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思微笑:我不在乎。
    微笑之中,几分坚强,几分失意,还有一分释然。窗外的日光照进来,为她纤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清辉,莫名有种圣洁而超脱的感觉。
    唐星月愣愣望着她,嘴唇张了又阖,忍不住道:你跟传闻之中很不一样。
    江绮思垂下眼睫,心中默默哀叹自己的病情,脸上依然是坚强的微笑:原来你知道我
    唐星月小脸迅速一红,垂下脸去,嗫嚅道:我、我只是听说好了,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地牢中发生的一切,被事无巨细地上报给了温之玉。
    温之玉身披狐裘,坐在宽大的长椅上,尽管室内绘制了维持温度的阵法,但是温之玉还是习惯性地捧着手炉,另一手翻着各处呈上来的账目。门派中各种杂事都有长老执事处理,但是她刚刚回门派继任,显然不能一开始就当甩手掌柜。
    听到下属报上来的消息时,温之玉正看完一本账目。
    纤细白皙的手指捻住书页,微微顿了顿。
    温之玉侧过脸来,漫不经心道:你是说,星月那丫头跑到地牢去了?
    宗主,要不要请唐真人回来?
    毕竟唐星月的天真可是出了名的,而且地牢之中,还关着那么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
    温之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算了,太衍宗内不会有危险,而且星月性子活泼,不用拘着她。
    话虽如此,脑海之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江绮思那张漂亮而憔悴的脸,想起这人口口声声说的那些话,不觉冷笑出声。
    她倒要看看,她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还能作什么妖。
    宗、宗主?
    听到下属惊疑的声音,温之玉才骤然回神,发现自己竟然一把火烧了手上的账目,不禁沉默。
    另一边,瞧完江绮思的唐星月回到炼丹峰,踌躇片刻,还是放下药鼎去见温之玉。虽然医者仁心,但是江绮思和温之玉有仇,她替江绮思看病,显然要知会温之玉一声。
    温之玉听完之后,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唐星月见状,想到江绮思的病,忍不住道:温姐姐,江姑娘伤的很重,在地牢里不宜养病,不如放她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温之玉打断了:星月,这是本座跟她之间的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唐星月听她嗓音温和,却神色冷漠,不禁嗫嚅半晌,垂头丧气地推门出去了。
    夜色寒凉,如墨倾倒。月亮被乌云遮住,地牢漆黑一片。
    江绮思躺在干草堆上,听着小虫子的窸窣声,双目无声盯着漆黑的墙壁,双臂环抱住自己,一脸木然。
    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风湿病了呢?
    她江绮思犯的错关她江绮思什么事?凭什么她就要得风湿病?
    江绮思悲从中来,几乎想要流下一滴鳄鱼泪,然而地牢内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
    她警惕转过身体,一脸凝重望向门口,然后便见黑暗之中,一个纤瘦颀长的身影走了过来。
    那人穿着标志性的黑衣狐裘,眉心一点朱砂,雪肤乌发,明明是冰冷的色调,却有令整个地牢都粲然生辉的错觉。
    江绮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温之玉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沉不住气。
    唐星月不过来见她一面,温之玉就忍不住巴巴赶过来。不过温之玉越在乎,不就证明她的胜算越大吗?
    她眼眸闪烁,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喃喃道: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温之玉没有回答,慢条斯理走到她的跟前,手上拿着只小小的手炉,居高临下望她一会儿才道:我倒是小瞧你了她顿了一会儿,唇角挑起一抹冷笑,讽刺道,即使身陷囹圄,江宗主也有这种玩弄人心的本事
    修长白皙的手指掐住江绮思小巧的下巴,稍稍使力,就迫使对方抬头。她摩挲着对方光滑的下巴,语调低沉,宛如情人间的絮语。
    你是不是觉得,你哄骗唐星月,我就能看在她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江绮思瞳孔骤然紧缩,面上却一点形迹不露,长长的眼睫倾覆下来,盖住了眸中的神色,小师妹,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话,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说着,她作出一番回忆的表情,表情有恍然还有一丝欣慰:原来白天的那位小药师,就是唐星月?
    她果然好单纯善良,和别人一点都不一样。
    只是说话就说话,干嘛要掐人下巴?不知道姐姐这样仰头看人很累吗?
