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尘寺长期封寺,宓山宗事发古怪,太衡派又于此刻不得不更换掌门。
    山雨欲来,大允江湖延续百年的和平,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第90章 一箭
    见尘寺的消息很快传开,枯山派成了武林人重点关照对象。
    陈千帆的法器再次救了众人一命。木船还剩不少妖尸燃料,虽说速度比不得箭马,五人披星戴月地赶路,回到纵雾山也只需七日。
    谁能料想枯山派逃得如此之快,中原南部的防备尚不完备,暴露的可能性小些。
    时掌门对不得不藏起宝贝旗子一事异常委屈。除此之外,他一路上安分得有点不正常。木船停下,他就踏雪而起,规规矩矩地练武。木船不停,时敬之便研读陈千帆的记录簿活傀咒不是真正的灌顶之术,术法一收,陈千帆的经验与知识便会流水般逝去。好在时敬之有过目不忘之能,虽说不能留下人家十成力,三四成还是可以的。
    只是轻飘飘留下两个字,也需要时敬之趁热打铁,废寝忘食。
    见时敬之这副模样,尹辞有些安心。时敬之并未被那日的一丝情动扰乱步伐,那么无论他打算怎样处理那些情意,自己只要守在一边,顺势而为便好。
    就算时敬之强调合作,自己归根结底当过他的引导者,情感上本就占优。若是为一己之欲出手,在紧要关头肆意引导此人情感,与利用无异。
    而在这世上,他唯独不想再利用时敬之。
    想法既定,尹辞的举动并无任何改变。两人亲密依旧,不过偶尔多了些暧昧逗弄。那点精巧的心悸被摊开来晒,一来二去,别说时敬之,尹辞自己都快被自己骗过去了。
    仿佛那日花灯之下,时敬之只是玩笑,而非调情。而他只是心惊,不是心动。
    这样也好。世间漂泊百年,他怕是世上最为清心寡欲的人。就算重回世间,一颗心也盖了厚厚的泥土,生不出多鲜明的爱恨。不过一缕缱绻向往,能为他照出方寸光辉,已是意外之喜。
    结果等到了纵雾山附近的小镇,时敬之又悄悄蹭到尹辞身边。
    一行人专挑荒野偏僻之地走,如今要重回人间,沈朱率先出去探查情况。闫清照旧与苏肆战斗,一副豁出命的架势,已然能与苏肆打得像模像样自从秘典一战,这位阎家后代比先前还要沉默。尹辞能看出此人有心结,只是闫清一根直肠子,绕不出多么阴毒危险的花,他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他更操心另一位。
    尹辞把烤架上的兔子翻了个面,斜眼看向凑近的另一位。时敬之满身是练武后的汗水,人未到,腹中叽里咕噜声先至。
    然而时掌门的头等大事并非讨要食物,他趁四下无人,心思重重地问了个问题
    阿辞,你到底活了多少年?
    尹辞给他塞了条烤兔腿:三百多年吧,记不清了。怎么?
    时敬之不嫌烫,一口咬住焦香流油的兔肉,含糊不清地松了口气:那还挺年轻。
    问得没头没尾,回得莫名其妙。尹辞疑惑地瞥着时敬之,只觉得此人对年轻的定义怕是出了大问题:臭小子,损我么?
    我只是想你要活了千年之久,那得怎么办哪怕是陈前辈,也没调查过那么久远的事情。三百多年前么,大允那会儿建国,应该还留下不少记录。
    原来这人还没学会轻重缓急怎么写。尹辞哭笑不得:不灭之身的事,等你活过今年立冬,再和我一起研究也不迟。
    时敬之语气里多了点不满:我想知道你的事,跟不灭之身没关系。
    不要浪费时间,当下还是视肉为先。尹辞烤肉的手顿了顿,刀尖又挑起一块肉。
    解禁制前,我一日有九个时辰求生,两个时辰歇息,一个时辰用来害怕。现在都想起来了,还是九个时辰求生,两个时辰歇息剩下一个时辰考虑你的事,怎么能算浪费?
