
    不等他说完,林放已经站起身。
    林总你要出去吗?
    林放丢下擦头发的毛巾,语气有点急切:我去看看他。
    他从烘干机里取出一件厚袄,边大步往外走,边披在身上。
    雪下得紧,才一会儿,许多没来得及收的器材已经被大雪覆盖。
    云绕影视城许多仿古的建筑都披上了一层白白的外衣,皑皑白雪封印了时代的差异,余殊站在湖心的亭子上,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光景。
    余殊上一辈子是得过且过的,直到弱冠之年才知晓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献帝篡位弑兄,而他这位先王景帝太子,认贼作父了近十年。
    千年风尘,多少人物都只成了史书一笔,再掀不起波澜。
    唯有怀念是永恒的。
    远远的,他看到有人往桥上走了来。
    大片的雪花迷蒙了视线,余殊好像眼花了。
    桥头,高冠束发的林放披了一件狐皮大氅,一身白衣立于天地之间,直直地向他走过来。
    等两个人相距不足半米时,余殊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被林放一把拥住。
    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他早就浑身冰凉,林放靠过来的身体就成了源源不断的热流,一点点将他划开。
    余殊顾不得林放为何出来找他、为何如此举动,心理和身体都舍不得推开,还拼命想往他身上靠。
    林放比他高半个头,颈窝和肩部恰好让他靠着合适,耳边共同呼啸的风和呼吸声,是两个人此刻相拥的唯一存证。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多余的抚摸和其他动作。
    林放的手掌贴在他后颈和背上,过了约莫一分钟才放开。
    余殊自觉后退了一步,怔怔地望着林放,心里有些奇怪。
    他与林放虽对婚约都心知肚明,却一直保持着朋友间的社交距离。而且都知道彼此性向,按理说以林放的性格,怎么会问都不问就突然过来抱住他。
    难道只是看他冻得哆嗦,拿身体给自己取暖吗?
    正胡乱想着各种可能,余殊脑袋一痛。
    他额间被林放弹了一下。
    湖面已隐隐有了结冰的趋势,反射的日光打在林放脸上,给他又添了一层冷冽孤傲。
    还傻站着,是想被冻成冰雕吗?
    余殊:?
    好演技是用来变脸的吗?
    我不冷。余殊违心道。
    林放像是没听见他的辩解,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余殊肩头。
    我不用
    他一时失神忘了天寒地冻身上穿的单薄,林放能出来接他已心生感激了,怎么好意思再要穿他的厚袄。
    别动。
    林放冰冷的声音和刮过余殊颈间的手指止住了他的话。
    余殊身体一僵,不敢再动了。
    这件大氅是戏服,领口是靠绳子打结固定的,而林放正低着头,不太熟练地尝试着。
    这个怎么搞
    林放微微低头,原本的身高差到现在的几乎持平,额头离余殊近的不能再近。
    这个姿势,他每句话倾吐的气息,都恰好打在余殊嘴唇上。
    而林放却好像浑然不觉。
    余殊不敢说话,抿着唇,任由林放亲自操作,顺带祈求他少用手指蹭到自己。
    好了。
    林放叹了口气,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看着余殊领口的蝴蝶结,露出一个满意的和煦微笑。
    好像有阳光照了过来。
    余殊心跳漏了一拍,又小心翼翼的往后挪了挪。
    再挪就要掉下去了。
    林放嘴唇很薄,颜色浅浅的,此刻受了冻,颜色变化一下子明显起来。
    余殊心急道:你不冷吗?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人家嘴唇看,立马不自然地扭开。
    冷。
    林放承认得坦荡,余殊刚准备脱下衣服还给他,就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我好不容易打好的结,敢拆试试。
    声音里警告的意味,被戏谑中和了下,在余殊心里洒下一片温暖的光影。
    亭子连接岸边的桥面是木板搭建的,因为落了雪的缘故,比来时滑了许多。两个人都还没换上日常的鞋,因此走得格外仔细。
    余殊心急,想早些回屋让林放取暖,结果脚下一滑,向前面栽去。
    好在林放扶住了他。
    谢谢。
    余殊心里一惊,还好他自己也站住了,要是连带着林放也栽倒,他怕是要羞愧死。
    林放放在他腹间的手刚拿开片刻,就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
    余殊疑惑的扭头看他,他也完全没有放开的趋势。
    林放严肃道:别分心,仔细脚下。
    余殊:
    他二十好几一男的,被人牵着手过桥,这传出去也太羞耻了吧。
    他自知争辩不过林放,由他牵着自己,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岸边走。
    岸边,撑着伞、拿着羽绒服的邓祺终于找到了两人,向宁原汇报情况。
    邓祺:宁哥,我这就去接林总和余哥!
