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还是保小?
    这问话在后宫里多是句废话。
    女人的xing命怎能比得上皇嗣金贵?若不是事qíng搁在皇后身上,皇后地位摆在那里;换成其他妃嫔,是连问都不需要问的。
    。
    萧怀瑾先时只想着早产之痛,却未料到竟然到了这一步!当直面这样的选择时,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感受到无力与茫然。
    一边是他不爱的皇后,一边是他心念的孩子。可他做不出选择。
    他嘴唇张开,想要发声,喉口却被人扼住了似的,那声音怎么也冲不出来。
    。
    白婉仪看着他艰难痛苦的模样,似乎也心疼了,伸出手握住他,他浑然未觉。
    她知道,皇后喝了几个月的保胎药,xingqíng会越来越bào躁,极易动气。今日贵妃戴簪之事,若放在平日,也不过是一两句冷言冷语揭过去了。然而皇后如今气xing大,这便一触即发。
    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心qíng,皇后灌了她避子汤,如今难产,也是招了报应。她却并不觉得真正快意了。
    听闻皇后早产且难产,何太后也连夜从长生殿过了来。
    她甫一踏入门槛儿,便听到陈太医的请旨,看到萧怀瑾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当下替他下了决断:保大人。
    萧怀瑾回神,转过头,望向太后,何容琛留给他一个背影,在灯火摇曳中坚挺不可摧毁的,这么多年了他还在无意识依靠的背影。
    何太后说保大人,她替萧怀瑾做出选择,他竟然心生庆幸他不必面对这残酷的抉择。
    然而他望着内室的门,却忍不住落泪。
    保大人,孩子就留不住了。
    他失望地站在外面,心渐渐凉了下去,坤仪殿的宫人进进出出,仿佛成了一个恍惚的世界。
    内室里,曹皇后躺在榻上,痛得连声音都没有力气发出。她的手已将被褥chuáng帐抓成一缕缕碎片,如今无力地虚垂着。
    那剧痛的冥冥之中,她却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太医向皇帝的请旨,以及太后的回答。她想呐喊,想求他们保住孩子,她可以不要xing命,可她没有气力,只能虚喘着道:要孩子
    一片混乱里,宫人听不清她的吩咐。染了血的铜盆一个接一个地端出去,医女探了一会儿,急促道:麻烦大了。
    曹皇后有大出血的征兆。
    。
    混乱直到了后半夜,皇帝沉默地等待,后宫中也是不眠之夜。各宫的妃嫔都等在了殿外,借机向皇帝表现关心。只不过,萧怀瑾根本顾不得她们了。
    苏祈恩向他禀报,说各宫娘娘们都在外面等着,他嗯了一声,外界什么事,都没法往心里装。
    。
    直到了卯时,内室的混乱才平静下来。医女抱着襁褓,跑出了坤仪殿的外室,神qíng忐忑。襁褓里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抱着人。
    陛下医女犹豫着,不知是否将襁褓递上前。
    萧怀瑾怔怔站着,朝她伸出手,她只好哆嗦着手,将襁褓打开。
    看到襁褓里的一刹那,萧怀瑾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是双胞胎。
    一儿一女。只是比一般婴儿还要小,脑袋还没有拳头大。
    所以曹皇后生得才格外痛苦。可是,拼尽了xing命,却也还是未能留住两个孩子的xing命。
    那医女低声道:陛下,两位皇子皇女的qíng况,似乎是有中毒的迹象需得宫正司和太医进一步查验方可。
    萧怀瑾怔怔地看着他的两个孩子。
    他们缩在襁褓里,全身发青,都已经僵硬了。
    他天天期待着,将自己小时候未能圆满的梦想,都为他们实现,而他们却连眼睛都未能睁开。
    他的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下来。
    半晌,苏祈恩小声叫了他一声,萧怀瑾回神,已经是泪痕满面。
    外面等待的妃嫔们,此时也都获准进了殿内,寂静无声地站着。然而这死一般的沉默并没有多久,内室的宫人又急匆匆出来:娘娘大出血了!
    萧怀瑾茫然地要进去,紫宸殿的内侍为难道:陛下,产房血气重,不能冲了九五之尊啊
    那内侍的话没说完,便被一个女声打断了。
    哪里冲了?
