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交往以来,除了林巧儿发现自己被欺瞒,其余时间两人从未有过争执。
    所以即使是薛世绅略有不悦,对他们的影响也不足挂齿。薛世绅自己闷了一会儿,便又与她聊天。
    林巧儿心情不错,向他细细地讲述自己这一天的经历。
    她说话的语调温柔又平和,像潺潺的水流声。
    薛世绅尤其喜欢听她讲这些日常到看似不足一提的小事,每次他都觉得很舒适,身体也松弛下来,与她聊天就像在温泉中舒展身体。
    他催说想看看她今天的工作。林巧儿便带他往画室走。
    薛世绅轻柔地牵她的手,她羞赧地笑笑,与他晃着手,脚步轻快地去画室。
    画室里摆着一张大红木桌,上面摆满她的画和用具。她这个月要画十张水彩,薛世绅嫌这兼职费力不讨好,但林巧儿私下都尽可能地多接工作。
    他知道她不愿再听劝,便让这苦闷与疼惜留在自己心里,不再说出来困扰她。
    林巧儿先给他看画架上的油画,只用炭笔描了轮廓。为了那意味着生计的水彩,她的油画成了爱好和惯性,停滞不前。
    薛世绅不希望她思维中还有这种“为生活奔波”的念头。但他只是盯着那个轮廓看了一阵,把自己满腔的怨气压下去。
    林巧儿几天前就与他说了这幅画的构思,薛世绅很喜欢,催着她画,但她实在没时间动笔。
    就艺术层面,两人确实是知音,有非常多的共同话题,而且一谈就可以谈一宿。
    薛世绅深知艺术领域有其运作规则,以他的财力去给林巧儿铺路是简单不过的事。他与她提过几次,她显得兴致寥寥。
    薛世绅问她缘由,她笑得很轻松,总是回答“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不是能享盛誉的画家,但我确实很喜欢画画,我会找适合的相关领域”诸如此类的话。
    薛世绅便同她解释他参股的画廊和艺术馆是如何运作的,艺术家除了天赋也是需要人捧才能起步。
    然后林巧儿就会很明确地拒绝。
    她连拒绝都是温柔且理性的,薛世绅只得退一步,不把自己的想法强行压在她身上。
    薛世绅内心承认她的艺术判断非常准确,他出于私心非常喜爱她的创作,但目前她确实难以达到那种成为艺术家的苛刻级别。
    她性格中那份不急躁的淡泊是她的珍宝,薛世绅也不想改变。
    但他确实有在暗暗为她规划,他想把自己的资源都给她,可林巧儿没有接受的心。
    不过,此刻的林巧儿是开心的,一谈及绘画和艺术,她脸上就有真挚的热情,这是她孩童时便坚持着从未放弃过的喜爱。
    薛世绅从那画架前走开,翻了翻她画好的两张水彩,笑道,“这次编辑给你的主题是什么?”
