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翌之难道不是晋人吗?
    他所在的难道不是晋土吗?
    他是晋人,又在晋国皇土之上,那他犯了事,不是该按着延祚六年朝廷颁布的新《晋典律》来处决吗?你们赵家,有何资格代替官府,动用私刑?
    还是说赵家自认为可以取代官府,取代朝廷?赵家觉得《晋典律》可以践踏?
    赵家觉得当今天子的话,不足为惧,丝毫不放在眼里?
    赵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他胸口起伏,这个姑娘说话时,牢牢地抓着私刑不放,像疯狗一样的乱咬人!
    不就是用个私刑,她敢掰扯这么多问题,qiáng行诬陷他们!
    几个赵家人已经是面色铁青,有个青年按捺不住:你别胡说八道!你含血喷人!
    谢令鸢淡淡道:我说错了?你们没有动私刑?
    那青年被噎住。
    赵洪毕竟是多年处理族中事务的长辈,气愤过后,还是波澜不惊道:姑娘言重了。赵家可不敢如您这般恶意揣测。姑娘既然大义凛然,阻止我们族中惩罚叛徒,老夫倒是想问问
    诸位可是朝廷中人?是什么官职?有何资格要求我赵家听从律令?他冷冷道:族中私事可不是国事,人人都能置喙一番的。
    他脸上客套的笑意已经不见了,眉梢眼角都是不屑一顾。
    他知道这些女子怎样也不可能是朝廷官员,所以即便她们qiáng词夺理,也没资格管他们。
    让她们灰溜溜地滚!
    谁料谢令鸢闻言,却没有动气,也没有焦急愧疚。她回以一笑,施施然道:哦?大叔如何笃定,我们不是朝廷中人?
    大
    大叔?!!!
    赵洪被这个称呼一噎,气得拧起了眉头。
    但他转而却为谢令鸢那句话警醒,上下看了她们一眼朝廷中人?
    她们都是女子,怎么可能。
    他的视线转到郦清悟身上。
    这个男子一直是在侧旁,虽看似轻松随意,却是呈保护之姿。
    这人身上虽有贵气,却没有官气,最多也是某个世家大族或公侯府第的嫡公子,而不是朝廷之人。
    所以,她们应该是在嘴硬罢了。
    赵洪连平静的忍耐都没了,蹙眉嘲讽:既然诸位是朝廷中人,失敬失敬。你们要国法,那就来说说国法。
    我们赵家被抢了,跟谁讲国法去?国法怎么还我们公道?要我们遵循国法把人送去官府,那朝廷官府能还我们公道,赔我们粮糙吗?
    。
    可以。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清灵温婉的女声,把赵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赵洪暗藏怒气的反讽戛然而止,仿佛被闸门硬生生切断了水流。
    他们循声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一个仪容素净清丽的女子。
    她画着飞扬入鬓的蛾眉,眼角红色泪痣,这样如清水芙蓉般的女子,却对他们说出这样一字千金的话来!
    可以。
    她放出豪言,可以赔赵家粮糙。
    她是什么人?!
    赵家人被吓到了。
    谢令鸢也被吓到了,没想到白婉仪竟然敢给他们这样一个许诺。
    她是疯了吗?
    林昭媛一急,似乎是想阻拦,然而谢令鸢摆摆手。
    白婉仪不是打诳语的人,既然她敢这样说,兴许有她的理由姑且信任她试试。
    谢令鸢示意林昭媛不急。
    。
    白婉仪看向赵洪,微微一笑,温声道:如今边关战事告急,朝廷也正在广征粮糙,乐平赵氏既然委屈,那这些被打劫的粮,便从你们来年缴纳的赋税中扣减好了。如此,朝廷算不算善待你们?
    赵洪一愣。
    扣减赋税?
    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给赵家jiāo待?
    难道是因为赌气?
    白婉仪又轻轻笑了:怎么,不算吗?那赵家未免太
    算!赵洪yīn着脸打断她,生怕她改口,斩钉截铁地服软。
    如今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她们要在争执中占上风,就让她们占好了。
    一群傻孩子。
    天晓得,他们赵家每年为了逃避朝廷的赋税,要花费心思做多少手脚!