    时敬之借着叼肉的动作,整个人靠了靠尹辞。
    时掌门动作太大,尹辞连忙收了刀,唯恐这小子划到嘴巴。他被这人说得心头一软,紧接着暗道不好看来他最近放开手调戏来调戏去,这小子的脸皮厚度与日俱增,彻底精通如何你来我往了。
    火舌卷过切过的生肉,暗红的肉慢慢变为成粉白色,血腥之气变为诱人的香味。
    时敬之似是嗅出了尹辞的动摇,语气又认真了几分:前几日木船上众人都在,你我无法安心说话。我特地每日耗十个时辰求生,现在攒了不少单与你相处的时间。人总要歇息嘛,阿辞,再来点肉。
    时掌门这一番话极有技巧,甜言蜜语夹杂着面不改色的讨肉吃,尹辞一时不知这逗弄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想不出妥帖的回击,只好给时敬之削了块肉,刀尖挑着喂了。
    结果时掌门快快乐乐一口兔肉下去,差点给当场噎死
    咻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嗷的一声惨叫。
    一支箭不知从何而来,颤悠悠地在时敬之天灵盖着陆。它没能站稳,只得慢条斯理地落上地面。时敬之被戳了个措手不及,嘴里的兔肉还没咽下,一道细细的血流就从头顶淌了下来。
    那支倒霉箭上面还系了张纸条。
    时掌门抹抹噎出来的泪花,把纸条解开,一个笔走龙蛇的滚字映入眼帘。让他体味了一把人在家中坐,骂从天上来的滋味。
    来之不易的温情被打散,尹辞脸色难看下来:高手。
    这一箭准是准,就是没有杀意与真气。它来势汹汹,却连沈朱的麻雀都戳不死,因而两人谁都没发现,这才让它有幸扎上时掌门的脑袋。
    比起这一箭的威势,天降一箭本身才是骇人之处。
    纵雾山下,荒野遍地。四周没有半个人影,除了自己人,尹辞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鬼知道这支箭是从多远的地方射过来的。以尹辞的经验,也只能找到一个相对准确的方向。
    此箭由纵雾山而来。
    尹辞与时敬之对视一眼,方才轻松的氛围瞬间消散。
    见尘寺惨案传开后,江湖人谁不知道枯山派从见尘寺寻到了线索。各大门派自然不会就此放弃,比起屁大点的枯山派,他们还能玩玩人海战术见尘寺与空石有关,空石的行踪断于纵雾山,没有线索,那就硬找。
    可惜纵雾山大归大,并非真正的无主之地。
    陵教总部正在纵雾山南侧,借由纵雾山上遗留的残阵守着地盘。尽管陵教没抢到多少宝图佛珠,但单单在给江湖人士添堵一事上,它从来乐此不疲。如今天降地利,它将损人不利己发挥到了极致,就差冲整个江湖喊老子找不到,谁都别想找。
    按照沈朱的说法,一朝得了见尘寺的消息,陵教果断开启了雾坟阵。妖雾甚浓,把陵教附近的所有山体盖了起来。当年阎不渡与空石正是在陵教总坛附近决战,无论空石死在哪儿,必定脱不出雾阵的覆盖。
    其他门派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手握最多地图的太衡太衡人马与陵教冲突不断,还有赤勾教在一边煽风点火,纵雾山附近好不热闹。
    就是不知道这支侮辱性极强的箭是谁家的。
    时敬之好容易填饱肚子,恨恨捏起那把箭。他抹了把自己的血,阴森一笑:这几日我尽是研究术法,还没用过呢。正好,连找材料都省了阿辞,走,咱们来个饭后散步。
    他以自身鲜血为材,在箭上方虚虚画阵。那支箭摇摇晃晃飘起来,箭身浮出一层薄薄的血光。片刻过后,它终于稳住身子,扭头冲纵雾山冲去,划出一道耀眼的赤色光路。
    师徒两人踏风而起,运足了轻功,紧随箭后。
    这一追,竟然追出六七里地之远。时掌门的新鲜追踪术很是好用,那支箭如同一只晕乎乎的猎犬,毫不留情地奔赴主人
    一声叹息,一只宽大的手捉住了那支箭,轻轻松松掰成两段。
    这不是小门小派该来的地方,会点术法也不行。
    说来也巧,罪魁祸首也戴了张面具。他身材高大健壮,声音低沉,身上的衣服朴素而普通,像是个无门无派的独行侠。然而单看一身沉稳的气势,此人约莫四十出头,未满五十,武功尚在施仲雨之上。
    就刚才那一箭的控制力,此人水平说不准比现今的时敬之还要高出一截。
    纵雾山局势紧张,你们这样想蹭运气的,我不知打退多少个了大门派间的斗争,小家伙们别掺和。省得一旦被误伤,小命玩完。
    虽说被抓了个正着,射箭人的口气仍不算客气,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时敬之抹了把脑袋上的血,没有正面回答:敢问英雄大名?
    无名无姓,无门无派。行了赶紧走,下次再瞧见你们,我可就嘶!
