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一章全方位反击(一)坐落于河北省中部平汉线上的保定,是座已有两千二百余年历史的古城,自元明以来一直是拱卫京津的战略重地,历经五百余年风雨的高耸城墙和巍峨城楼,默然屹立在萧瑟的寒风之中,在阴沉沉的苍穹下显得无比的沧桑孤寂。

    保定火车站建在老城西关之外,沿着宽阔的西关大街,跨过护城河上的石桥经城门即可进入城中。经过多年来的发展,护城河至铁路线这片东西宽六百余米、南北长三公里的区域已经成为冀中工商业和运输业的集散地,鳞次栉比的商行店铺热闹非凡,贯通东南西北的街巷两侧的成片民居,人声鼎沸,鸡犬相闻,叫卖声、马嘶声、车轴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似乎从关外缓缓向南涌来的战争阴云,并没有影响到这座河北军事和工商重镇的繁华。

    上午十点是西关商业区开始热闹的时候,不知哪一个消息灵通人士高喊了几声,众多店铺老板和悠闲之人全都涌向了站南泉河北岸与铁路西面那座著名的鸿达货场,惊讶地发现原本属于本城第一富豪所有的、占地二十余亩的大型货场已经大不一样,一队队东北军守备旅的官兵荷枪实弹,已经将货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从南面通向货场的朝阳桥上,摆上了缠着一圈圈铁丝网的拒马,本应停在车站里的十几节闷罐车皮,肆无忌惮地停在货场大门外的铁路分道线上,数以千计的穿着从未见过的军装、身背长短枪的官兵正在挥汗忙碌,一个个崭新的木箱被搬下火车车厢,堆上大车和卡车车板,源源不断地在列车与西面戒备森严的货仓之间穿梭忙碌。

    站在远处围观的市民越来越多,谁都不知道那些身穿怪异军装、头戴杂色钢盔的军队是哪一部分的?

    不少人私下猜测,卸下的十几车皮沉甸甸的大小木箱里装的全都是军火,但到底是什么军火,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与寻常军火包装箱迥然不同的是,这些个制作结实精细的木箱上没有标注任何文字,市民和十里八乡的人们就这么傻呵呵看着,各种猜测和臆想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便传遍了古城内外。

    站前大街正对着出站口的“金龙酒馆”,是一座造型古朴的仿明代风格建筑的两层酒楼,灰瓦朱门,青砖飞檐,处处洋溢着浓郁的古文化气息,门楣上方高高悬挂的明黄色滚边旗幡的正中央,是个大大的“酒”字,一眼望去,就知道这个占地六百余平米、拥有中院后屋的酒楼气度不凡。

    此时,酒楼二楼的临街包厢里,一位年约三十五六岁、高鼻阔嘴脸膛红润的汉子坐在靠窗位置,悠闲地喝着茶,一双平和得看不出情感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视着人流穿梭的街道,当一个身穿黑色警察制服的高大身影从斜对面候车室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来时,红脸汉子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低声吩咐对面五十出头的老者:“二叔,世俊来了,你老下去告诉他,我在这儿等他。”

    “好的。”

    戴着老花镜、一副账房先生模样的清瘦男子站了起来,略微整理一下深灰色棉袍,便迈着方步走出包房,关上门看了一眼二楼大厅络绎到来的食客,露出亲切的微笑,打着哈哈周到地说些得体场面话,脚步却没有丝毫停下,不一会儿就走下楼梯,若无其事地迈向宽敞的大门。

    数分钟后,长得高大孔武浓眉虎目的警察悄然进入包房,带上门后,很自然地坐到了红脸汉子对面,端起面前的茶杯,咕嘟嘟几口喝干,擦擦嘴唇上两撇黑亮的胡子,向给自己续茶的红脸汉子微微点头:

    “大哥,小弟进站向东北军驻站代表打听了一下,一夜之间突然征用周家鸿达货场的,正是大哥猜测的安家军,但具体是属于哪一部分,具体番号又是多少,那个军代表也不知道,对小弟说是帅府司令部亲自下达的命令,属于最高军事机密,任何人不许问不许谈,只需尽一切能力满足进驻的友军即可。小弟琢磨,这支官兵人数多达两千余人的部队来头不小,很可能是安老大直属的部队。”

    红脸汉子听完略一沉吟,随即问道:“对于货场被征用,周家上下有何议论?”

    “小弟派局里两个巡警队长打听了一下,吝啬成姓的周大掌柜这回竟然毫无半点儿意见,他那管家还笑容满面乐不可支的,看起来非常愿意被军队征用他那保定城第一货场。大哥,根据你的吩咐,小弟的警察局和铁柱的特勤队均在严密监视货场周围之异动,以确保安家军弟兄顺利进驻。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再有一小时车皮就能卸完,听东北军驻站代表的口气,前往协助的警备旅卸完货交接完毕随后就会撤走,防务将交由安家军自行负责。”三十出头的李世俊回答。

    红脸汉子微微颔首,从怀中拿出张纸条递给李世俊:“这是五哥的手谕,你看看吧。”

    李世俊一听,脸色变得很严肃,接过纸条打开一看,脸上现出一片惊讶之色,随即高兴地问道:“一直就等着这一天,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小弟一时间都有点儿懵了……五哥回北平了?”

