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娘娘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林君竹厉声呵斥,藏在掌心的银针随即展露锐利的锋芒。
    他们的亲昵甚至不必刻意表现,温怡卿的一个停顿一个眼神是何含义,萧沉皆能意会。
    林君竹看在眼里本就难受,更别说两人齐齐射来狐疑的目光,仿佛他才是那个局外人。他急于证明又害怕温怡卿的第一选择不会是他,更害怕会看见她对自己露出失望或是责备的神情,林君竹横眉怒视但微动的眼眸透露出此刻的不安,已然落于下风。
    狭小的西暖阁里两人僵持不下,暖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温怡卿不自觉屏住气息,牢牢紧盯林君竹手里的银针不敢轻举妄动。
    手腕被萧沉温暖干燥的掌心圈住,上端的小臂又被林君竹紧紧牵制,她能感受到那缠着细麻的掌心因太过用力而隐隐发颤,逼得她进退两难。
    “好了,都别说了。”温怡卿率先打破僵局,有些疲惫地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踏进西暖阁以来,萧沉一直对林君竹的挑衅视而不见,虽三番四次做亲密之举,但温怡卿知道他从来不是爱争口舌之快一时长短,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激怒的人。
    察觉到温怡卿的不适,萧沉还是舍不得她为难,只能先松了手,他一言不发拾起被随意丢下的毛笔挂回笔架,笔尖晃动,浓厚的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甩下一道痕迹。
    “我还不曾问,那位驯兽姑娘琅沐如何了?”
    掌心温热的触感附在手背,温怡卿就站在他的身前,仅仅一步之遥。
    林君竹双唇微张有些不可思议,他匀着气冷静下来闪躲开温怡卿的凝视,快速收起银针生硬地抽回手又一板一眼地答道:“无碍,抓痕虽深但没有伤到要害。”
    “辛苦你一夜没睡。”温怡卿见他别扭也不惯着,退开两步脸上笑盈盈的。
    才拉开距离林君竹就慌了神,伸着手臂用力搂住她朝外走了两步,远离炭盆的空气更为干冷,着一身单衣的林君竹却似不知冷热一般。
    “亏你还是太医,怎么就是不知道轻些用手。”温怡卿扭过脸皱起眉头责怪将身上的大氅极力往林君竹身上盖,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提醒了。
    被挂心的暖意直击胸口,如潺潺春水流出山谷流进指缝流入心间,叫林君竹喜难自胜,他默默转过身用自己的身形挡住萧沉的目光,半晌才心有不甘地轻声埋怨道:“娘娘的道谢太过轻率。”
    温怡卿抬起手臂勉强环抱着他,掌心在林君竹挺直的脊背上轻拍着安抚:“你可别忘了,摄政殿有人还在等你呢。”
    “娘娘都知道了?”林君竹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温怡卿摇了摇头:“我只是与裴先生见了一面,看得出来他对你怀有歉意。”
    有些事周晏然不便明说,但温怡卿清楚他的心思。
    能借她之口劝林君竹留裴衫在身边也是好事一桩,毕竟那是除了周晏然以外,林君竹最后的亲人。
    见过裴衫那副枯槁的模样之后,温怡卿更加能明白周晏然的用心,他是不愿将来林君竹心生悔意,才发现为时已晚。
    “我知道……”他叹息声轻不可闻,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时一。”温怡卿朝外面拔高了声音,门扉立刻发出一声轻叩。
    她凑到林君竹耳边轻声道:“对你的谢自然不是一言半句便能道完,从前的事……我不会在意也请你统统忘记,君子论迹不论心,你知道我也有我的私心。”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根,林君竹打了个激灵红晕染透了耳廓,左手掌心在她腰后轻揉两下,他轻声喟叹道:“娘娘说的我都明白,等过些时日我再来向娘娘细细说明。”
    “子逸先行告退。”林君竹咬咬牙果决地松开她,抬手作了个揖。
    林君竹走得极快,似乎是怕外头的风扑进屋里,只在关门前从慢慢变窄的门缝里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温怡卿喜欢看他因为欢喜而亮晶晶的眼睛,也喜欢看他失意吃醋时红润润的眼眶,唯独不曾见过这样的林君竹——只身背负着莫大的哀愁,在望不到头的白雪中徐行。
    “快进来吧,外头凉。”她望着紧闭的房门出神,被萧沉的声音猛然拉回现实。
    闻言温怡卿拢拢身上的大氅转身走进里屋,见萧沉正提笔在纸上描着什么,走近桌前坐下,她探头看见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自己的模样,有些惊奇。
    “你为何要故意激怒他?”
    萧沉巧妙地将那笔浓重的墨迹隐在画中女子的发丝中,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带着理所应当的平缓语气说道:“林太医急躁敏感,又凡事不愿与你坦诚商讨,即便如今忠诚不二难保以后如何,留他在身边是徒增祸患。”
    “可他是摄政王的人,”温怡卿眼眸微转,抬头看着萧沉,“他心无城府遇事难免急躁,自小失了亲人所以个性敏感。若是没有他,我恐怕难以说服摄政王襄助你我。”
    “你可知,你一说谎便会直直地盯着人瞧,”笔触微顿萧沉抬眼对上她的视线,见温怡卿心虚地低下头,他轻笑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我知道他讨了你欢心,这是他的本事。”
    “若是没有你的手笔,林君竹可还没有机会讨我欢心呢。”温怡卿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伸出手想将画拿起来却被萧沉一把抓住指尖,力气不大却足以让她不能挣开。
    “墨迹未干小心弄脏衣裳,”被一语戳中痛处的萧沉无力地垂下腕子,面容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来,“能伺候你,也算是他的福气。  ”
    “福气?”温怡卿疑惑地抬起头,见萧沉将画展开提在手上朝后退去两步,画中女子清丽的容貌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萧沉双眸微垂似是想到什么,他轻声解释:“大周重女德,女子私德固然要紧,可你是太后自然不同,对臣子而言雷霆雨露皆为恩泽。”
    “前朝太后光是服侍洗漱的面首便有数百人,皆是选样貌好才情好的世家子弟入宫,这些服侍过的子弟将来能在宫中或朝中谋上一官半职免可去科举入仕,只是自周室以来连年的战乱饥荒水灾才免了这规矩,”萧沉踌躇片刻,将晾干的画卷迭起,“瑾瑜……我从未问过你从何而来,如今不想答也无妨,只是想知道你所在之地的民风可与这儿有所不同?”
    “那儿……”温怡卿没想到他会突然询问这些,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始讲起。
    如果要跟一个封建王朝的勋贵说,王权至上彻底消亡,恐怕真的是疯了吧。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萧沉的脸色最终还是坚定地道:“那儿没有王族,你也读过孔儒应当知道大同,虽不如书中那般美好,却也努力了十之一二。”
    他怔住了像是在极力消化这些信息,良久才开口:“若果真如此,比之如今也该是努力了百倍千倍吧。”
    他说着抬手将画移向炭盆,温怡卿瞪大了眼睛连忙抢了过来:“你为何要烧了我!”
    萧沉展颜一笑,掌心抚过她的脸颊:“这画有许多瑕疵不要也罢,你若喜欢我再画便是了,况且我以为真正的你或许并不是这个模样,画了不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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