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逐渐绽放开了,天和地又明亮又蓬勃。
    郦依君早已从昏迷中苏醒,正闭门思过。郦依灵往祠堂的方向看了一眼,转着眼睛,问郦三老爷:父亲,我若也去北地看看,你们会生气吗?
    先前混在柳不辞的流民队伍里,后来又yīn差阳错惹来误会,让她终于知道了闯祸的代价,如今也能谨慎些了。
    不过小表兄十来岁就广游天下,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郦三老爷被这惊世骇俗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训斥,忽然又想到什么,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谢令鸢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旭日也犹抱琵琶地露出了半脸,他才负着手走回家:这样冒险的事别问我,自己去祠堂里想吧。
    郦依灵在他背后露出个鬼脸,继而笑了。
    毕竟十二娘子做下种种决定时,也没有问过谁的。
    。
    重阳后的秋风开始有了萧条之意,chuī落遍山枯叶。赶路一天,出了长留地界后,因西北地势狭长所限,众人赶到最近的有客栈的小县城时,已经是夜半了。
    客栈伙计兼厨子没jīng打采的招呼了他们,热了两个菜,就去长条凳上阖眼继续睡,林宝诺被他不敬业的服务态度气了个仰倒,上前想踹他起来热茶,被谢令鸢拉住了。算了吧,林影后,这种地方有个栖身之地就不错了。
    林宝诺忍无可忍地收回脚,明白谢令鸢说的不假。以后越往西北走,越是苦寒之地,土地贫瘠县镇稀少,说不定赶几天路都没个落脚的地方,还得幕天席地。
    所以萧怀瑾身为皇帝,一路比她们还要颠沛流离,是怎么忍下来的?
    这样想想,居然有些敬意了。尤其在她赶了一天的路,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时候,萧怀瑾简直被衬托得头顶光环。
    眼下众人坐在包厢里,对着两个菜,一壶冷茶,一碟gān镆。林宝诺唉声叹气,白婉仪坐在一旁,默默喝着凉了的旧茶,没有说什么。
    茶叶从宫廷流传到民间,也不过才一二百年,喝的都是最廉价的茶末子,实在难以下咽。
    白婉仪想,她们嫌弃外面的吃食和茶水,还可以抱怨;而他呢,一路有人嘘寒问暖吗?倘若没有,他会难受吗?
    她头上戴着一支上品翡翠簪,在昏huáng的灯光下,闪着碧透的光泽,无论是雕工抑或成色,都属绝品。当时白婉仪被扔在乱葬岗时,也不知是谁为她cha在发髻上的。她坐在那里听着林昭媛抱怨,淡淡劝道:陛下在的地方,可比这里更难熬。
    他难熬林宝诺本想说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心疼他最终还是吃了口菜,就着已经凉了的茶水送下肚。想到萧怀瑾带着一帮流民,白手而起,过着比她们还艰苦的生活,不免感叹:他一路艰辛,可见决心已定,岂能轻易被我们请回宫呢。
    她说出了众人最担忧的心事,一时间满座无言。
    萧怀瑾不以皇帝的名义御驾亲征,大概也是怕万一有什么闪失,民心易乱。所以他一路收集兵马和粮糙,付出了比御驾亲征多十倍的辛苦,有这份毅力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她一句话jīng确打击,谢令鸢眼见气氛骤冷,赶紧缓和气氛,打趣道:若陛下不肯回长安,我们就留下帮他打仗,毕竟你们也是三个人放倒郦家一百家兵的高人,说不定建个丰功伟绩,朝廷还给我们立个祠堂。
    郦清悟轻轻蹙眉,不赞同地轻斥道:乌鸦嘴,这是人死后才立的。
    人固有一死么,谢令鸢对他摆摆手:重于泰山就好,像郦家娘子那样。
    林宝诺连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忠烈嫔妃祠怎么样,祠里也可以供石像?以后等她回去了,说不定还能在这个世界留下存在的影子。
    效仿十二娘子么?武明贞一笑,又叹道:那样可是了不起呢。
    十二娘子祠,是一座专为女人建立的祠堂,供在那里的十二个牌位,镌刻的是她们自己的姓名,而不是嫁人后的代称郦X氏。每个灵牌上方的石刻,都是怀尊敬之心,为她们单独立的传记,所铭刻的不是她们的父亲、兄弟、丈夫、儿子是谁,而是属于她们自己的,生平功绩。
    不重谁家女,不重谁家妻,不重谁家母,只重功业身。白婉仪收回神思,评判道:郦家十二娘,和郦家女祠,都了不起。
    在那里,女人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而是作为一个建功立业的人存在。庶嫡也好,成婚也罢,有无子女都无所谓,完全跳脱出了世道的桎梏。
    她们以无比的魄力,换来了郦家的女子从樊笼里走出。就像郦依灵说的,每个郦家女子的愿望,都是希望以后也能被供在这个祠堂里。
    也可贵的是,郦家男人也有这个魄力,承认她们的伟大,而不是因xing别抹杀她们的存在。
    也只有郦家,才能如此罢。林宝诺半是感慨道,随即发现四周又沉默了,气氛比饭还冷。
    呃她简直想自抽,也不知是不是这一路受的冲击太大,今晚她频频瞎说大实话。她看向谢令鸢。
    谢影后,你不是获奖感言能随兴说二十分钟吗,你快来救场
    谢令鸢轻咳一声。今日郦家能为女子建祠,日后,天下也就能如此!
