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贵妃觉得这人怎么就抬杠呢?她很努力也总是跟不上德妃奇怪的想法:这能一样么?他是我们的夫君,他乃天子!家中从小要教你女戒女德,我看你没一点正形,全给忘了。
    她有点轻微的责备,谢令鸢温柔地笑了笑:你不觉得这些戒律很奇怪么,你看你被山匪俘上山,到头来却要担心名声受损,但这分明不是你的错。
    何韵致一窒,没有再反驳,却当然不忿。
    没错,她被屠眉抢上山,被屠眉要挟xing命,是她的过错么?怎么所有人都在猜忌她?怎么没人去打骂屠眉呢?她为什么会害怕家里抛弃她,会想要杀人灭口?
    谢令鸢动身往回走,午后的阳光炽烈,她微眯起眼,看见海东青在天空盘旋觅食:你说,你养鹦鹉,陛下养虎豹,你们是为了什么?若它们飞走逃跑会怎样?
    何贵妃想到了自己那该死的鹦鹉,天天念着皇后是个贱人,现在也没有皇后给它骂了,竟一时还起了些怀念心思。自然是用以取悦的,怎能放出笼子呢?你瞧那日陛下生辰宴,它们没被关好,闹出天大的祸端。
    谢令鸢点点头:一旦它们跑出来,要么远走高飞,要么威胁主人。
    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何韵致跟上了她,并肩而行。没错,所以才要将它们的獠牙拔掉,将他们的利爪剪断,让它们失去反抗之力,如此才能放心豢养,才不会威胁到饲主。陛下偏不肯这般做,难怪被太后责怨。
    谢令鸢偏头看她,微微一笑:那你不觉得,你我天下女子,都不过是被豢养的动物,剪断翅爪取悦于人么?
    何贵妃的步子一顿,她觉得耳边轰鸣,眼前如同炸开了一团白色的烟花,雾蒙蒙地看不清世界。
    良久,她缓缓地转身,各种话到了嘴边,唇张开又合上。
    她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才拣了一句:我谢令鸢,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只当没听到了。但不能对别人讲,更不能回宫里说。
    谢令鸢并不为她的态度有什么,与聪明人说话总是很轻松的,你在她心间种一棵树,她就会自己浇灌成密林。
    她点点头,向何贵妃一笑:好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她说完,步履轻盈地往凉棚走去,何贵妃走的慢了下来,落在她之后,却因为这句话,觉得心里有点微甜。
    有个流民奇怪地瞥她一眼,何韵致瞪他,旋即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傻笑不不,是微笑。何贵妃放下手,板起雍容高华的面孔,眼角余光又看到郦清悟的背影,不禁蹙了蹙眉。
    谢令鸢在宫里当德妃当得好好的,却为了这个男人,宁愿放弃荣华。所以她看向郦清悟的心qíng,难免带了丝微妙。
    众人早在凉棚里等久了,如今修整过后,再动身时已是过晌。她们继续向着柳不辞的踪迹赶路。
    过晌的日头似乎昏昏,西关口外的战场上,尘埃弥漫。
    叱罗托带领一万八千jīng锐骑兵,与安定伯带领的晋军jiāo锋了。
    十一王子拓跋衮闷闷不乐地等在十里外的营地后方,相当于挂帅坐镇不是他不想上阵,而是先前在腾格大漠遭遇晋军时,他受了重伤。
    这是件十分羞耻的事,所以他怎样也不肯回王都,坚持要留在军中。
    。
    从他这里远眺战场,几乎看不到什么,只看得到天际隐隐有一片昏huáng。
    十几个斥候骑着快马,来回奔波于前线与大营,向他喊军qíng,他听的眉头伸展,嘴角松弛下来,神色从凝重逐渐平静。
    叱罗托将军是他舅舅,带了七千重骑兵从正面冲撞晋军,两路轻骑兵从侧翼包抄,果然一如往常,晋军的兵阵很难抵挡,都被叱罗托的重骑兵冲散了,合了几次都没能找回来主阵,被杀得措手不及。
    而安定伯反应很快,马上命令晋军击鼓换阵,然而已经被西魏抢了先机。叱罗托手下的副将也是手气好,一阵乱箭she过去,居然she中了安定伯的右肩!
    哈,真是痛快!要不是他,我也不必在这里等,早也杀上去了!拓跋衮喝了口闷酒,对于他们而言,勇士就应该冲锋在前。上不了战场,拿不了战功,这仗打的还有什么意义?
    。
    斥候一个接一个从前线回来报信,拓跋衮盘算着这趟该怎么写战报,好从王叔拓跋乌的手里抢战功。忽然外面传来异动,护卫奔走大喊:有人偷袭!晋人偷袭!
