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擂台,他已然落败。
    闫清插剑时就算好了距离动作,图的就是将他近乎温柔地送下场。若是自己没以内力防护五脏六腑,仍能有回天之力。可周长老哪能猜到此人会自身为垫,护住他这个对手。
    这小子
    周长老摇摇晃晃站起,枯皱的颈子上爆出几条青筋:你小子,这是折辱老夫么!
    前辈武功高强,晚辈自是不敢。
    闫清站在石台边沿,揉了揉自己摔疼的背。他坦坦荡荡地瞧着周长老,答得不卑不亢。
    可前辈上了岁数,体弱骨脆是真。这并非前辈武艺不精,而是人之常情。若是利用这点下重手,那便是不义了。
    周长老张张嘴,却寻不到反驳的词儿。
    金玉帮帮主努力清了清嗓子,有些麻木地宣布:枯山派闫清胜!
    现场一阵骚动。赌输崩溃者有之,不满痛斥者有之,其中也不乏兴奋起哄的看客。数个与阎不渡有世仇的人冲去台前,想要拉扯闫清,却被金玉帮的弟子们一一拦下。人潮涌动不止,免不了磕磕碰碰。不远处的江湖郎中开了张,摊子后队伍眼见越来越长。
    闫清则满怀希望地四下张望,想要找寻挚友的身影。谁知苏肆不知所踪,他半天没找见,露出些微的失落来。
    台下,谁都没注意到这点微妙的情绪。人们正忙着惊诧激动,站都不会好好站了。
    谁也没想到现今的局面。
    施仲雨失了资格,进入最终比试的仅有三人,其中两位都是枯山派的。这话也搁前两日说,怕是谁都不信。
    瞧够了鬼眼,人们不由地看向台下的时敬之。
    时掌门仍旧垂着头,还是那副气息奄奄的模样,甚至还微微发抖。尹辞站在他身边,正低头说着什么。
    憋住了。尹辞面无表情道。
    时掌门一边颤抖一边吭哧有声,明显在努力憋笑。只不过尹辞没多少欣慰之情只是闫清得胜,此人绝不会乐成这样。
    你究竟赌了多少?尹辞忍不住又问。
    足够多。时敬之美滋滋道,闫清可是和你打过不少时日的,怎么可能输。这下等事情了了,我要请上最好的木匠,用上等香木做个双人浴桶
    尹辞:他甚至有点怀念此人一心求生的时期了。当初时掌门好歹神如鹰隼,这会儿倒跟只开屏孔雀似的。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闫清发点赏钱。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骚乱非但没停,还有愈演愈烈之势。闫清被困在台上,找不到下台的办法。周长老在台下呆立许久,终究没有回归太衡。老人重新跳上擂台,声音之中加了真气,将嗓门扩到最大
    我太衡恳请暂停比试,再断枯山派资格!
    周长老!曲断云当即出声制止。
    反对声浪顿起,武林人便罢,前来观战的富户平民可不愿此事草草了之。大家都是花了车马钱的,来这可不是为了瞧人不战而胜。再说,太衡曲少侠年少有为,难道还真能被这芝麻绿豆大的枯山派捋下去?
    周老头充分发挥太衡门人的执拗,权当没听见:如今三人之中,枯山派占了两人。这两人出身不详,定然不能服众。此番刻意参与大会,恐是想以邪魔歪道取胜!我太衡刚失了掌门,曲掌门断然不能再有闪失。
    此回我派邀知行大师至此,就是要两者当面对质,为见尘寺一案主持公道。要是枯山派本就是魔教中人,这场比试岂不是毫无意义?
    台下小门派不禁窝火:周长老,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太衡要吃亏才说。我们可是和那俩怪物交过手的,岂不是更冤枉?