    正这么想着,就发现下巴上的禁锢消失了,那只纤细漂亮的手落在了她的脖颈上,虚虚握着。
    江绮思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温之玉不会吧?看穿她的阳谋所以干脆杀人一了百了?江绮思嘴角抽搐一下,差点就崩了人设大呼饶命。
    她整了整表情,苦笑道:小师妹,所以今晚你是过来杀我的?
    她接触到温之玉黑沉沉的目光,登时愣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这样也好,师傅虽然不是我杀的,却是因我而死。能够死在小师妹的手上,大师姐也瞑目了。
    握在脖子上的手,久久都没有动静,就这么虚虚握着。
    江绮思闭上眼睛,嗅觉就灵敏起来,鼻尖骤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奶糖味。这味道并不腻人,反倒令人喜欢。温之玉凶是凶了点,品位倒是不错。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些,就听温之玉冷笑一声,死?
    低沉的嗓音仿佛呼呼的寒风,吹的人透心凉。
    她语气凉薄: 死对你来说反而是种解脱,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你
    我要你生不如死!
    乌云散去,冷如霜雪的月色洒落进来,照亮了温之玉阴鸷的眉眼,还有她眉间那点殷红如血的朱砂。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鬼魅,鬼气森森,却又漂亮的动人。
    江绮思猝不及防睁开眼,立时呆住。
    等到温之玉离开,江绮思才渐渐回过神来,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一个好消息,温之玉暂时不会杀她。
    一个坏消息,一个位高权重可以对她生杀予夺的仇家表示要跟她耗到底。
    所以,什么叫生不如死?难不成温之玉还准备关她一辈子?
    第3章
    当夜子时,风雨大作。
    江绮思窝在地牢里,抱住胳膊躺在稻草堆上,痛的瑟瑟发抖,深刻意识到唐星月那番话的意义。
    她是不知道风湿病的痛是怎么样的,只觉全身关节都要不是自己的了,仿佛万蚁啃噬,痛的她直打哆嗦。
    更糟糕的是,先前就被压制的伤痛随着这场大雨一并发作起来,痛到半夜,她就迷迷糊糊发起高热。
    还是守卫的弟子看她情况不对,害怕她没撑到后天审判日就要死了,连夜叫了唐星月过来给她诊治。
    唐星月衣衫不整,背上药鼎就飞奔过来,一瞧江绮思气息奄奄的模样,就拧起两道纤细的眉毛,焦急道:这样不行,这地方不利于她养病。你们几个过来,送她去客房。
    地牢守卫弟子面面相觑,为难道:可是真人,没有宗主吩咐
    唐星月难得显了怒容:都什么时候时候了!她若是撑不过这两天就死了,你们谁担的起责任?她缓了缓口气,至于温姐姐那里,我会说的。你们不用担心。
    确实,尽管谁都知道江绮思和宗主不共戴天,但是后天的审判会何其重要?江绮思若是提前死了,谁也说不准宗主会不会拿他们撒气。
    江绮思作为太衍宗最大的犯人,自然是无时无刻不被关注着。几乎是她出了地牢的下一秒,温之玉那边就接到了消息。
    宗主,要不要阻止唐真人?下属垂着脑袋站在一旁,语气恭敬。
    温之玉站在窗边,面无表情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半晌没出声。
    下属忍不住悄悄抬起脑袋,偷眼望去,脑袋才抬了一半,就听站在窗边那人嗓音低沉道:她身体不好。
    这一句,本该是陈述,可下属偏偏听出了疑惑的味道。但宗主早见过江绮思的惨状,怎么会不知道人家身体好不好呢?
    下属顿了顿,不知道如何作答,正犹豫间,就听温之玉道了一句:算了。
    温之玉回过身来,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颜色:先维持原状,若有其他状况,回来禀告。
    是。
    下属登时恭敬行了一礼,转瞬消失在书房。
    温之玉回到桌旁坐下,看了眼窗外雨夜,收敛心神,重新拿起书册。
    江绮思并不算完全昏迷,虽然烧的迷迷糊糊的,但是有人搬动她,还有小小声的说话声,她都恍惚间听见了。嘴里被塞了什么,她也无力抵抗,费力咽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视野被一片水蓝色还有白色的纱帐给填满了,最显眼的,却是当前一张圆乎乎的稚气小脸。
    脸的主人有一双水灵灵的杏眼,这时候便惊喜望着她:你醒了?
    说着,不等江绮思回答,便伸出手背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好像还有点烧她上下打量她一眼,抿唇道,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口要处理
    她说着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腰上还有伤口?你现在这种状况,处理不当,可是会死人的!