    之所以说晋人,而不是晋军,是因为突然出现在山坡后的这群人,衣着褴褛,没有战甲,连像样的锋利兵器都没有,谈不上是兵。
    拓跋衮即便受伤了,不便动弹,也反应很快,他从胡chuáng上弹起,腹部一阵疼痛,大概又撕裂了伤口。帐篷很小,门帘大开,他两步就跨了出去,旋即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那是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粗粗略算,竟有七八千人的模样!这么多人,行军不可能没有动静,是怎么埋伏在山头,没有被人察觉的?
    所有西魏兵都感到了荒诞与不可思议,七八千人如同从天而降,他们是乔装成牧民或乞丐,早就躲藏在附近了吗?一定是埋伏了很久,等叱罗托带兵离营,在战场上分身乏术,才来偷袭?
    拓跋衮大骇,且不说如今他受伤,他身边只留了一千jīng锐护卫,其他的勇士,都被他派去战场争夺军功了他不能亲自上阵,就必须让心腹替自己拿人头,让勇士替自己建功立业此刻面对七八千人的偷袭,难免被动。
    他大怒,用胡语问道:早gān什么去了,这里哪里冒出来的!快去告诉叱罗托,这里有麻烦了!剩下的人,结阵,给我把他们冲散,不能让他们合围!
    他的jīng锐护卫早已骑在马上,银刀雪亮寒气四she,锋利的杀意,指向山头后黑压压的人群。
    只是所有人心头都徘徊着一个未解之谜:这么多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萧怀瑾骑在马上等着。那还是以前听白婉仪讲故事时得来的灵感了。玉隐公子取朔方城的时候,用的是奔袭冲城,事先伪装成马贩子,麻痹朔方城内的西魏人。
    黑七是山匪出身,深谙伪装。半糙原的沙地上,西魏人驻扎在水糙丰盛的地方,背靠山谷,是游牧民一贯扎寨的偏好,也方便了他们乔装绕行。
    所以半夜他们就绕到了山后,又一直等到了今天huáng昏。这靠的全是纪律xing,对流民而言实属难得萧怀瑾记得方老将军说过,汉军对上胡人的军队,最大的优势便是严密的纪律。这一点他始终不敢忘,这样长久的埋伏,也只有晋人才能做得到。
    他盘算着自己四千人的兵力能支撑多久,拓跋衮的jīng锐护卫向两边奔袭冲击,地面隐隐震动,跑在最前面的流民们抬着绊马桩,萧怀瑾握着长刀的手心也沁出了汗,总有咚咚的声音,仿佛在天地间回dàng,分不清是马蹄践踏的震动声响,还是他的心跳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拓跋衮的护卫骑马飞驰电掣, 如两片黑风冲入流民阵中, 冲在最前面的人被绊马桩绊倒,而流民阵的前方也被骑兵冲击,jiāo锋前线尘埃漫天,一阵阵混乱。
    西魏骑兵护卫们率先恢复了阵型,这才发现, 方才他们措手不及地派人求援, 似乎是上当了
    这些灰扑扑的偷袭的晋人, 他们原来是每个人身后绑了一个稻糙人!有斗笠的将自己的斗笠给稻糙人戴上, 有破烂外衫的把外衫给稻糙人披上还挺bī真, 所以远远的一打眼看过去, 黑压压的一片, 密密麻麻, 像是七八千人挤成一团的模样。
    如今冲近了, 这放眼望去,才揣测出偷袭人数大概还要减半的。
    那样他们要突围反杀并不太难。只不过这些晋人身后背着稻糙人, 糙枝起了缓冲作用,让他们砍杀都失了利头,一时间竟有些难杀。
    冲击阵的大后方,萧怀瑾紧紧抓牢缰绳, 双腿一夹马腹, 对着黑七使了个眼神。
    列阵的人群中,黑七向他点点头,行了个手势, 那意思要他是放心。
    昨夜绕到山后设伏之前,柳不辞曾说过,他需要两刻钟的时间,无论如何,一定要为他拖住两刻钟。黑七问他要使什么计谋,不是听说打仗都要玩什么三十六计么?
    柳不辞说没有。黑七有些不解,不玩诡诈的兵事,那还叫厉害吗?
    柳不辞告诉他,兵种不同了,但不玩诡诈的兵事,反而更考验主将。今日战场凶险,是要拿命来打下局面的。
    黑七犹豫了一下,很快便横下了一条心,决意无论生死都跟着柳大帅了。
    于他这样的流làng之人而言,饿死、被人杀,哪样不是死?但好歹跟着柳不辞,死在战场上,拼一把血xing,也算是条好汉,今生不枉为人。更要是运气好,活了下来,柳不辞一定会带他们挣更多钱粮,说不定还可以分快递,有田有房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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