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了过去,撩开那人散落的黑发,见着了那张雪白却失了素日神韵的熟悉面容,如同在秋风萧杀里勉qiáng绽着的雪色琼花,眨眼间便要凋零成尘。他的唇边,甚至还挂着一抹怵目惊心的殷红,点点滴落于黯旧的中衣前襟。
    三三哥!
    我几乎唤不出来,只是慌乱地在小惜的帮助下将他扶着,躺到chuáng上,匆忙地拭他唇边的血渍。
    chuáng上的被褥极粗糙,是我从没见过的厚实粗布所制,晦暗的颜色,硬梆梆毫无松软的棉花触感,更别提什么jīng绣或花纹了。
    小惜掩着嘴唇哭泣:公主公主,王爷怎能住这种地方?王爷怎能住这种地方?
    我自己也在问,萧宝溶怎么可以住在这样腌臜的地方?
    他这样好洁的一个人,别说身上有伤病,便是没病没伤,从珠围翠绕锦衣玉食中一下子给扔在这里,就如九天瑶池的仙品芝兰,给扔到了羊圈马厩中,哪里还活得下去?
    萧宝溶似听到了我们说话,迷蒙地转着头,轻轻地唤:阿墨,阿墨
    我忙忍了悲声,柔声应他:三哥,我在呢,我在这里呢!
    他慢慢睁开眼,黯淡的眸底,依旧是水晶的柔和透亮。
    他喘着气,微微笑道:真是你么?刚以为又在做梦呢。
    我笑道:三哥没做梦啊!我说了天天会来看你,自然天天来看你。
    萧宝溶也笑道:嗯想着时便来瞧瞧,平时么便不用来了。这里的气味不大好闻
    他说着,又皱紧眉峰咳嗽着。
    我焦急地执他的手时,只觉那往日总觉得微凉着的掌心居然滚烫,忙一摸他的额,更是烫得怕人,不由叫道:烧得这么厉害!有传太医么?
    萧宝溶摇着头,低声道:撑着罢,应该没事的。
    我再忍不住,立起身来叫那个领我们前来的小内侍:快去传太医!
    小内侍迟疑道:这个郡主,据说惠王的伤是皇上踹的。
    给萧彦踹伤了,便无人敢来医治?
    我紧捏住拳,叫道:立刻去传!如果皇上责问,就说是我让传的。
    小内侍慢慢向后退去,低声道:待奴婢去问过主管
    他不是去传太医,而是再去征询上阳宫内侍主管意见!可小小的宫中主管,哪敢作这样的主?
    眼见那小内侍逃开,我正恨恼时,手背一热,已被萧宝溶牵住,笑容虚茫得像yīn霾天气勉qiáng灿开的模糊月晕。
    别cao心了,没用的。他轻轻道,帮我倒盏水来吧!我渴得很。
    我这才发现这破屋子里连半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小惜哽咽道:我去,我这就去!
    萧宝溶便不再说话,倦乏地将我的手送到他的面庞处,虚软地贴住,竟似睡着了。
    扑到手边的鼻息很急促,并且烫得不正常,忽然便让我清晰地意识到,萧宝溶绝对不可以再在这里呆下去。
    否则,他的前方,只有死路一条。
    话当年,啼鹃碧血痕(五)
    小惜隔了好一会儿才端来一碗茶,却是极粗劣的粗陶大碗,茶水的气味涩滞,再不晓得是用哪里找来的粗大茶叶所泡。
    小惜低哽着在我耳边泣诉:他们说,上头有过吩咐,惠王只许用这些器具汤水。
    我顿时明白了萧彦的用心。
    他与萧宝溶对敌这么久,对这位劲敌的奢华生活和清贵品味一定很了解。
    他很清楚萧宝溶经受不住这些,特地如此安排,就是想萧宝溶死。
    不必用刀枪,不必见血光,轻而易举让萧宝溶悲惨屈rǔ地死去。
    就是死后惠王一系的官员留心检查,也不会找到半点被谋杀的证据。
    昨天他给萧宝溶的两记狠踹,不过让萧宝溶本就难以支撑维系的身体提早陷入崩溃。
    将忍不住溢出的泪拭到袖上,我将萧宝溶扶起,柔声唤道:三哥,喝水!
    萧宝溶含糊地应了,闭着眼,就着我手中的碗,缓缓地喝着,居然一口气喝去了大半碗,方才喘口气,摇头示意不喝了。
    往日这样的茶水,便是让萧宝溶洗手,只怕他还嫌脏;如今能这样,只能证明他已经渴了很久了。
    惠王,皇室贵胄清华无双的惠王萧宝溶,居然连一口水也喝不上!
    我好多了,阿墨,你回去罢。喝过水,他的jīng神似有所恢复,睁开了眼,微微笑着说,这里呆着也难受,你一个女孩儿家,别在这里熏坏了!
    我哪里肯走,紧紧握着他的手,默默将头埋在他的臂腕下,嗅着他身上似乎快要散逸完毕的杜蘅清香。
    萧宝溶垂着眼默默凝视着我,迷离乌黑的眼底一直像有晶莹在幽幽dàng漾,却始终不曾掉落出来。
    正打算咽泪装欢寻些话来讨他欢喜时,只听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怒喝:你还来做什么?想看着三弟死么?
    我抬起头,惊讶地唤道:大皇兄!
