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不叫英雄酒,而叫英雄泪呢?名字多悲凉啊。
    大概是,成了英雄的人,背后总有道不尽的酸楚吧。只有喝得懂这酒的人,才能以酒会友,品出人生百味。所以,酒肆老板不轻易卖人,只有他瞧得上的人,才卖这酒。玉隐公子便是他敬佩之人。
    白昭容微微一笑,那酒喝了以后,先是觉得快哉落泪,有美人兮偎偎我怀,五陵风流把盏言欢。然后是觉得悲哉落泪,世间至悲,莫过于英雄末路壮志未酬,与天地问穷途无道,人生更该如何行走?
    萧怀瑾支起身子,困惑道:那玉隐公子如此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也会品出这些苦吗?也会壮志未酬吗?
    白婉仪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臣妾不知道呢。
    。
    谢令鸢听着他们彼此聊得入神,心知时机到了。
    她悄悄地在地上一蹭一蹭,蹭到门槛儿,伸出爪子翻了出去此刻才明白那只海东青逃生的心qíng,她再也不欺负大鸟了
    待翻出仙居殿,她便如脱肛的野狗般一路狂奔,向着丽正殿而去。倒是跑起来比从前快多了,身轻如风,仿若翱翔
    眼前,丽正殿的宫宇越来越近。她一步三阶地跳上去,此刻宫内外皆熄了灯,大殿周围显得有些冷寂。殿阶之上,遥遥地映着月光,一个人的身影立于月色下,柔静而高华,似乎正在等待她。
    郦清悟。
    谢令鸢鼻头一酸,变成狗的委屈纷纭涌上,满满的倾诉涌到喉头间,化作了一句
    汪!
    第三十九章
    谢令鸢满腹不是人的心酸,正要扑到郦清悟脚边时,忽然迎面而来一个巨大黑影
    怎么忘了,绑在丽正殿门口的海东青!
    它被撒开了翅膀,双脚依然是被绑着,所以能四处飞一飞,却飞不过绳子的范围。
    谢令鸢刹住脚步,与海东青一高一低对视。
    海东青隼眼圆溜溜地睁着,上下打量这只狗,动物的敏锐直觉,觉得它怎么这么有谢令鸢的神采呢?它可太痛恨那个把它倒吊、在它面前掰断烤rǔ鸽翅膀的德妃了!
    打不了德妃,还打不了一只狗吗?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海东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二话不说,追着谢令鸢,开打!
    扑棱棱,谢令鸢被啄了。
    她没来得及求安慰求抱抱,就被海东青先啄了一嘴毛,一夜的委屈也爆发了莫名变成狗就够倒霉的,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还被海东青啄?
    她呲出狗牙,身上残存了一点【朝垣】之力,也朝着海东青扑咬过去!
    就这样顺理成章,把郦清悟忘到了一边。
    。
    一隼一狗,夜色之下,影子如风,飞来打去。你来我往,你抓我咬,隼毛狗毛,落了一地。
    你风姿飘逸行走武当,我身形矫健稳步少林,现实演绎了jī飞狗跳。
    最终,海东青毕竟还被绑着,行动不便,谢令鸢跳起来,身姿在夜空中划过闪亮弧线,狗嘴一张,把它一边脖子叼住,往另一边用力甩去。
    郦清悟恰好走过来,一手接住大鸟。
    他垂眸,琉璃清瞳中映出了狗的身影。谢令鸢把嘴里的毛吐出来,他身量高,她得努力抬着头望他,在月色下,看上去眼巴巴的
    郦清悟于是夸奖这狗:捕猎能力还不错。
    谢令鸢:
    她正考虑着该不该对郦清悟吐露身份,毕竟一天内,从和北燕战神对抗的德妃,变成了和海东青对打的宠物狗有点难堪。
    然而,郦清悟却俯了身,把她按在地上,想要看看她xing别。谢令鸢啊呜一声,拼命挣扎起来。
    星使好死不死地这时迎了出来,对着他手中的狗,恭敬道:娘娘,您可算是xing命无虞地回来了!
    谢令鸢瘫在地上,翻着狗眼,苍茫望天。
    德妃既已昏迷,丽正殿的值夜便松散了不少。画裳心忧却也无可奈何,照顾主子到后半夜,乏得不行才去睡下。
    此刻丽正殿中,早已熄灭了灯,唯有月华流照,霜色遍地。
    chuáng上躺着德妃,已经被郦清悟以悬针定住了心神,暂时没有xing命之虞,只不过
    您是心神受创,若要恢复,得需一百零八天,星气圆融方可。如今没有人知道您现在的真身,也可安心。星使解释道。
    什么真身,你的真身才是一条狗呢!