    众人循声望去,是德妃。
    谢令鸢等了一夜,听到两个孩子都是死胎的消息,再想到皇后怀孕的前后,心中也隐隐有了揣测倘若皇后是因为服药,那一切都说通了。
    药物容易导致生理紊乱,排出双卵或者多卵,所以皇后怀了双胞胎。只是这种用药催子,胎儿大概发育得不够,胎心微弱,个头也小,遂瞧不出异样。
    想到皇后为了生子,宁肯服药又忍受这样煎熬;而那些男人却叫嚣着不能进产房,以免脏了自己,她无法遏制心头的bào怒:
    女子生产,已经是生不如死了,她们在鬼门关上打转,为什么会觉得进产房都是一种污秽?
    那内侍直眉楞眼的,傻傻道:娘娘,可这是规矩啊又不是他定的,自古以来,女子生产,男子都是不近产房的。
    而其他妃嫔都低着头,对于德妃惊世骇俗的话语,她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够了。萧怀瑾低声道。内侍哑了声,谢令鸢也熄了火。
    萧怀瑾拖着步子,进了产房。
    第七十六章
    产房里,萧怀瑾甫一踏入,各种混杂着血腥与污浊的味道扑面而来。
    诚如内侍所进言,这里是污浊的。每个人包括他,却都是这样经历污浊而新生。
    这里也不似外面那么明亮,卯时的太阳已经悬于东方,可产房里却还有些昏昧黯淡,少了明媚的光线。
    萧怀瑾心qíng坠坠的茫然。宫人识趣地退出,抱翠守在一旁,他走到了皇后的榻前坐下,没有嫌脏。德妃说的对,皇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转,眼看着这一脚是迈不回来了,他不能嫌弃这污秽。
    他甚至伸出手,拉住了皇后的手握住。
    榻上全是鲜血,触目惊心。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铺张这么刺目的殷红。虽然知道女人生产是赌上xing命,但第一次亲眼见到,第一次被迫接受,还是冲得满心空白,回dàng着萧索。
    曹皇后艰难地睁开眼。她面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头发结了辫子又被咬断,散乱着。她见是萧怀瑾时,眼睛微微亮了,努力了半晌,启唇张张合合,终于发出了两个字音。
    饿了。
    生孩子的时候,医女压着她吃了两碗jī蛋面,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消耗,什么也没吃,腹中空空。
    她以前守着礼仪规矩,对皇帝示以委婉温柔。这是头一次对萧怀瑾说话这样直接坦然,更像是在撒娇。
    萧怀瑾轻声问:好,想吃什么?
    曹皇后摇了摇头:苦的很。
    口里苦,什么都吃不下。吃不下了。
    萧怀瑾不知道她说的是口里苦,还是心里苦。由是迟疑着问道:那吃点甜的?
    他声音小心翼翼的,而曹姝月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挣扎着,看了一眼抱翠。
    抱翠是跟着她从曹府嫁入皇宫的,一眼就看懂了皇后眼神传递的意思,赶紧跑了出去。
    初夏的清晨,坤仪殿的御花园里,chūn葵花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朝露,生机蓬勃。抱翠哆嗦着手,一撸就是一把,慌慌张张地用披帛兜起来,捧回了内殿,放在曹皇后枕边。
    那花铺在乱发旁,皇后的眼神宁静了下来。
    chūn葵花是红的,榻上的血也是红的。红得萧怀瑾都不忍心睹目,微微偏开了视线。可那红一直留在他心里,像是揭了块疤不住流血。
    曹姝月有了丝气力,对他勉力笑了笑:臣妾小时候会摘来尝尝,有点甜的滋味,又不至于尝多了生厌
    安静了一会儿,声音似有叹息:您看,这花儿也是聪明的若一次得够了,以后就没那么想要了,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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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到了回光返照,很多往事便清晰浮现。她想起了初入宫时,见到的萧怀瑾。
    才十五岁的少年,眼看就要亲政了,俊秀稚嫩的脸庞上,混杂着忐忑与期切,混沌与光明。
    也真是奇怪,没出闺阁之前,她想着嫁个英武不凡的公侯子弟,反而是看不上皇帝的。知道太后独揽大权,心中便总将萧怀瑾想成个孩子。
    然而见到他亲政那天,他颤抖着双手,将剑cha入祭天坛的铜鼎中那一刻,脸上在迷茫之后是再不回首的坚定,她站在猎猎劲风中远远看着,却忽然觉得心旌神d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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