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玦在中线的西翼,战事本是最吃紧的,他依然在四个月收复了三座城池,如此战绩本该褒奖,然而近期不知为何,停驻长州不见前行。
    。
    这是萧怀瑾最近得到的战况。中线的战事目前形势见好,那他自然是要去西线的。只不过,中路本该乘胜追击,却不见武明玦有什么动作,是不想冒进么?
    萧怀瑾思索半晌,天已经全黑了,队伍也找了地方开始安营,生火做饭。秋日的北方,天黑的早,风也起的大,将火苗和饭菜的香味chuī满了山间。
    那香气仿佛有醍醐灌顶的钩子,瞬间打通了萧怀瑾的灵台。
    他召来黑七,要了军中的粮糙簿子。
    幸亏以前他必须要过目户部的账,所以会看账簿。然而军中没有人擅长管理的,所以簿册写得乱糟糟,萧怀瑾看了几眼就头疼。勉qiáng加蒙带猜,这一路抢粮,他们大概囤了一万六千石米粮,对这两千多人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负荷,相当于辎重部队的一倍半。
    陆岩,萧怀瑾在舆图上圈点了一个地方,那里离着他们此刻所在的煌州,快马加鞭来回也要十天行程。你清点五千石粟,带上两百兵和五十个弓箭手,把东西送到这里。
    他的手指,指着长州。
    陆岩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分派任务,愣了一瞬,急道:护送粮糙可以另谋他人,可是卑职的职责是保护您,卑职死也不能接下这个任务!
    别人,朕能信得过吗?萧怀瑾摇摇头,护送粮糙的任务倒是可以jiāo给黑七那些人,这段时间他培养了几个副将,然而毕竟只是一伙流民,万一他们心志不坚,带着五千石粮糙跑了,他可不敢给予这些人这样的信任。
    陆岩无话可说,却依旧不肯受命,说什么也要跟着萧怀瑾,贴身保护他的xing命安危。萧怀瑾将舆图一卷,扔进陆岩怀里:行了,战事不等人,那边比朕更需要你,万一延误了战机,朕可要拿你是问了。
    萧怀瑾君令不能违,遂在半夜乌云蔽月时,陆岩骑在马上,擎着火把,身后跟了五十名训练后的弓箭手,和两百个辎重兵,带着伪装好的五千石粮糙,往战乱地带长州赶去。
    长州城外军营,已经转入了入冬的备战。
    军营内,士兵们几人一伍,整齐有序地巡逻。北方天气转凉,如今夜里风大,chuī得军帐毡子都一掀一掀的,不时有砂砾打在毡布上的细碎声。
    远远地看去,大营中央,一座军帐在风中稳稳立着,内里灯火明亮。这平静的灯火,每夜每夜地彻夜亮着,犹如黑暗中的明示,也让这些士兵感到了安心。
    毕竟他们是跟着武小世子,已经打了三个月的仗。
    眼下,武明玦手下的几个将领坐在他的军帐里,在灯火摇曳中唉声叹气。
    战线拖久后最严峻的问题已经突兀出来,粮糙辎重永远是行军打仗的软肋。
    眼看着重阳要到了,奉武伯那边唉,估计朝廷也征不来更多粮糙了。
    这才八月底,待入了冬,长州可不比长安,别说没有炭火,城外庄稼都荒了一年,明年还要继续荒着
    庄稼地一荒,来年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如果缩减到一日一餐,还能再撑四十天吧。大人,我们是否要退到南边的处州?
    武明玦坐在灯下,暖融的灯光勾勒出秀美的轮廓,因长期行军风chuī日晒,脸颊没那么细嫩了,嘴唇还有点gān裂,却依旧不减容色。忽然,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针线和帕子:莫急,容我想一想。
    正着急上火的众位副将:
    老哥,稳。
    虽然早就知道,怀庆侯世子在沉思的时候,喜欢绣花,据说绣花能帮助他更好地思考战术。然而值此绝境,他还这么淡定,他们真是好羞愧!
    第一百零一章
    月过中天,霜寒遍地。
    一只黑猫飞速跳过祠堂的墙角, 花园里花枝轻颤。
    事qíng就是这样我向家中派了鸽子回来报信的, 不知道为什么信没送到郦依灵跪在祠堂,把这几日在柳不辞军中的见闻都一一道来。
    祠堂里烛火昏暗, 高低的影子投she在地, 黑乎乎一片。
    此事都怪犬子鲁莽, 未经家中许可, 私自调兵剿匪,不想却闹出了这等误会子不教父之过, 老夫这厢赔罪。站在祠堂里, 郦三老爷向众人深深作揖, 谢令鸢等人侧身不敢受,将他扶起来。
    当然不敢受了, 郦依灵最后一句话, 让她们想起来,海东青觅食回来后,嘴角一圈鸽子毛!