    来人一身褚huáng色半旧袍子,青白着脸,柱了根木杖,在两名内侍的扶持下走了过来,正是原来的大齐永兴帝萧宝隽。
    他的目光正狠狠地剜着我,谁是你大皇兄?悔不该不听太史令的话,早早将你除去或送了去当姑子,以致今日贻害无穷!
    我愕然。
    萧宝溶很勉qiáng地撑起身,向萧宝隽说道:大哥,不关阿墨的事,是是臣弟做事不周,以致有如此哗变。大哥要责罚,请责罚臣弟吧!
    萧宝隽用木杖指点着我道:你自己都给折腾成这样了,朕还怎么责罚你?朕只怪你,不该为这个妖孽所迷,落到如此地步,还不死心!
    萧宝溶苦笑道:阿墨不是妖孽。她是我们的妹妹。
    萧宝隽笑了起来,却拿木杖兜头向我打下,喝骂道:什么妹妹?她根本就是萧彦的孽种,亡我们大齐的妖孽!三弟,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我初时没躲闪,给他的木杖结结实实打了两下,很是疼痛,不得不缩回了与萧宝溶相牵的手,抱头退避。
    萧宝溶吃力地支起身,抬高声音道:快回宫,回宫罢!
    我虽万分不舍萧宝溶,也不好和愤怒之极的萧宝隽动口或动手。
    若是动静闹得大了,让萧彦听见,指不定又会迁怒于萧宝溶。
    而萧宝溶,他哪里还经得起怎样的折腾?
    三哥,我明天再来瞧你!
    我慌忙和萧宝溶说了这句话,匆匆抱了头逃出门去。
    到门口时,我再回头看一眼萧宝溶。他正努力地撑起身,温和疼惜地望向我。
    那苍白得可怕的面孔,居然还挂着一抹宽慰我的笑意,仿佛目前给迫得穷途暮路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我不晓得萧宝隽到底是恨我是祸国妖孽,还是恨我是夺了他皇位的仇人之女,他打在我胳膊上的两杖的确用力不小,甚至重得不像一个久病之人的力道。
    关了门让小惜帮我查看时,疼痛处已经青肿了一大片。只怕连累了萧宝隽和萧宝溶,我自然不敢找太医,让小惜找人寻了些普通的伤药敷了,才去见母亲。
    我问她:母妃,如果我认了萧彦,他会对我好么?
    母亲沉吟道:应该会对你很好吧?他不好女色,子女也不多,两个女儿早就嫁人了,两个儿子先后死在战场上,如今认回你,身边只剩了你一个女儿,断无不好之理。
    那也不一定。我承认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固执地猜疑着,他没有别的儿女了,打算笼络什么大臣,或想与闵边或北魏和亲了,能送走的人,一定是我了。
    母亲说萧彦很宠爱他,可明帝说一声要,他何尝不是把心爱的女人双手奉上?哪怕自己憋屈了十几年都放不下,打算从我身上找补!
    母亲已大致听说我两次沦落魏人手中的事,自是明白我的顾虑。
    她无奈叹道:萧彦的个xing,还算是重qíng义的,若真给bī到那一步,一定也是无可奈何。女人么,也只是这样的命了。所以我说,女人一辈子,只找一个心爱的男子,从少年到白头,相亲相爱活着,便算是幸福了。阿墨,你且把以前的事放开,留心尽快找个好驸马吧!若是早早嫁了人,就不必担忧了!
    帝王qíng,莫枕逍遥夜(一)
    其实也只能和母亲抱怨几句罢了,即便我对这个生父毫无感qíng,我也打算屈服相认了,就像在魏营屈从于拓跋轲一样。
    当女儿总比当妃子好,侍奉萧彦总比侍奉拓跋轲好;最重要的是,我想救萧宝溶。
    萧宝溶和我说,先保全自己,再保全他。
    当时我还不太明白,但现在我已清楚,他其实在委婉地向我求救。
    他知道自己的险境,如今伤病在身,无人照应,更是拖不了几天。
    我如果再不想法,或许三天两天,或许十天八天,只怕我永远别想再见到萧宝溶了。
    近午时,我去武英殿求见萧彦,立刻给召了进去。
    萧彦只穿了家常的杏huáng袍子,面含微笑,上前扶了我道:朕正想着找你过来一起吃午饭呢,可巧就来了!
    我红了脸道:阿墨想着总是要来见陛下的,所以就来了。
    萧彦柔声道:还叫朕陛下么?
    我讷讷了半天,父皇两个字都咽在喉嗓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是我的生身父亲没错,可一想到父皇,我只记得当年小时候那个呵呵笑着将我举得高高的huáng袍男子。
    萧彦叹道:算了,以后再说吧!别说你,就是朕,昨天你母亲突然跑来和朕说这事,都给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你母亲难以启齿,倒还罢了,可恨萧宝溶既是去年冬天便知道了,为什么也不和朕说明?否则朕也不会冒然行事,给了魏人可趁之机,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他从去年入京后便一直和萧宝溶明争暗斗,想来吃的亏也不少,一方面恨极了萧宝溶言而无信,另一方面也不得不羡妒他的绝佳气度和崇高声望。如今终于将他扳倒在自己手下,难免肆意折rǔ报复,有什么过错也都迁怒到他身上了。
    我自是不敢和他争辩这些道理,小心翼翼说道:三哥他同样难以启齿吧?我本是他最疼的妹妹,他怎好说我这个公主不是皇家的血统?若是传扬出去,母妃和我都会被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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