    这苍白的论点,众人回以一笑。都是套路,毕竟德妃娘娘一路上鼓舞众人无数次
    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陛下曾在马球赛场上,向北燕使团,向朝堂众臣下过口谕:女子也有不属于士子男儿的抱负和才华。谢令鸢回想起当日,套着萧怀瑾说出这句话,笑了起来。
    陛下九五之尊,咳(曾经何等直男癌),都以金口玉言说出了这番话,为何?谢令鸢一拍桌子,看向她眼前的爱妃们萧怀瑾的爱妃们。
    武明贞没有参加那场马球赛,倒是听说过。白婉仪反应机敏,回答道:因为你用青龙偃月刀把北燕战神打下了马。
    郦清悟:
    武明贞:
    林宝诺:
    谢令鸢:= =|||瞎说什么大实话。
    因为我们展现了我们的实力!谢令鸢老脸一红,她当时靠的是九星之力,实力个鬼,作弊还差不多。我们赢了北燕的球队,我们,咳,把北燕的男战神打下了马,我们用功勋证明了自己。
    她越说越有些清醒,仿佛时隔多年才品出了美酒的滋味,停不下来:权力从来都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郦家女祠,是在十二娘子战胜太祖、护佑百姓、忠烈殉身后,才建立的。郦家女子以前也是足不出户,嫁人生子,终其一生的,直到十二娘子之后,才能习文习武,出门历练,自由婚嫁。
    所以,世道并非一成不变,关键在于有无人去拼,去牺牲,去夺取!谢令鸢一拍桌子,郦清悟、林宝诺、武明贞、白婉仪等吃瓜群众虎躯四震,桌子上杯碗俱裂。
    谢影后陷入了演讲的陶醉中,忽然面前一亮是星盘跃然眼前,散发着银蓝色的光芒。
    上面的指针移动了两份。是气数和声望?
    她她她,她做什么了?
    谢令鸢疑惑片刻,忽然想起来,大概方才无意中,激发了【慷慨陈qíng】的日常任务在妃嫔面前滔滔不绝发表I have a dream《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
    醉了,以前一直没弄明白这个任务要怎么完成,原来,天道是要她给九星洗脑啊!
    为了气数和声望,谢令鸢双目炯炯,正气凛然:明贞,你何必悲观,你既能征战沙场,怀广袤之志,也可以成为张将军和十二娘子之后被敬仰的人,甚至你会比她们做的更好,不止为一家的女子争来什么,更能为天下女子争取一个世道!
    白婉仪本想安安静静地吃瓜,没想到也被她点名:婉仪,你既已是海阔天宽,更无须在意世俗规矩!我,她拍着胸膛,愿为你的坚实后盾!
    林宝诺已经惊呆了,看着谢令鸢口若悬河,她怎么了?简直进入了发表获奖感言模式,上了发条一样停不下来:女祠啊!我们也可以为天下优秀女子建一个女祠,不重谁家女,不重谁家妻,不重谁家母,只重功业身!
    不是吗?!谢令鸢猛地又一拍桌子,四个吃瓜群众瑟瑟发抖,全是被她的演讲支配的恐惧。
    武明贞沉默,白婉仪一语不发,郦清悟深吸了一口气,林宝诺左右看看,捧场地拍起手。
    对!说的好!
    谢影后保持着微笑,【慷慨陈qíng】任务完成,优雅完美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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