    海东青蹲在祠堂外的树上,睁着无辜的圆眼睛,抖了抖毛,忍不住回味了一遍鸽子ròu的味道。
    祠堂里一片赔礼谦让,郦大老爷站在一旁哼了一声,郦依灵缩着脑袋,郦清悟去换了身衣裳,武明贞和白婉仪揉着酸痛的肩背。
    那个柳不辞,也不知是否因为十一郎夜袭他的缘故,没来抢劫郦家。郦二老爷端坐着,沉吟片刻:依灵,你是见过柳不辞的。从你能够平安脱身来看,他不至于是人品低劣之徒,驭下也严,该不是混日子的流民。
    是,郦依灵跪着道:这个人,不像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出身我猜是有什么目的才行抢劫之事的大族子弟。她将柳不辞曾经说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柳不辞的雄心啊,柳不辞的壮志啊。
    北地边关,还有很多士兵长眠,等着他去接他们荣归故里?
    这柳不辞什么人,他以为他是谁?
    郦二老爷皱起眉,君子不齿偷盗抢夺,然而此刻,他倒是对这个人改变了些许看法。
    出身这种东西是一个人磨灭不去的印记,不仅是言谈,且渗透在人做的每一个选择和观念中。
    穷苦出身的人,他的命是用来博的,自己尚且把xing命看的鄙贱,所谓光脚不怕穿鞋,行事武断,有种富贵险中求的侥幸感,在郦依灵这样接受过士族教育的人眼里看来,有点没章法。倒是这种人,一旦风云际会朝代更迭,可以很快纠集一群亡命之徒,掀起或大或小的动乱,成为一挥百应的流民帅。
    小门小户,也就是寒门子弟出身的人,做事常常谨小慎微,力图求稳,容易受到惊吓,被吓到了则会思前想后,大事面前不够果断,往往犹豫难决。寒门阶层不太容易出流民帅,却常常有很多谋士。
    柳不辞不是前两种人。他身上既没有险的不安定感,也不像是思虑特别周全缜密的谋士,他有的是底气十足的无所惧怕,以及贵族教育讲究的德行,还有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种种特质,让郦依灵怀疑起了他的真正身份。
    侄女猜他不是一般的大族,郦依灵想起了柳不辞收集粮糙北上的目的:甚至有可能是长安四姓?或者如叔父所推测,他们乃身负军令行事。
    京门四姓,是晋国最高贵、最兴盛的门第,开国后几十年一直是宋氏为首的宋钱沈陆,后来变成韦氏为首的韦郦沈陆,如今则是何氏一家独大,曹陆武三家远远不及。
    这个推测语惊四座,当下郦八公子微微蹙眉,轻声斥断道:依灵。
    这个堂妹太口无遮拦了些。
    不管是哪个家族还是军伍,出了个让北地许多大户谈之色变的流民帅,恐怕都是不小的震动。郦依灵随即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这些,欠身施礼:小女方才谬言。
    不,你不是谬言。谢令鸢往前走了几步,这段时间,她将道听途说的事拼接起来,剥丝抽茧地整理细节,直到郦依灵方才的话,如醍醐灌顶,才让她瞬间有了惊骇的猜测。
    似乎白婉仪也想到了,闻言投过来一瞥,二人目光中凝聚了意会。
    那个人,他是什么样貌?
    郦依灵扫视一圈,指了指武明贞:和他差不多高,长得略黑,有点胡茬,细看其实五官清秀极了,时风眼,悬胆鼻。
    长得黑,其实就是在外面几个月,风里来雨里去,晒黑了。
    还蓄了胡茬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毕竟是带兵的人,有胡茬看上去也可靠点。
    这样貌,这身形,这不靠谱的行事,还有这名字毋庸置疑,该就是萧怀瑾了。
    谢令鸢眼睛一亮,随即一阵痛心疾首。
    问世间最让人不愿承认的,不是过错,而是错过啊!
    本来她们和皇帝,还差几天就可以碰面,结果经历郦家少爷的千里夜袭,萧怀瑾为防生变,绕了东路趟河而过。而郦家家兵还不算完,又把谢令鸢她们给埋伏了,gān扰了她们的行程,恐怕现在,萧怀瑾又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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