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攥紧他的手腕,力道极大:阿辞救过我的命,能看懂我的情绪,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说到这里,他竟微笑起来,眼中的疯狂散去了一点。:他是我的徒弟。身为师父,我不能负他。
    听到这句,尹辞脸上的笑意反而渐渐消失。
    就在此时,又一处别离苦被启动,沉闷的摩擦声在大殿中回荡。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尹辞冷冷地看向时敬之:本座看你还算顺眼,先饶你这一回。
    他松开他那便宜师父,朝时敬之原先所在的位置狠狠轰去一掌。碎石四溅,石柱登时缺了一大块。整根柱子喀嚓断裂,慢慢倾倒起来。
    与此同时,尹辞把发烟筒一摔,灰白的烟气瞬间填满空间。
    趁烟气未散,尹辞迅速回到房间。他穿好刚晾干的鬼皮衣,在和尚旁边躺下,做出副晕死的模样。
    时敬之很快找了过来。
    阿辞,阿辞。他用力抽尹辞的脸,又使劲摇晃他。你快醒醒!
    师尊,就算我醒着,也得被你抽晕了。尹辞被扇得心头火起,不得不睁开眼睛。
    时敬之早没了方才的怒容,那副疯狂的模样宛若幻觉。他测了测尹辞的脉,真心实意地舒了口气:可否受伤?
    尹辞龇起牙:脸疼。
    时敬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醒得早,看到陵教的人,就先找地方藏起来了。尹辞一边揉脸,一边拖出编好的说辞。中途被陵教长老发现,可跳出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白衣人,没带什么武器。
    他跟陵教的人打了起来,那位大师被他打晕,我也被拖出来击晕我就记得这么多。
    旁边的和尚也醒了,双手合十:小施主说得不错,贫僧也看见了那白衣人。可惜技不如人,被他一掌打晕过去。
    那和尚说完,抬头望向虚空,低声嘟囔了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能是哪位高手,匿名混进来了吧。时敬之眼神无辜,神色如常。这和咱们没关系,走,咱们出去。
    这又是他所熟悉的时敬之了。
    尹辞没有立刻坐起来:师尊,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我跟容王府的人掉到了一处。他们刚好对这些东西有研究,又看不上咱这小门小派,我顺道沾光罢了。
    你的面具
    嗯?哦,来得太急,忘了戴上。时敬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得十分灿烂。
    和尚幽幽背过身:色即是空
    时敬之赶忙戴上面具:阿辞,来,我背你上去。
    尹辞乖巧地伸出一只手,让时敬之把自己拉起来。他直视着时敬之的双眼:师尊真的来接我了。
    可不是么。时敬之语调轻松愉快。我是你师父呀。
    尹辞前进两步,几乎贴上时敬之的耳朵,问得直截了当:刚才我就想问,师尊为什么让我戴着佛珠?
    时敬之双手握住尹辞肩膀,声音仍带着笑意:如果为师把佛珠拿走了,你不会心慌么?怕我舍弃你之类的。身为一个好师父,哪有让徒弟害怕的道理?
    尹辞不语,只是定定地望向对方。
    方才自己是陌生的白衣人,时敬之没必要在他面前演戏。时敬之的话是真心的,而这份真心多少有些莫名,无法用常理推断,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时敬之对尹辞的想法浑然不觉,他握住徒弟的手。
    阿辞,再忍忍。咱们已经到了第三层门口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为师定不会负你。
    尹辞条件反射地想要抽手,可他硬是忍住了。最终,他的手在时敬之掌心颤了颤。
    他最初愿意跟着时敬之,为了的是七分利用三分兴趣。再往后,或许利用与兴趣可以五五开,但仍没超出找乐子的范围。
    如今,这些理由里冒出了一条较为阴暗的他倒要看看,这人在死前是否会履行诺言。
    人都是会变的。时敬之还是太过年轻。他还不知道有些承诺,绝不能轻易给出。
    不会负你,不会负你。
    若算最近,孙怀瑾也曾说过这句话。可他每一次背地做大小动作,尹辞都看在眼里,懒得点破。
    至于最早说这句话的人
    尹辞止住回忆,他扯出最无害的笑脸,混了恰到好处的感激。
    我相信师尊。
    我必定不会信你。
    时敬之彻底恢复了精神,他把尹辞和和尚拎上地面。正对上太衡派和见尘寺的人。
    施仲雨正与觉会和尚说着话,看到枯山派师徒平安,她止住交谈,脸上带了点笑意:两位运气当真不错。
    闫清那一卦算得挺准,太衡派果然吉星高照,此次没折多少人。时敬之是个憋不住问题的:施姑娘,你们怎么破的那别离苦?