    江绮思眼神迷蒙,语气惨淡道:像我这种人,不是死了更好?也省的小师妹亲自动手了。
    唐星月嘴唇动了动,满脸复杂望她一眼。
    她知道温姐姐和江绮思的恩怨,即使知道江绮思做了许多错事,可是现在在她面前,她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她不仅病入膏肓,还毫无求生意志。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她又有什么话好说呢即使她曾经十恶不赦。
    你再休息一下,等白天我再过来给你处理伤口。
    太复杂的事情,唐星月干脆不想,左右她不过是个丹师罢了。她说完,微微打了一个呵欠,再看江绮思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江绮思见唐星月离开,脸上惨淡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立即变成龇牙咧嘴。
    她身上温度没有下去,整个身体都又热又痛,难受极了。
    这穿越过来才几天,她就有些受不了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瞅了一眼窗外,天还是黑的,她长长叹息一声,渐渐闭上眼睛。
    才刚酝酿起睡意,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
    漆黑的裙摆仿佛花朵绽开,那人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声音。随着一阵香甜的奶糖味涌了过来,江绮思闭上眼睛,眼睫微动,立即知道这人是谁了。
    她没有睁开眼睛,迷蒙中感觉到那人走到她的床边,静静望着她,手心都忍不住微微发汗。
    素手撩开白色纱帐,温之玉站在那儿,目光落在江绮思憔悴的小脸上,静静打量片刻,神色有瞬间怔然。
    床上的女人身形消瘦,露出的脖颈和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闭眼躺在那里,小脸上布满了不正常的红晕,这么一副凄惨模样,哪还有曾经江绮思那不可一世的样子?
    双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还是曾经那个让她恨入骨髓的江绮思吗?
    温之玉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察觉到自己竟然对江绮思产生了一丝怜悯之心,瞬间警惕起来。
    江绮思其人,最善于伪装,利用她人的善心成事。她是这样,父亲也是这样。想到死的不明不白的父亲,温之玉的双眸中渐渐覆上冷光。
    如今这一切,不过她咎由自取罢了。她冷哼一声,冷冷看了一眼,转身要离开,不料床上人却恰好发出微弱的呻吟。
    冷
    江绮思喃喃自语着,双手在床上慢慢摸索着什么,一边摸索,还一边朝着床边慢慢靠近。
    温之玉黑眸看过去,便见床上那人分明是闭着眼睛的,似乎并未清醒。修仙之人耳聪目明,她自然听到她嘴里说了什么。她没有离开,垂眸盯着自己被对方揪住的袖子,剔透的眸子缓慢凝结了寒霜。
    温之玉的袖子宽大,不知用什么质地做的,摸起来薄薄的,盖在身上却暖呼呼的。江绮思蹭啊蹭,整个身体就蹭进人家的袖子底下去了。
    温之玉:
    江绮思发誓自己并非挑衅,最初真的只想将人留下再说。而且冷是真的,想找棉被盖也是真的。
    感受到斜上方传过来的凛冽的寒气,江绮思没出息的打了一个哆嗦。
    在温之玉发火之前,江绮思眼睫微动,慢慢睁开眼睛。
    小师妹,你特意过来看我的?江绮思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从人家袖子底下挪了出来,脸上笑容欣慰,大师姐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温之玉眉目冷峻瞧着她,不说话。
    江绮思脸皮厚,她才不怕。她脸上欣慰的笑容慢慢变淡,最后变成苦笑:所以你是来看我有没有死吗?
    她忧郁而洒脱道:也罢,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温之玉闻言,眉眼一抬,嘴角骤然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她脸上是笑的,漆黑的双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慢慢道,居高临下: 江绮思,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么轻描淡写地跟我说话?
    玉一般温润的容颜上,眉心的朱砂红的仿佛鲜血。她脸上混合着迷惑和嘲讽,似乎真的难以理解江绮思的脑回路: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说出那三个字?
    三个字?
    哪三个字?
    江绮思仰着脑袋,懵了一下,半晌小声试探道:小师妹?
    话音一落,只听噌地一声,神兵出窍,眼前有亮光闪过,刺的她立时闭上眼睛。再次睁眼,便见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正对着她。
    剑刃锋利,光可鉴人,剑身上还绘制着漂亮的黑色剑纹。
    此刻这柄剑正被温之玉握着,而剑尖正毫不客气指着她。
    江绮思的冷汗唰地一声就下来了。
    温之玉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听到那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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