    那人话还没说完,尹辞便一剑刺了出去。他这一剑杀意不重,但速度极快,带了足以见血的气势。两人距离不远,射箭人面色骤变。他身子一侧,险险避开,腹侧多了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你小子
    行了,师尊。名字不知道,此人门派还挺明显。
    尹辞轻巧地收起吊影剑,一双眼直直盯着射箭人。
    刚才那几步,是太衡步法。
    第91章 阎争
    纵雾山少晴天,恰逢春季多阴。三人立于纵雾山边界处,不远处妖雾直上天际,与阴云难舍难分。猛一看仿佛天塌了一角,整片山区被泄下来的乌云埋没。
    春日已到,枯草之下多了些绿意。不过那点零星的绿意被周遭妖异一裹,绿得有气无力,半点生机也没添上。
    射箭人点过几处穴道,利落止血,目光略略扫过尹辞,仍操着高人腔调:有点意思。
    尹辞吊影剑刚要动,那人冲两人意味深长地笑笑。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将长弓固定在背后,随即倒着跑起来此人行为实在怪异,又跑得太过正气凛然,让人一瞬间很难分辨他是要逃跑,还是施展什么特别的功夫。
    枯山派师徒严阵以待,目送射箭人一路缩地破风,直到他噗地扎入妖雾。
    哦,原来是逃跑。
    太衡人士向来是宁死不退的,两人还是第一回 见人把逃跑逃出反向冲锋的气势。时掌门没来得及抓旗杆,一只手僵在空中,动作与表情一起凝固了。脑袋上那个破口还在隐隐作痛,时敬之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箭挨得冤枉。
    他正面吃了个滚字,到头来好声好气,甚至没捞到机会骂回去。时敬之想了又想,没想出太衡哪位高手是这德行就算此人是太衡的,也绝对是被扫地出门、默默无名的那种。
    尹辞也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的反应很难作伪,那人用的确实是太衡步法,功力也颇深厚。可纵雾山的雾坟阵防的就是教外人士,尤其防名门正派,射箭人却正大光明溜进去了。
    奇哉怪哉。
    尹辞曾尝试过雾坟阵,此阵效果诡异,入雾如入坟。活人进阵,心跳呼吸正常,也能喝水吃食。一身血肉却像新死的尸体,按部就班腐烂起来,没多久便会肿胀发臭。若不及时离开,别说保住武功,光是那一身腐肉就能让人余生痛苦不堪。
    可惜尹辞是个剩点残渣就能复活的怪物。雾坟阵烂皮烂肉不烂骨,他在阵中当了一阵子活骷髅,意识还是不散,只好就此放弃。
    也就陵教才能弄出如此阴毒的阵法。雾坟阵千变万化,犹如混制之毒。要想安然无事,至少得服下专对此阵的解药式丹符。严格说来,一般陵教弟子还没这殊荣。
    那射箭人到底什么情况?
    似是被此处动静吸引,不远处几道气息追来。时敬之这才从凝固状态解冻,他将还在思考的尹辞一拽,两个人轻巧地越上附近峰顶,默契闭气。
    前来的不是太衡子弟,而是几个陵教人士。
    为首的人不到三十,五官精致,就是一副沉湎美色的虚相。那人发丝油亮,脸上揩了厚厚的粉,盖住一脸凹凸不平的红肿。原本不错的五官被那些红痘白粉一衬,不仅不美,还多了几分人不人鬼不鬼的别扭味儿。
    不过他的衣服华贵非常,样式的确是陵教样式,竟是个外坛长老。
    怪了,方才此处还有几道气息。那人捏着嗓子说道,动作有点故作的潇洒。他嘴上说着话,手指不必要地一翻,像是要翻出点仙气似的。跑了么?原本还想给教主捎点见面礼,可惜。
    他身边跟着个弱柳扶风的白衣公子,看着年岁不大,一脸隐忍的麻木:霍郎,此处危险,还是先求教主赐下避雾丹为上。
    小公子这句话说得呆呆板板,仿佛在背书。可那霍长老顿时柔情似水,一脸受用:惜儿说的是。此处风凉,我们这就走唉,要不是教主一定要我来,咱们该在帛水城内游船赏花。
    霍郎初升长老,便得了教主的召集令,这是要受重用的吉兆。白衣公子继续面无表情地拍马屁。
    帛水分坛的人?尹辞挑挑眉毛。
    帛水在大允最南侧,鸟屎大点的地方。强如赤勾教,都不会把有点本事的人安排在帛水。更别提如今陵教式微,能看的高手全在总坛。这位霍郎顶了个分坛长老的名头,战力还不如闫清。
    不过这种水平,对付一般太衡弟子还是绰绰有余。
    尹辞收回目光,心中有了判断只是跟一条新线索,太衡没必要派顶尖高手探查纵雾山。那些个陵教怪杰不屑收拾喽啰,便让这些不上不下的人过来卖命,也算是废物利用了。这位看着更惨点,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烧着。说不准被上任长老临时提拔,踢出来当了挡箭牌。
    尹辞突然有了个不怎么地道的主意。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时敬之,在对方身上嗅出了同出一辙的坏水儿。
    阿辞,我们不如
    不错。
    话音刚落,时敬之弹出几颗石子。那霍长老两眼一翻,就此倒地。其余陵教弟子也躺了个横七竖八,只有那白衣公子还站着那人半点武功没有,举止间也毫无媚态。不是刚入行的男宠,便是被抢来的平民。
    那小公子看向翻着白眼的霍长老,非但没惧怕,反而露出了一脸解脱。他犹豫了半天,颤巍巍踹了霍长老一脚,随后朝四周胡乱作揖:可是太衡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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