    宁原看着远处宛如幼儿园小朋友牵手过马路一般的两人,拍了拍邓祺的肩膀,算了,回去吧。
    *
    《山河犹记》的拍摄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被迫终止了进度,一连下了两天一夜,直到第三天上午剧组才通知工作人员去帮着铲雪。
    而余殊却因为受了寒气高烧不退。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羽绒服里套病号服的余殊坐在病床上,一脸无奈。
    你在开什么玩笑!余泽扬的小手摸了摸余殊的额头,一连嫌弃地缩回手来,这么烫,都能在你脸上煎鸡蛋了,就好好躺着吧你。
    余殊躺了这些天,快无聊死了。
    他体质好对病痛无感,除了从前犯哮喘的时候要命,其他病痛都拿他没办法,除了每天直观的温度提醒着他是个病人,他精神好得很。
    他那帮队友最近也各自忙着跑通告,只能从聊天软件上对他施舍两句关心,只有还在上小学的余泽扬每天陪着他。
    余小殊你上次给我介绍的这个剧组真的太好了!盒饭好好吃啊!
    点开语音,余殊快被许骄阳那没出息的样给逗死了。
    那剧组其实也不是他介绍的,是某次程曦提起他那边还差个角色,主动问余殊有没有时间。余殊对那本子不感兴趣,就推荐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许骄阳过去试镜,结果意外还挺合适。
    听说许骄阳表现不错,路透曝光度够,他在微博上小小地涨了点粉。
    林放哥哥!
    余殊正笑着聊天,听到余泽扬的声音也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外看去。
    林放骨节分明的手撑在门上,对着余泽扬的方向笑了下。
    怎么了?
    一别往日的冷淡,林放对待小孩子很耐心,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再朝余殊看过来。
    余殊刚想说没事,就听余泽扬告状道:余殊他不乖!他想出院!
    余殊拉高被子蒙过头顶,侧着身子睡了下去。
    他快恨死余泽扬这张嘴了。
    这些天剧组停工,林放也不时会抽空来看他,严肃刻板地叮嘱余殊吃完药才离开,比医生都严。
    被林放知道,他想偷偷溜出去都难了。
    不想林放只问了句:你想出去?
    有戏!
    余殊小心翼翼道:对医疗资源一直很紧张,我只是发烧,又年轻体壮的,就不浪费资源了。
    他刚穿过来就闻了半个多月的消毒汽水味,真不想再闷在这里了。
    我去叫人办出院手续。
    余殊:?!
    这么顺利!
    作为林放小迷弟,余泽扬也没再和余殊对着干。不一会儿,林放就办好手续回来了。
    三个人一道出病房,还没走多远,邓祺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不好了,医院门口围了好多粉丝啊!路都被堵住了!
    网上,林放的私人行程被曝光了,有营销号带节奏说他不知要到医院私会谁。有心之人就浑水摸鱼拉林放炒作,各路粉丝吵得不可开交。
    还没到门口,余殊也听到了外面的喧闹。
    医院安保人员不多,一时控制不住群众。
    余殊担心道:怎么办啊?
