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兮还不罢休,又问:挺好的园子,怎么荒疏成这样?
    唐竞索性吓她:快二十年前两帮在此火拼,死的人太多,大约是阴气重,谁还敢在这里过夜?
    周子兮轻哼一声,全然不信,旁边的吴予培却看了唐竞一眼。
    唐竞知道此人一定联想到了那则旧闻,那是现如今青帮老头子上位的一战,就连张林海,也是在那一夜之后才从英租界那边转投过来,替老头子立下战功,还救了穆骁阳一条性命。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全城尽知。吴予培这个年纪,一定是记得的。
    但他并无意去聊往事,只将两位客人带到院中一排草草扎就的人形靶前方。
    吴予培这才得知此行的目的,果然十分意外。
    怎么没有叫华莱士小姐?周子兮这时才问,多半就是成心。
    唐竞却只是笑了笑,走到那靶前钉上几张报纸,每张都画上一面太阳旗。
    今日是为泄愤,他道,有记者在多不好。
    虽是玩笑,却也当真。宝莉毕竟是外国人,再义愤,再悲悯,不过是旁观者的心态,与他们全然不一样。
    那边靶子画好,谢力便将一把盒子枪交到吴予培手上。不想此人竟是连怎么握都不会,还需谢力示范,再手把手地教。
    唐竞本就不看好这位眼镜先生,此时见这状况,更加以为必定全部脱靶。结果试射五发之后,看过靶上的报纸,居然还不算太坏。除去第一发过分紧张,连枪都没握实就扣了扳机,子弹跳飞,不知去向,后面再打,倒是都在靶上。
    身旁周子兮亦跃跃欲试,唐竞便将自己的枪给她。那是一支德国造的勃朗宁,与谢力那一柄毛瑟手枪相比,更加小巧轻便。
    这就是你的枪?周子兮接过去,松松握了石楠木枪托,在手上掂了一掂,怎么跟玩具似的?
    但不是玩具,枪口别对着人。唐竞关照一句,将指向自己的枪头按下。
    那该怎么做?她看着他问。
    唐竞只得又把枪拿回来,示范给她看,右手持枪,左手托在腕下,是初学者的姿态。
    她学他的样子,却是双手握着,全然不对。唐竞忽觉头痛,方才谢力教吴予培,似乎还没有那么难。
    你教我。周子兮回头望他一眼。
    他无奈,只得弓身迁就她的高度,告诉她脚怎么放,手又怎么摆。
    子弹射出时,枪口会跳起他在她耳边道,直觉柔柔发丝蹭着他的面颊。
    周子兮亦有所感,伸手将头发拢到另一边肩上,才又回到那个姿势。
    你得算着那分寸,唐竞继续说下去,触发扳机的时候,往下压着点。
    周子兮点头,屏息,手指扣下。
    待那一发子弹射出,以追命的速度一头撞进人形靶的左胸深处,唐竞方才察觉自己竟然也屏住了呼吸,而周子兮整个人都已在他的怀抱里。
    似乎只是一秒,又好像过了许久,他松开她的手,天气热,两人身上都有微微的汗意。她却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身体柔软,靠在他胸膛上。
    就在那一瞬,唐竞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但很快又自我否定。这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不可能动那念头,就算真的那样想过,也不会有实践的能力。更何况,对象是他。他极其肯定地想,她是没有机会的。
    那边厢,吴予培已将靶上的太阳旗打得稀烂。
    唐竞撇下周子兮,叫谢力看着两个人,自己去门栏的躺椅上坐着,点一支烟,架起一双长腿。
    周子兮远远望他一眼,亦是心惊,脑中只一个念头也许,她是太心急了。
    近午时分,阳光愈加炽热,四个人都躲到廊下,饮汽水与葡萄酒,吃周公馆厨房备下的冷餐牛肉与法国面包,倒像是郊游一样。
    席间,尽是谢力和周子兮在讲话。
    谢力听说她在圣安穆的挨打,便自告奋勇要教她几招,倒也不是什么武林正宗,全是踢裆,拍脸,抠眼睛,扭小指,还有鞋跟猛踩膝盖的实惠招式。
    唐竞本不想管,但见周子兮居然真的虚心求教,而两人身量实在相差悬殊,只怕徒生了意外,又要他收场,便在一旁泼冷水,对谢力道:你块头太大,怎么个搞法?下回在锦枫里的听差当中找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来,陪她过几招。
    我要打个十五六的弱鸡做什么?周子兮却是不服,回头瞧着唐竞,还不如你来。
    唐竞知她是激将,只笑了笑,并不接茬。正如之前所想,她打算做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只因为她选错了算计的对象。
    那顿午餐之后,他便撇下周子兮不管,叫谢力陪着她再练几发,自己与吴予培坐在廊下讲话。
    吴予培酒量不好,一杯葡萄酒下去已是微醺,却不像旁人酒后多话,只是静静坐着。
    吴先生在想什么?唐竞问。
    我在想,吴予培摇头苦笑,自己饱读法律,持证执业,到头来竟是连法庭都不能上,只能同严五一样,躲起来喝醉了事。
    你已尽力,但有些事确不是你可以左右的。唐竞劝他,自觉已经是推心置腹的态度,经过这件案子,吴律师你也算是蜚声沪上了,不如趁此机会接几份法律顾问的差事,赚些真金白银,旁的事情以后少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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