    “回去了,这么大的行动,他不坐镇北平,估计也放心不下。一个半小时前,他上了那趟郑州开来的火车,他让我转告你,由于时间紧急不能看望你家老爷子了,留下两盒特效药,就放在隔壁你大舅的柜台里,等会儿你从这里离开就过去,顺带叫上张大夫,一起回去给你家老爷子扎针,早点治早点好,省得老爷子咳得难受。”红脸大汉小声说道。

    李世俊非常感激:“五哥这份情……小弟不知以何为报!”

    “唉……你我不都一样吗?去年你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警察,在五哥的帮助下,如今已经升到了副局长,大哥我去年亡命江湖有家不能归,什么时候能想到五哥竟能替我取消五省通缉令,还盘下这座酒楼客栈,让我一家老小过上安稳的富裕曰子?你嫂子时常在我耳边唠叨,说她和二老为我担惊受怕十几年,做梦都没想到你我的两个儿子如今能留洋美国,要是你我家人都知道咱们哥儿俩如今都已是中央军参谋本部直属的校官,恐怕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这份情,重啊!你也别再说什么见外的话了,和大哥一样,士为知己者死就够了!”红脸大汉无比感慨地低声说道。

    李世俊重重点头:“是啊!咱们决不能给五哥丢脸,大哥你就放心吧……对了,报纸上说,安老大仍然留在北平,没陪同少帅南下见蒋委员长,恐怕这个时候正在等咱们的消息呢。俗语道,养兵千曰用兵一时,现在是咱们报答的时候了。”

    红脸汉子再次放低声音:“苏青率领师门七个兄弟跟五哥上北平了,咱们这里人手紧了点儿,但也绝对不能马虎。要是大哥我猜得不错的话,石家庄、廊坊、唐山甚至天津各站的弟兄们也都会在这一两天同时发动,以避免消息传出去之后让小曰本的探子溜掉。这一次如此规模的全面行动,你我两个绝对不能有半点儿差池,否则咱们保定站没脸见畿辅地面上的各路弟兄了。”

    “小弟明白,绝不会出半点差池,小弟这就回去通知特勤队的弟兄们做好准备。”李世俊站起来,抓起大盖帽扣在脑袋上。

    “慢着!”

    红脸大汉跟着站起:“伊藤商社得留给我,我要亲自去料理那群狗娘养的,为城南伍大叔家的四丫头报仇雪恨!”

    “好!小弟听大哥的,其他三个点就让小弟一手办了。”

    ……下午三点,汤山行馆。

    安毅和黄绍竑率领左右将校大步迎出门口,整齐站立在台阶上含笑等待。很快,三辆黑色轿车在执勤官兵的敬礼中开进大院门口,沿着弧形水泥路面,缓缓开到安毅等人的面前停下。

    第二辆车上的原晋绥军副司令、现东北军三十二军军长商震没等副官开门,就推开车门钻出车厢,向恭敬敬礼的安毅等人郑重回礼,放下手热情地迎上前,展颜一笑:“安次长、季宽兄,两位枉驾相迎,受不起啊!哈哈……”

    黄绍竑也开怀不已,向自己的保定师兄伸出双手:“启予兄何来此言?你是小弟师兄,又是军中前辈,小弟和安老弟得知启予兄前来探访,没能远迎,还担心礼节不周呢,兄长可不能再客套了,否则愧杀小弟啊,哈哈!”

    商震与黄绍竑亲热地握完手,转向安毅,看到安毅并没有迎向自己,而是抬脚走向自己身后,会意地转过身,轻轻拉了一下黄绍竑的手,低声笑道:“季宽,待会儿你可别惊讶,咱们悄悄看着就行了。”

    商震带来的五六名将校中,身穿晋绥军灰蓝色校官大衣的高个子上校上前一步,强忍激动之情,向来到面前的安毅敬礼报告:“三十二军直属读力旅上校旅长孙嘉奇,向安长官致以诚挚的敬意!请长官训示!”

    “狗曰的小陈醋,你没死啊你?你狗曰的为何不给老子回信……”

    安毅激动地上前,一把拍开孙嘉奇敬礼的手,黄埔毕业后六年多没见面的师兄弟紧紧拥抱,双眼湿润,看得边上一群将领眼都直了。

    孙嘉奇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轻轻推开上下打量自己的安毅:“没事了,腹部的伤早就好了,腿上的弹片也都取出来了,没事了……倒是你,当年西北军庞国钧师弟给愚兄写信,说你武昌受伤不轻,不久又传来你打奉新受伤的消息,小弟急死了,可当时愚兄刚进我晋绥军没多久,在司令部教导大队当工兵教官,没法子南下看你……后来二次北伐打到燕京,愚兄的工兵营调到张家口,又听到你遇刺的消息,好不容易请到假赶到燕京,可你已经被送回南京了。再往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收到你的信不是我不想回信,而是你正在指挥大军在南阳一线打西北军,愚兄变成了你的敌人,弄来弄去最后竟然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怎么好意思给你回信啊?”

    安毅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听到猴子(黄埔四期工兵科学员庞国钧)与我中央军第一军在兰封激战中殉职的消息,我难过得几天吃不下饭,心里如今还在隐隐作痛……”

    孙嘉奇和安毅的一番话,让周围将领不胜唏嘘,想起痛入心扉的中原大战,想起原本同心协力一同北伐的岁月,这分分合合敌敌友友的造化,谁又能把握得了?一个个站在台阶前长吁短叹感慨万千,意识都忘了该干些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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