    多亏见尘寺的大师们。他们常年苦修,四肢缚了沉砂箍。沉砂箍极重,对付石柱绰绰有余。
    尹辞:他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若是记得,说不定他能少切几条腿。
    时敬之不懂徒弟的痛,他高高兴兴地继续:那就只剩陵教、赤勾教和阅水阁的人了。
    话音未落,第四根别离苦慢慢降下,浓郁的血腥扑鼻而来。
    乌血婆率先跃出,一双眼在太衡派和见尘寺那边转了转,明显在点人数。末了,她目光里透出些遗憾。
    走了。
    她甩甩手上的血。
    这鬼墓,算是到底喽。
    第19章 逍遥宫
    大殿尽头,设了一行向下的石阶。
    石阶刻满精致浮雕,让人不忍下脚。尽头立着扇朱红大门,牌匾上逍遥宫三字笔画绵软,添了些缱绻味道。
    乌血婆嗅嗅门板,用拐杖一点,大门缓缓打开。
    门上没有机关,至于里面么
    她没说下去,率先踏进门。
    当初不满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四十人左右。太衡派损失最小,独行侠则全军覆没。进门之后,众人齐齐顿住脚步
    面前的景象实在不太对劲。
    他们似乎进入了某间大宅,窗外能看到摇曳的树影、柔和的星光。屋内灯火微暗,燃着极好闻的熏香。周遭不见一粒灰尘,空气中漾着宜人的暖意。
    桌上摆了刚吃一半的点心和茶,点心新鲜酥脆,茶水还在冒热气。果盘中的水果挂着水珠,一旁的绿植郁郁葱葱,有些还开了娇艳的花。
    此处的生活气息无比浓厚,大宅的主人仿佛刚刚离开,一会儿便会回来。
    就算说阎不渡还住在这里,尹辞都能信上片刻。
    有那么一瞬,尹辞甚至升起些微薄的希望莫非那阎不渡同他一样,无法死去,这才隐居墓底么?
    然而这想法只停留了一瞬。
    尹辞下过太多墓,他比谁都清楚。再厉害的术法也无法凭空造物,墓底不可能供得起新鲜食水。
    只是幻象罢了。
    没等时敬之哆嗦,尹辞便率先抓住了他的手。烛光摇曳,一时间谁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什么。
    师尊,我们要不要找找闫清?施前辈说他不在大殿,应该在这里吧。尹辞小声道,将时敬之的注意力揪了过来。
    嗯,找。时敬之声音干涩。
    与此同时,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一名阅水阁弟子弄掉了手中的笔。笔落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伸手去拾。
    沈朱轻叹出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蠢材。
    屋内很安静,那人明显听到了这句话。他直起腰,不满地嘟囔:大惊小怪。又不是没下过墓,刚才我足够小心,绝对没启动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房内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那人的脸变了。
    他并非变成另一个人他的五官在脸上慢慢滑动,如同浮在水上的纸画。一只眼睛滑到了嘴巴的位置,而嘴巴缓缓朝左耳滑去。眼鼻口全错了位,那人似乎毫无所觉,仍眨动着错位的眼睛。
    像是发现了众人眼中的惊骇,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摸不要紧,他的手指黏上脸孔,和面颊融为一处。
    那只滑到脸侧的嘴终于张开,发出恐惧的大叫。
    救救我!他跌跌撞撞地冲向人群,救
    不知为什么,他每踏出一步,身体便蜷缩着矮一层。几步出去,他整个人已然扭曲到不像话,无法动弹半分。
    他没有再出声,不知道是喉咙变了形,还是死在了扭曲之中。颜色鲜艳的衣料勒在肉里,显得格外扎眼。那人的躯体如同一块彩色的蜡,慢慢融在地上,连带衣服渗入地面,渐渐没了踪影。
    时敬之:
    时敬之:阿辞,小心,千万别乱动。
    尹辞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师尊,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时敬之的恐惧盖过了身为师父的尊严他猴子抱树一般,双手双脚缠在尹辞身上,大气不敢出。