    林放事业还在上升期,被传绯闻肯定对他影响不好。
    况且挤成这样,林放以前就有过被私生追车的情况,万一出了事故
    你别担心。
    林放声音镇定,表情也与平常无异,我先走,开两辆车,等他们散了,你们再送余殊出院。
    至少一个小时后再出来,注意隐藏摄像头。
    有人跟的话就多绕几圈,在家里汇合。
    余殊懵懵地看着林放一条条吩咐着,宁原、邓祺都应了好,却没人向他解释情况。
    眼看林放要走,他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你现在要出去?
    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凝固的空气,让余殊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
    他补充道:他们不是来堵你的吗?
    林放看了眼被拉着的袖子,视线慢慢上移,落到余殊脸上。
    第19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结尾处补充了点内容,麻烦宝贝们往前翻一页啦~
    宁原在心里为余殊捏了把汗。
    林放很排斥与人接触,那日在雪中搀扶是形势所迫,余少爷这么主动怕是要被当众拂面子。
    不想林放面色如常,只问:怎么了?
    余殊一副着急的样子,医院两个出口都是人,你现在出去的话还不知道要被挤成什么样,万一又被追车了怎么办?
    林放不答,反倒扬起一抹笑。
    宁原和另外两个生活助理对视一眼,都默默走开。
    余殊:?
    他好像被人嫌弃了,并且有证据。
    他们站在过道里,医院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路过,无一不侧头,像是没看见林放这张家喻户晓的脸。
    只是仍有业务不纯熟的护士,目光瞥在余殊拉着林放衬衣的那只手上。
    余殊像是被那道目光刺了下,立马弹开了手,瞪了眼只笑不说话的林放。
    林放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浅,一向深邃冰冷的眉眼被打上一层和煦的微光,像是将不易近人的外壳融化了。
    别担心,司机有经验,没事的。
    余殊只是不想林放因为探病而受到困扰,才一时情急,心口不一道:谁担心了我其实也不急着回去的,要不再等等?
    林放接话:我担心你,担心你身体不快好起来影响剧组进度,耽误公司工作、耽误我进下一个组。
    余殊:
    就知道他不怼人就难受。
    你们快些带他走吧。
    余殊朝着转角处喊了一声,又问余泽扬道,余泽扬,你跟我还是跟他。
    余泽扬:
    怎么有种家长离婚争夺抚养权的既视感。
    他打量了下林放和余殊,一个眉目含笑一个隐有怒意,非常识时务的选择了后者,林放哥哥再见,我留下来照顾小殊。
    林放一副不和余殊计较的样子,问: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回去吗?
    他记得余殊住院匆忙,只带了换洗的衣物,这时邓祺手上却不止一个包。
    昨日他来时邓祺也拎了一袋东西进来,余殊还遮遮掩掩的
    察觉到林放看向邓祺怀中包裹的目光,余殊警惕地挡在他身前:不用。
    林放:
    刚安排邓祺过去的时候他还不情愿,这会儿已经眼神躲闪、完全被新老板收买的样子。呵呵。
    林放走后,医院门口的粉丝、记者果然闻风而动,一溜烟跟着走了。余殊只是在楼上望着,心都揪了起来。
    好在他身边跟着的助理素质高、经验丰富,部分粉丝也都比较理智,宁原一拿出手机来要录像,一直往前挤举着摄像头的记者也不敢生事了。
    余殊亲眼目送着林放的车远去,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你紧张什么?余泽扬短短的萝卜腿站在凳子上,也学余殊扒在窗边看。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余殊躺在病床上,脑海里不经呈现出林放方才轻松自如、应对紧急情况的样子。
    他确实经历过许多次骚扰纠缠,被打扰私生活已成了家常便饭,可这不该是他提起这些事时云淡风轻的借口。
    他只是来探病。
    只是希望帮自己早些离开医院。
    只是替自己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余殊心里有个小东西,扑通扑通撞击着左心房。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
    一个小时后,医院门口已没有聚集的人潮。
    邓祺开车,载着余殊和余泽扬一块儿回家。
    要先送你回去吗?
    余泽扬很叛逆地摇了摇头:我不。我还没去过林放哥哥家,你都已经先登堂入室这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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