    林巧儿很高兴他终于能放下偏见接受她这对财团少爷来说似乎拿不出手的“饭碗”,她细细地讲编辑与她开会时讲的主题。
    薛世绅认真地听,然后又随手翻翻堆在大红木桌另一头的画,“我还没看过这些。”
    “哦,在米兰的时候画的。”
    “我要看。”薛世绅的兴致顿时高涨,他把装画的画桶和纸箱全都搬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打开、抽出,珍贵得像是刚购置的艺术品。
    林巧儿也搭手把自己的画平整铺好,薛世绅已经细细研究起她的画来。
    其中两副风景,一副在法兰克福,一副在芬兰。薛世绅微微弯腰,看得格外仔细,然后就一个劲地夸赞,说她进步非凡。
    林巧儿笑得甜蜜,她知道他买画时有着非常苛刻挑剔的艺术品位,看中了他画多少钱都愿意,嫌弃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往外掏。
    但对于她的画,他从来都不吝惜溢美之词。
    林巧儿知道他一直这么哄自己,听多了确实开心。
    看完那两副风景,薛世绅开始翻人物,大多是她在米兰画室里画的人体模特。他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她给孙磊和钟远画的那两张肖像。
    他微笑,“你给百合也画了?她跟我说过。”
    “嗯,送给她了,后来还给孙磊画了同一个风格的,她装框以后挂在客厅里,作为装饰画挺好看的。”
    “是吗,我下次去看看。”薛世绅打量着孙磊的画像,画中孙磊裸着上半身,一脸严肃地直视前方。薛世绅忍俊不禁,“他倒坐得住。”
    林巧儿回想起画这画时的有趣回忆,也咯咯笑出声,“他当然坐不住。他话密得我没法思考,导致我画了好久。”
    薛世绅愉快地欣赏她的笑,顺手抽出之后那一张,是钟远站在窗边的肖像。
    林巧儿的笑声微弱下去,笑容也敛了敛。她的心狂跳,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得明显。
    她从没钻研过什么演技,但此刻的她确实在拼命调整自己的状态,猜想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话,怎样表现是最自然的。
    刚离开米兰时的那份怨怼的情绪消散得差不多了,她本就不是会花很多时间去生气的人。
    虽然想起来还是心痛不止,但她知道,她现在所做的,尽力去掩藏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并不怕薛世绅知道,倘若那段恋情的对象不是钟远,她必然会坦白。但她真心实意地想要保护钟远。为了他,她愿意让这段插曲悄无声息地消逝在他们的岁月之中。
    她费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努力得几乎生硬。
    她偷瞄着薛世绅。她知道,薛世绅虽然自己不作画,但他深谙艺术史,精通鉴赏。
    她心里惴惴不安,她知道自己画钟远时的状态必然是与画孙磊时不同的。她自己可以察觉其中的创作分别,但她不知道薛世绅是否会看出来。
    她心中不断嘀咕,猜测他会不会从一幅画里看出她与钟远的故事。
    好在薛世绅没有成为这种级别的侦探,他端详两幅肖像足有五分钟,最后诚恳夸赞道,“嗯,画得很好。”
    林巧儿暗舒一口气,笑容也放松自然许多。
    薛世绅通常做完一句总结,就会跟她细细地阐述自己在画中看到的,从结构、线条到用色。
    她站在他身边听着他讲,偶尔说上几句,气氛一时很融洽。
    看完画,薛世绅眼里闪着愉悦又狡黠的光芒,故作赌气似的说,“你给他们都画了,给孙磊还画了两张,怎么不给我画呢?”
    林巧儿怔了怔,轻声道,“我给你画过一张。”
    薛世绅的笑容僵住了,因为他已经完全忘记,忘记她是否给自己画过肖像。
    在他突至的迟疑之中,林巧儿瞬间就明白了,他已然不记得。
    确实,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一周最多来找她两次,她爱他爱得卑微到不成样子,连给他画画都是小心翼翼的,想了几个月才动笔,草稿都改了无数次,画了几个月才满意。
    他来去匆忙,给他看了他也不上心。
    最后那画就在沉雨馨的怒火之中被撕毁,沾染上数不尽的颜料,变得面目可憎。一如他们现在忽然涌上来的回忆。
    薛世绅的笑容僵住了,林巧儿的笑容消失了。
    但她只是垂下眼睛,匆匆把桌上的画收起来,柔声道,“是我记错了。下次我给你画。”
    薛世绅隐隐感到自己伤透了她的心,是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
    可这无心之失里透着那么多的辛酸,是他从未留意过的。
    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尴尬如同冰窖,因为薛世绅到现在还没想起她给他画过一张什么画,那时的他,关注的重心并不在她身上。
    所以现在他就算想解释也解释不出具体的理由,他只得轻轻握她的手,“对不起……”
    林巧儿把手一抽,转身就走了。
    薛世绅觉得她的手像温热的水流,握也握不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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