    尹辞甚至有些怀念发狂的时敬之。哪怕他把那时的疯狂匀个十分之一到平时,也不至于如此黏糊糊的。
    他耐心地把时敬之一点点撕下来:闫清算过,太衡派此行吉星高照,我们跟紧他们就好。
    没人嘲笑时敬之,包括乌血婆,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施仲雨拨开袖子,露出血骨珠串,珠串洁白依旧。觉会和尚敲了几下铁钵,面前的环境也没有任何改变。
    此处没有妖物,也没有寻常的幻象。
    点心香混上熏香,细腻的甜味缭绕不散。空气暖烘烘的,柔和地流动。这本应是个令人舒缓的环境。
    在这个位置,众人能看到不远处的书房入口,典籍摆得满满当当。武器架上,刀剑闪烁寒光,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尹辞心里啧了声他认得这个状况,但眼下恐怕只有他能认出这是什么。
    此术名为梦幻泡影,被称作最危险的燃香幻术。它以人脑为主要原料,外加数千种妖物材料调香。若选好香炉,能保证香味数百年不散。
    梦幻泡影的效用只有两个。
    其一,让人清醒着生出梦境,并将梦境混于现实。其二,若碰触梦境之物,人会被梦境直接影响。
    方才那人并非死于机关,而是死于众人的噩梦。
    来到这样诡异的地方,人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恐惧恐惧催生想象,想象融入梦境。那阅水阁弟子当了出头鸟,引去众人注意力,又偏偏触碰了梦境之物,成了可以扭曲的对象。
    于是,众人各式各样的恐惧臆想混成一团,在那人身上一齐具象化,将他抹消于世。
    梦幻泡影术成,人人都成了无意识的施术者。
    破解之法也很简单。不碰触梦境之物,将香炉破坏即可。
    可惜房内种种,除了明显不合常理的,很难分清哪些东西只存在于梦境。最麻烦的是,尹辞完全不想暴露,他需要一个外人随便谁,发现破解之法。
    是那块地毯的问题吗?尹辞故意提高声音,师尊,我刚才就觉得不太对,那地毯半点花纹也没有,黑乎乎的,与这宅子一点都不搭。
    时敬之:阿辞,你在说什么?那地毯上不是有金色龙凤纹么?
    施仲雨闻言皱起眉:我看到的是红毯、西域花纹。金岚?
    金岚:我、我我看到的就是普通的蓝色地毯,上面有福寿花样
    觉会和尚沉思片刻:诸位看桌上的是什么点心?
    绿豆糕。荷花酥。豌豆黄。
    众人七嘴八舌地答道,随即面面相觑。
    随着众人注意力集中,毯子和点心都扭曲起来,化作四不像的模样,最后扭曲着消失。只余下一块腐烂的毯子残骸,以及一盘黑乎乎的残渣。
    原来如此。觉会和尚叹道,原来如此。
    尹辞毫不意外。
    梦境之物大抵如此梦幻泡影力量有限,细节大多由个人潜意识填补。可若是众人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处,它就会像方才那人一样,被充满矛盾的想象绞碎。
    只不过,单凭这个可破不了梦幻泡影。无他,梦境从来不止一层。
    师尊,刚才那点心整个消失了,应该是幻象吧?
    时敬之拧起眉头,似有所悟:我看到的是腐烂的点心残渣。等等,阿辞,我想想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转向觉会和尚:大师,我曾在书上看到过。邪乐佛宗似乎有类似的术法,叫、叫什么来着?
    小施主博闻强识。不错,邪乐佛宗确实有同类法术。那法术早已失传,只留了不完整的记录。
    觉会和尚闭上眼:此术由熏香而生。幻象皆不祥,若是随意碰触,容易被众生幻梦反噬。
    时敬之咬咬牙:阿辞,牵好我的手。
    没问题,师尊怎么突然说这个?
    时敬之没有立刻回答。他拿出被塞住的银铃,清掉纸屑,将铃铛一甩。清澈的铃音顿时响起,在房间中涟漪般回荡。
    这术法作用于意识,能骗过眼睛,却骗不过声音。
    时敬之双目紧闭。
    铃音扩出,遇物折返,我能知晓障碍所在。梦境之物没有实体,会被声音穿透。
    如果我看都不看梦境,不知其存在,理应不会被意识类术法影响。觉会大师说这东西靠熏香起效,我们找到香味最浓的地方,将香炉破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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