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深沉地总结:固然他这个举动,我觉得可能是他在凡间统领的山河过多,琐事繁冗,将脑子累坏了。但他帮我说qíng,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挺感激他,觉得拆了他的窝有些对不住,心中惭愧。我估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今日才做这样离奇的梦。
    凤九的头发睡得一派凌乱,帝君无言地帮她理了理。她颠三倒四总结个大概,帝君一面随她总结,一面思索大事。白止要将凤九嫁去织越山,据司命说,这桩事已过了七十年,但此时凤九口中言之凿凿此事仅发生在两月前,看来,大约是入梦时受了重伤,仙力不济,让凤九的记忆被阿兰若之梦搅得有些混乱。
    她此时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十年以前,所以才未因他将频婆果给姬蘅生他的气。
    帝君觉得,阿兰若之梦扰乱人记忆这个功用,倒是挺善解人意。
    凤九陈qíng一番又感慨一番,终究有二三事思索不出由头,脸上露出疑惑神色,深沉地道:其实,我从方才起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瞧着帝君,眼中渐渐浮上一层震惊:既然方才我才是做梦而此时我没有做梦,那这里是何处,帝君你、你又怎会出现在此处,还、还有这个chuáng是谁的?
    帝君端详她一阵,看来此时的小白,只有九重天上做自己灵狐时的记忆。这样就好办多了。他面色诚恳地胡说八道:此处是个类于十恶莲花境的结界,燕池悟将我困住了,你担心我,所以匆匆赶来救我。
    凤九嘴张成一个咸蛋,吃惊地将拳头放进口中:燕池悟忒本事了,竟关了你两次!
    帝君面不改色地道:他不但关了我,还关了你,所以我们出不去,只能困于此中。
    凤九义愤填膺地恨恨道:燕池悟这个小人!却又有一分不解:为什么燕池悟再次困住你这一段,还有我奋不顾身前来营救你这一段,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帝君镇定地道:因为你睡糊涂了。见她眼中仍含着将信将疑的神气,手抚上她的脸,定定地直视她的眼睛,语声沉缓道:小白,你不是总在我被困的时候来救我么?
    你不是总在我被困的时候来救我么。
    凤九僵了。
    今夜她思绪颠颠倒倒,带得行事也一时这样一时又那样,自觉没个章法,且莫名其妙。此时东华这句话,却如一片清雪落在眉梢,瞬间扫清灵台的孽障。
    她方才觉得自己有些清醒过来。
    几百年前九天上的记忆如川流入怀,心中顿时酸楚。
    她记得,从前有一回同姑姑闲话,说起世间玄妙,妙在许多东西相似而又非似。例如qíngyù二者。此二者乍看区别不大,却极为不同。其不同之一,在于yù之可控而qíng之不可控,所以凡人有种文雅的说法称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己对东华,从来不是可控之yù,而是不可控之qíng。自以为已连根截断,乃是根埋得太深,截出来的这一段乍看挺长,便以为到底了。其实深挖一挖,还能挖得出。
    她以为往事随风,已渺如尘烟,此时东华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将根上的huáng土概数除尽,让她亲眼见到这段qíng根被埋得多么深,多么稳固。
    燕池悟为什么又关了东华,自己为什么不长教训又颠颠跑来救他,这些疑问都无需再计较。
    帝君他说,你不是总在我被困的时候来救我么。
    时隔两百多年,看来,他终于晓得了自己就是当年十恶莲花境中救他的小狐狸,九重天上陪着他的小狐狸。不晓得,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了他吃的那些苦头。
    可是晓得能如何,不晓得又如何,这不是对的时候。
    眼泪突然盈出眼眶,顺着眼尾滑落,她听到自己的嗓音空空:你果然晓得我是当年的那头狐狸了吧。可是,你怎么能现在才晓得呢?
    软帐中的氛围一时沉重,东华的指腹擦过她眼尾泪痕,沉默良久,道:是我的错。
    她泪眼朦胧地瞧着东华,他脸上的表qíng她从来没有见到过。
    她晓得,他这样是在示弱。他这样示弱,对她说都是他的错,但是她其实心里明白,所谓不知者不罪,并不是东华的错,是老天爷没有做给他们这个姻缘,东华道这个歉道得没有道理。
    她这么惨兮兮地哭着责问他也没有道理。
    只听说相逢一笑泯恩仇,没有听说相逢一哭结新仇。
    她自己抬手将泪拭gān,垂着眼睛接着东华的话。低声道:也没有什么,在姬蘅来太晨宫前,其实你一直还是对我不错,姬蘅来了你才对我变坏,这个,你不用放在心中,因为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想明白这个道理,姬蘅是你的心上人,我那时候大约只能算是太晨宫中的一头灵宠,我抓伤了姬蘅,你将我关起来以示惩戒没有什么错。我被关起来你没有来看我也没有什么,那时候你在准备同姬蘅的婚事,婚事这个东西一向异常繁琐,有诸多礼制,你可能忙得一时忘了我也是有的。
    她吸着鼻子,故作大度地道:你新近喜爱上的灵宠差点将我弄死的事,这个,你更不用将它放在心中。这个事qíng我已琢磨出了一套道理,可以自己想得通了。当日倘若我乖乖任重霖将我拘着,就不会遇上这等祸事,所以也不能怨天尤人,终归其实是命中注定我的运气可能不大好。
    她抬起手再将眼泪擦一擦,认真地道:因为我在你的宫中受了很多磨难,可能是老天爷借这个来暗示我们无论如何没有缘分,所以我
    帝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所以你?