    周长老也不虚:此言差矣,我太衡不能一手遮天。按照规矩,我派想等武林盟主决出后,再请盟主主持此事。各位稍安勿躁,要是枯山派资格作废,确实要再行比过的当下状况特殊,还请各位见谅。
    众人回过味儿来太衡分明是不认为枯山派能走多远,这才有如此安排。谁知枯山派两人一路高歌猛进,太衡这是露怯了。
    可这怯露得有理有据。小门派们虽闹腾,谁都晓得自己家里出不了武林盟主。江湖风雨飘摇,太衡可是仅剩的一根主心骨。万一枯山派真是魔教那边的,要趁此机会把最后一根主心骨也扬了,到时吃亏的会是所有人。
    何况周长老给足了希望。要是可以重新赛过,不谈盟主之位,二、三位也是极好的。
    曲断云再次跃上石台,他先朝胖帮主行了个礼:我派门人着实自作主张,着实麻烦您了。我并不介意继续比试,还请帮主按规矩定夺。
    金玉帮帮主也很是为难。小乱有益于生意,大乱可要伤根本。他一双眼溜过闫清,瞧向尹辞与时敬之,嘴里嗯嗯有声。
    尹辞又与自个儿师父咬了一阵耳朵,紧接着也旋身上台。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拒绝之时,尹辞也摘了傩面,微微一笑:周长老的担忧不无道理。我派身正不怕影子斜,若要对质,好生对质便是。
    台下鸦雀无声。
    闫清五官英俊,可惜鬼眼邪气太重,将他五官里的温厚盖去了。然而光看枯山派大弟子这仙人似的相貌,怎么都不像魔教妖人。
    声音也好听,温凉却不显孤傲,听得人如酷暑饮冰,舒服得很。
    先不说江湖人,普通人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容的。民众们本就想看热闹,眼下又跳出个大美人,自是更不甘心就此放弃了。
    继续比,继续比!台下一阵滚雷似的吆喝。
    尹辞仍挂着笑意,他伸手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再次开口:只是就这样中断,未免会让太衡落个胆小如鼠的恶名。不如这样今日曲掌门与闫清好好比完这场,我们在最后的比试前对质。
    说罢他转过头,一双墨玉似的眼点向曲断云。
    毕竟曲少侠武功高强,总不会被我派下人害去。
    曲断云朗声笑道:本就是我派老人太过忧心,我自是不介意比到最后。不过状况如此,这样也不失为折衷之法。
    金玉帮帮主没放过任何一个台阶,他瞧准机会,立刻做了决断。
    明日午前曲断云对闫清,午后枯山派与见尘寺对峙。此后看结果再行安排!
    当夜,无名镇某个角落。
    施仲雨被关在临时搭建的牢狱,她带来的马十里出身匪徒,就被关在隔壁。可比起骂骂咧咧的马十里,施仲雨自在得多。她穿着比试时的素雅衣衫,其上的血迹格外刺目。
    马十里嘴里脏话不停:打到被捉进来,偏偏还拉老子下水。现在打不到我了吧臭娘们,搞了半天,你也就是好钱好名的货色,装什么清高!
    施仲雨不理会他,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下,兀自把玩。
    此处原本只有潮湿的土腥与霉味,随着一阵脚步声,其中多了些饭菜香。施仲雨止住动作,将簪子放入袖中。她抬眼一看,正正看见提着食盒的周长老。
    食盒里是她爱吃的蒸鸡肉与小米羹,还加了些摊子上买的羊肝毕罗。
    多谢周长老。施仲雨行了一礼。有金岚照顾我的饮食,这些
    那小子咋咋呼呼是假,循规蹈矩是真。有上头人盯着,怕是不敢给你太好的东西。
    周长老面容略有些颓唐之意,他细细端详了会儿施仲雨,这才叹了口气。
    吃吧。
    外面
    我想先让枯山派与见尘寺对峙,没成。明日是闫清与曲断云的比试现在我晓得你为什么护着枯山派了,不说别的,下人教得还成。
    周长老也觉得枯山派可信?
    可信?光是跟下人打了一场,天晓得他们可不可信。
    周长老语气又严肃起来。
    阎家血脉就是阎家血脉,不得放任。我只是觉得,那小子生在阎家算他倒霉,没心思专门针对他。提前对质,将此事定下,大家都省事。
    可惜时掌门不懂我的意思,要说嫉恶如仇,谁也不及曲断云那孩子。阎家小子落到掌门手里,免不了要多吃些苦头若是按照规矩处置,他身为下人,罪责不重,至少还能得几日安生。
    施仲雨筷子夹了块蒸鸡肉,闷不做声地咀嚼。
    我是看着你和曲断云长大的,现在反倒是不懂你们的心思了我先前就跟断云说过,我年纪大,性子急,不适合代表太衡出战。不如寻个好面貌的出息后生,多给太衡挣点面子。结果他非要我出战唉,这事儿光荣是光荣
    施仲雨筷子停了停。
    因为只有周长老耿直单纯,又分外挂心门派小辈。这样的人,才会不顾自己的脸面,在输给枯山后立刻提出提前对质一事。
    她目光直指地面,没头没脑地接道。
    你率先提出此事,他曲断云只需和个稀泥便好,方便得很。
    周长老噎住,半晌才出声:仲雨,这不像你。你先前没这么
    没这么阴暗多疑?施仲雨语带自嘲。我们相识已久,我看得出他的路数。
    老戚把你赶出去,是为你好,让你冷静冷静。断云继任掌门一事,我们早已定好,你不必
    师父是为我好,我毫不怀疑。我这样说,也并非嫉妒曲断云。周长老,多谢你的饭菜。你回去安心休养就好。
    她微微一笑。
    我信枯山派,自有信枯山派的道理。
    面对施仲雨的笑容,周长老又不知说什么好。他在原地呆立许久,最终提起空掉的食盒。
    妮子,你好自为之。老人辛酸道,如今局势凶险,太衡元气大伤。老夫却连身边人的心思都看不懂了,岁月不饶人啊
    这并非周长老的过错。
    隔着牢门,施仲雨语气平静如初。
    周长老周伯伯放心,太衡神魂不散。这番混乱,明日便会有个了结。
    臭娘们,倒是分老子一点鸡!两人声音不高,马十里压根听不见,这会儿又阴魂不散地吆喝起来。那老儿过来,再给爷爷我买点酒吃
    啪叽一声,周长老脖子上又爆出几条青筋。老头子把袖子一卷,怒气冲冲便去了隔壁。不多时,不多时,马十里的惨叫便响彻了整个院子。
    这一夜,他只顾着趴在地上呻吟,再没半点辱骂施仲雨的心思。
    次日,擂台周遭的人不减反增这回剩下的三个人俱是年轻潇洒、模样俊俏,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看的打戏了。
    更别提,午后还有枯山派与见尘寺的对质,热闹谁不爱看?