    谢令鸢十分忧伤地把身体缩成了一个球。
    听到还要等三个多月,谢令鸢一颗心如坠冰潭深渊。尤其为了遮住被阉割的现实,她总下意识地夹着尾巴,看来还要夹三个月
    好在她能返人身,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郦清悟在地上铺了布帛,把笔塞进她的狗嘴里:在那之前,我会守好你的身子。现在,写下来,昏迷前你看到的是谁?
    谢令鸢两爪撑地,嘴里衔着笔,晃着头无比艰难的,在布帛上歪歪扭扭写了个林字。
    她是听到林昭媛的心声后,忽然不对劲的。心神激dàng如山崩地裂,台风海啸一般。
    月光透过窗棂,地上铺了一层清辉。眼前的人,睫羽上也氲了一层清辉,半遮了清浅的眸色,他若有所思:她应是大司命。
    谢令鸢吓得张大了狗嘴,那笔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她这颗落陷星君还在后宫艰难度日,遥遥无期刷着妃嫔声望;死对头怎么就穿成了听起来这么厉害的存在,还害得她差点死掉?
    怎么可以?她不能输!否则岂不是让死对头看好戏?
    世上最难容忍的事,不是真正的胜负既定,而是死对头自以为赢了她,洋洋得意。
    她不能输!
    谢令鸢斗志盎然地,摇起了尾巴!
    这就解释得通了。郦清悟执笔,在布帛上写画,谢令鸢以两爪替他按着布帛。以狗的视角,看得更为清晰,他手指修长,握笔姿态端雅,一笔一划皆有行云流水的气质,应是受过极好的开蒙教育,有鸿儒教养过的中正之气。
    她暗自揣测着眼前之人的身份。
    脱开外人捧赠的仙君称号,他也不是生来就通七政四余,甚至不像生来就与道门有什么缘分的。言行举止看得出都是门第出身,如活在世俗中,肯定也是人中龙凤,为何去修清苦的道呢?
    是家族蒙难,抑或是智慧开悟大道归一?
    郦清悟见她走神,狗眼映着月光清亮亮的,拍了拍她的狗头:好好听着,待会儿喂你。
    这说的就跟大人吩咐小孩儿听话有赏似的,偏偏谢令鸢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应一声。
    她趴在案上听郦清悟讲述,北燕培养的人才中,大司命负责的是禁术,乃是先秦及汉初时,宫廷盛行的巫蛊诅咒之术流传下来的偏门。大概为了防止被佛道高人窥探,给自己下了层禁咒。当谢令鸢莽撞地用了【猴王早已看穿一切】去窥探她时,就受到反噬,被对方窥见了心神。至于林昭媛究竟如何成为北燕安cha之人,不得而知。
    所以,九星,大概在她听到林昭媛心声时,就已经bào露了。接下来,危险的不是已经昏迷的谢令鸢,而是其他八位妃嫔。
    当时星使为了保护她神智,阻止她被窥探,才将她迅速转移到了旁的什么东西身上恰好白昭容养的狗在附近,这便就近上身了。
    果然星使是做大事的人。
    讲完了经过,郦清悟才去丽正殿的小厨房,端出一个碗,放到她的面前。谢令鸢望着碗里的ròu骨头,嫌弃地扭开了狗头。
    要啃那骨头,她得两只爪子摁住,然后把嘴巴拱到地上她节cao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不想失去最后的一点做人的屏障
    郦清悟素来不爱言笑,平时在丽正殿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偶尔才出现在她面前。如今却愿意陪着了,对她难得地流露出恬淡微笑:你现在的姿态,太过类人,必须学会犬类的反应,以掩饰好身份,否则被人看穿怎么办?
    他说的好有道理。
    谢令鸢演过很多角色,就是没演过狗,她唯有听话地点点狗头。
    郦清悟摸了摸:所以,狗都是要吃骨头的。
    谢令鸢悲怆地呜咽两声,两只前爪按住骨头,开始啃。可她终究不娴熟,拱了半天,骨头被她用嘴在地上拱了一圈,爪子再一拍就蹦飞了。
    呜汪谢令鸢哀愁地看着那块骨头。她发现自己不会以狗的形态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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