    凤九愣愣抬头,下巴上还有两颗未擦gān的泪珠儿,被帝君这么一打断,所以要怎么,她也有些含糊。帝君蹙着眉,脸上凝着一层寒冰。凤九却觉得,帝君看着自己的目光像是有点儿悲伤。
    02
    当初在九重天上,若那时便晓得豢养的灵狐是青丘白家的小帝姬,自己当会如何?东华思及这个问题,觉得多半会将凤九送还青丘。小狐狸在十恶莲花境中的相救之恩,他自会向青丘送上九天珍宝酬谢。于qíng他自然很钟爱小灵狐,于理,却实不便将一族帝姬留在自己身旁教养着。
    固然过往的许多他着实不知qíng,但这种不知qíng,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错。往事实不可追,此时也不是追悔的时候。
    入眼处,凤九的脸上愈显疲惫,虚瞟梢头的明月,距她醒来估摸已有近半时辰。时候不多了。
    坠入阿兰若之梦,凤九修为尽失,魂体皆伤。三月以来,靠着东华一日三合生血喂着,方把魂上的伤补齐全,将三万年的修为重新渡回来。但身体仍十分虚弱,还需调养。
    神仙调养仙体,自当寻个灵气汇盛之地,方是最佳。可地仙们居住的梵音谷中,却少有灵山妙境,东华便以己身灵力做出个调养封印来,专为调养凤九的仙体。
    按调养封印这个法术的道理,因是专做给凤九,待她一醒来,周身沉定的气泽开始浮动,相系的调养封印便自发地启动,需将她的仙体在一个时辰内置入其中,封印方才有效。所谓的时候不多了,便是这个缘由。
    不过,封印里是养仙体的好地方,魂魄却不宜长时间拘在此中,最好提出来置于他处。似凤九这种状况,将魂魄放进一个活人的身体中,时时能汲取一些生气地养着,才是最好。至于阿兰若之梦,倒不急着出去。
    凤九独自靠在chuáng角处,表qíng含糊地瞅着被子。
    东华凝眉不语,此时小白心中记恨着他,其实她记恨得不无道理,但离将她放入调养封印唯有最后半个时辰。一入调养封印,照她身体虚弱的程度,没有三月怕是出不来。让她继续记恨着自己度过这最后半个时展,对谁,都是一种làng费。
    软帐中一时静极,帐外蝉声入耳。
    凤九在chuáng角抱了片刻的被子,犹豫着向东华道:你怎么了,帝君?
    帝君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良久道:你方才想说,所以什么?见她竟蹙着眉头开始回想,突然道:没有什么所以了,其实我们已经成了亲。
    呯,凤九一头撞上chuáng框,呲牙道:怎么可能!
    帝君的眼神黯了一黯,反问她:为什么不可能?
    凤九揉着额角上的包:我并不记得她并不记得自己同东华换过婚帖拜过天地入过dòng房固然,后一条想不起也无妨,但是半点记忆也无可见帝君是在唬她。但帝君此刻的表qíng如此真诚她纠结地望着帝君。
    东华伸手帮她揉额头上的包,将包揉得散开方道:不记得是因为你失忆了,方才我说你睡糊涂了是骗你的。有耐心地道:我担心你知道后害怕,实际上,你是失忆了。
    失忆?失忆!
    作为一个神仙,活在这个无论失忆的药水还是法术都十分盛行的危险年代,的确,有些容易失忆。
    凤九结巴地道:我、我这么倒霉?她脑中此时的确许多事qíng想不起来。在这种前后比照的验证之中,她越发感觉,帝君说的或许都是真的,惊恐地道:但是我明明、我怎么可能答应这个婚事,我
    帝君的手停了停,目光顿在她的眼睛上,深邃地道:因为,小白你不是喜欢我么?
    帝君用这种神qíng看人的时候,最是要命。凤九捂住漏跳一拍的胸膛,绝望挣扎道:一定不是这个理由,如果是这个理由那我之前做的那些
    帝君不动声色地改口:那只是其一。他补充道:主要还是因为我跪下来求你原谅了。
    凤九不绝望了。
    风九呆了。
    呆了的凤九默默地将拳头塞进口中。
    帝君下跪的风姿,且下跪在自己跟前的风姿她试图想象,发现无法想象。
    连想象都没有办法想象的事,居然千载难逢地发生了,但,她居然给忘了。她实在太不争气了。
    帝君说,他曾跪下来向她求亲。抛开帝君竟然也会下跪这桩奇闻不谈,更为要紧是,帝君为什么要娶自己?
    这,真是一桩千古之谜。
    她的好奇已大大抵过吃惊,心中沉重地有一个揣测,试探着脱口道:因为你把我怎么了,所以你被迫要娶我么?你的心上人姬衡呢?
    帝君愣了片刻,不解地道:姬衡和我,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和我的年纪相差得目光对上凤九水汪汪的黑眼睛,突然意识到,她的年龄似乎和自己差得更甚。皱着眉头一笔带过,言简意赅地道:姬蘅和我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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