    此时此刻,闫清与曲断云已然立在场上。闫清一身干净挺括的赭色麻布衣,他头发不长,发质颇为粗硬,在脑后束了个略嫌乱的马尾。他照旧是一脸带点迷糊的温厚,若是忽略那双鬼眼,此人的气息不见半分锋锐。
    曲断云则穿了太衡标志性的刺绣白衣,头发也束得规规矩矩,绑了上好玉带。他脸上不见往日的笑意,透出些不怒自威的味道。手上长剑泛出刺目光辉,赫然是鬼墓寻回的贯乌剑。
    还请曲掌门赐教。闫清一拱手。
    曲断云客客气气回了一礼:能将阵势引到这一步,时掌门还算有两下子。
    闫清一脸不解。
    你我内力传音,台下听不到的。曲断云笑了笑,他那视肉钥匙,八成没有丢。他是打算叫大弟子取得盟主之位,随后在对质上翻盘,便能取得视肉了。
    闫清:哦,他们完全没有跟我提过此事。
    曲断云:
    闫清老老实实地继续:尹前辈说了,能打多远打多远,不必勉强。横竖掌门不会多发半文钱,这回权当前来磨炼功夫。
    曲断云:你身负皇家血脉,甘心为他们驱使?
    闫清:魔头血脉,皇家血脉,区别那样大么?分明都是麻烦东西,我才摆脱一个火坑,为何要往另外一个里头跳?
    曲断云愣了一愣,不怒反笑:不愧是欲子扯起的门派,收的人倒有几分性格。
    他举起贯乌剑,身周气势骤然凌厉起来。那气势浩瀚如海,又如冬日骤雨般冰冷刺骨。
    多说无益,来吧。
    第135章 胜负
    这场比拼理应没有悬念,压根没人指望闫清获胜。不过阎不渡后人拿着慈悲剑,对上太衡年轻掌门,听着就知道噱头十足。得了阅水阁的消息,观战的人又多了几倍,金玉帮赚了个盆盈钵满,胖帮主脸上的阴云聚了又散。
    苏肆背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变装成一个面目黧黑的老农户,一双眼望向台上。今日台下格外拥挤,站在他身后的人被搡了个趔趄,险些整个扑到苏肆身上。只听那麻袋里爆发出昂的一声怒叫,紧接着那人手背被什么拧了一下,骇得他当即退了回去。
    明儿要卖的鹅。苏肆换了嗓音,撂了一句过去。
    那人面皮粗糙,年岁不大不小,大抵是个做苦力的。见前头是个老人家,他倒也没往心里去:大爷,你也瞧这热闹啊。
    去镇头赶集,晌午就走,随便瞧瞧。苏肆含混地应道,继续盯着闫清。
    今儿阳光尤其好,慈悲剑上有什么在闪烁。他送闫清的长命锁在光下晃晃荡荡,这会儿天下人都瞧着,闫清也不怕人碎嘴。
    苏肆想得刻薄,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起微笑来。
    晌午就走,那可是亏了。那人也不怕鹅拧了,惊声道。午后才有好戏呢,瞧见上座的和尚没?那是见尘寺惨案的人证,打完就要和枯山派对质了。瞧瞧这阵势,不比衙门断案热闹?
    咱都是手停口停的主儿,集市不等人。
    嗐,不就是鹅吗,在这卖掉不就成了。太衡派大侠们有的是钱,指不定晚上高兴,席上多添道烧鹅。
    说罢,那麻袋激烈地扑腾了一会儿。袋中鹅硬是隔了麻布,还要拼尽全力拧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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