    每年官府下来统计人丁,赵家报上的佃户只有真实人口的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都是隐户,以此躲避赋税。如今,若是可以减免赋税,乃天大的利好!
    不过他转念一想,疑惑地打量起她:不知贵人究竟是何身份,还是放了大话?要我赵家相信你们,也总要有凭有据。
    她们毕竟只是一群女子朝廷能做主这些事的,可轮不到她们。
    白婉仪面色从容,指向了一身男装打扮的武明贞:这位公子,正是怀庆侯府旁系的嫡出公子武桓。
    武明贞一愣,权作默认。
    怀庆侯世子武明玦,如今正在北地长河谷一带,同陈留王的叛军jiāo战,同时肩负着抵御北夏出兵的压力。战况告急,武桓公子奉太后之命,赶赴北地支援怀庆侯世子。
    。
    屁的武桓,比四环多一环
    林昭媛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暗想,这个白婉仪说起大话来,居然也是眼睛都不眨,和谢令鸢简直一路货色!
    而武明贞蓦地向白婉仪she去一道锐利目光,白婉仪感受到,冲她微微使了眼色。
    武明贞看懂了这个眼色,她心里衡量了一番,对着听音抬了抬手。
    听音亦作男装打扮,驱马上前,亮出了何太后给的印信:太后手令在此!
    她粗壮的嗓门儿气吞山河,冲击波辐she千里,一下子把赵家几个人都震得跪倒在地,连被吊在树上的赵翌之,都被音波震得翻了个白眼
    赵洪见状,忙跪在地上,看向武明贞难怪先前,总觉得她有点眼熟!
    此刻他想起来了,某一年似乎是京中公侯世家的大宴,乐平赵氏有幸参与其中,他随同族中宗长,一同前去了长安。
    京中贵戚林立,赵氏也只能是个陪衬,怀庆侯府的地位,则是赵氏高不可攀的。彼时怀庆侯世子被人簇拥追捧,他也远远见过,对那个相貌俊美的世子颇有几分印象。
    这武桓,与怀庆侯世子相貌类似,果然是怀庆侯的亲戚!
    得罪,得罪,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京中来的贵人,还望各位海涵。赵洪的口气转得很快,恭敬虔诚,再不见方才的傲慢讽刺,甚至有些微颤抖。
    却不是怕的,而是窃喜。
    赵洪虽不是官身,但赵家世代都是做官的,所以对他们不会太忌惮。他是激动方才那个温婉女子说了,赵家来年的赋税,可以减免
    所以,当然是对他们要多客气有多客气,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赵洪赶忙命人回去回禀宗长,自己又弯着腰,亲自迎他们:贵客远道而来,不妨到家中歇息一下,也让我们聊表敬意,尽东道之谊。
    方才几个青年已经傻了,略带犹豫崇敬地看着武明贞。怀庆侯世子玉面修罗之名,他们可是听说过,这位俊美公子,竟然是怀庆侯世子的亲戚!
    幸好方才,他们没有打起来。
    。
    赵洪语气谦和地说笑,一路引着贵客,回赵家的主宅。
    而赵翌之被解了绑,也往回押送。
    众人骑在马上,跟着赵家的人去主宅。谢令鸢勒住马,等白婉仪经过她时,低声询问:你是什么打算?
    她知道白婉仪不会惹麻烦的,但总觉得云里雾里。
    白婉仪轻轻一笑,凑近她耳边,短促地说了两句话。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谢令鸢眼前一亮,重重地随手拍了一掌:大善!
    她这一掌拍在了海东青的身上。
    海东青差点被拍倒在马下,要是它能叫,大概早嗷了一声。
    谢令鸢轻咳一声,收起坏笑。白婉仪把以前宫斗时拿来对付她们的心思,如今拿来对付外人,果然也是不容小觑啊。
    。
    她们说笑着,已经走近了赵家主宅。
    主宅里,出来相迎的并非宗长,而是老一辈的赵铎。
    赵铎已经听说了怀庆侯府的旁系公子,带着太后的印信经过乐平,闻说赵家被流民抢了粮糙,公子不满于赵家动用私刑,认为有rǔ朝廷颜面,要求赵家依从朝廷律令行事。
    而方才赵洪差点跟他们争起来,直到他们一怒之下,亮出了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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