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两天晴朗天气再次消失,南京城上空灰茫茫一片,阴风怒号,伴随着淅沥沥的雨夹雪,凛冽潮湿的气息让人非常难受。

    出席完军事会议的安毅回到厚载巷老巢已是深夜时分,接过陈瑜递来的一沓电文细细阅读,陈瑜和刘昊两人给安毅倒上热茶,静坐等待。这厚厚一沓的电报中,有来自华北方面的密报,有来自上海、武汉、长沙和岳阳情报站的密报,其中湘西四十四军张弘栾、邓斌联名发来的急报让安毅倍感紧急。

    “走,到下面会议室去。”

    安毅拿上电文站了起来,与陈瑜、刘昊一起拐过西面的过道,沈凤道和林耀东也跟随入内。

    打开楼梯下的储物间小门钻进去,再拉开紧贴内墙的一扇柜壁,进入灯光昏暗的下行过道,折而向东进入宽大的地下室,三名值班报务员和一名译电员看到安毅连忙站起来敬礼,安毅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弟兄们各忙各的,径直走到东面墙壁前停下,吩咐刘昊将源自总部和湘西四十四军并经过重新绘制的大型湖南地图拿出来挂上。

    刘昊打开又一盏大瓦数电灯,指着地图上的常德,低声说道:“师座,就是这儿,被桂系各军打散的鲁涤平部谭道源师逃进了常德城,叶琪率领五十二师苦苦追赶,陶钧的十八军一个师于昨曰凌晨自宜昌南下,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断绝谭道源师北退之路,与常德东面的叶琪师、南面益阳方向的何健一个旅三面夹击,留给谭道源的唯一生路就是西逃。西面的安化和永定两县为我四十四军第一师占据,邓长官的教导师也悄悄东移,准备应战,从电报上看,张前辈、邓斌长官和一师长张存壮长官似乎拿不定主意,估计是怕暴露实力,引发外界的诸多猜忌。”

    “你分析不错,他们坚守‘隐藏实力稳步发展’的八字原则,不到关键时刻不能惊动外界,兼之他们北面的桑植、龙山一线是红军贺胡子的地盘,一直以来彼此之间没有冲突,在生意上更是暗中往来,相安无事,估计张前辈和邓斌也因此而不愿过早地暴露实力,免得蒋总司令让他们去和地头蛇贺胡子打仗,平白树一个大敌。但如今遇到这一突发情况就不好办了,除非……”安毅的声音逐渐降低。

    “师座是否觉得建议张前辈和邓斌主动上前,悄悄接应谭道源师潜入湘西比较好?”精明的刘昊若有所思地问道。

    安毅转向刘昊,眼里满是欣赏之色。刘昊毕业于上海工业专科学校,以优异的成绩第一批考进江南理工大学机械系,在安毅所部征募处宣扬的精忠报国思想感召下,毅然投笔从戎报名入伍,经过三个月新兵训练被选入基地教导队、接着又以优异成绩和良好的商人家庭背景被选入特别班进修,安毅在老南昌养伤后期到基地授课,一眼就看中了这位话语不多却成绩优异的情报天才,没几天刘昊就被破格提拔为中尉,并跟随安毅回到南京出任基地办事处副主任,主管情报与联络事宜。数月来,刘昊兢兢业业勤奋忠耿,凭借自身扎实的文化修养和天赋,如饥似渴地阅读大量军事书籍、安毅从总部弄回的各军事集团将领资料和安毅的三本战役记录笔记,把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大大地减轻了陈瑜的压力,受到办事处新老弟兄的一致尊敬,各方面的进步相当快。

    刘昊看到安毅满含深意地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师座,是否属下唐突了?”

    “不不,正相反,很有见地,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独到分析,说来听听吧。”安毅鼓励地拍了拍刘昊的肩膀。

    “致远,你就放开说吧!”陈瑜也笑着说道。

    刘昊点点头,从容道来:“师座,属下是这么认为的,以目前的条件,完全可以让张前辈给谭道源写封信送去,谭道源身为湘军资深将领,与同是湘军宿将的张弘栾前辈年纪相仿,又都曾在原湘军陆军第二师待过,张前辈担任第二师参谋长的时候,谭道源担任第二师第三混成旅三团团长,此后才跟随谭延闿前辈南下广东组建新湘军的。属下妄加猜测,包括上月二十七号逃到南京告状的鲁涤平将军很可能也认识张弘栾前辈,要是张前辈能亲自出马,估计谭道源不会有任何怀疑,而且眼下这种恶劣情况,哪怕谭道源有所怀疑,也只能冒险跟随张前辈到湘西躲避,否则就是个全军覆没的局面。届时再让邓长官和张长官的两个师出其不意狠狠揍一下追兵,估计谭道源他们就心定了。干得好的话,既能解除友军的窘迫处境,又能吓阻追兵,打完就跑,同样能隐藏自身实力。”

    “要是叶琪和何健一怒之下奋起追击,怎么办?一旦在湘西形成拉锯战的态势,就得不偿失了。”安毅满含深意地笑着问道。

    刘昊自信满满地回答:“我谅他们不敢……当初白崇禧十三军的陈志标师那么牛逼,还不是照样被初抵湘西的邓斌长官率部打得大步后退吗?那个时候,四十四军还是屡战屡败之师,士气低落,装备落后,完全不能与现在相比,我想一向精明的叶琪和何健是明白如何取舍的。

    实际上情况也是如此,自从当初狠狠揍了陈志标师以后,桂系军队和湘军就没有一个敢于越过安化、永定一线了,如今张存壮长官他们已经与长沙周边几个县的守备团都建立起了秘密联系,对敌踪一清二楚,在湘西崇山峻岭中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要是这个时候再挨一下,桂系军队和湘军谁也受不了,何况他们还要防备我中央军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只能不了了之。”

    安毅连连点头,大声夸赞:“好你个刘昊,很好!进步了,而且进步很快,了不起,再接再厉吧!”

    “谢师座!”刘昊不骄不躁恭敬致谢。

    “刘昊,就按你刚才的意思拟个电文,立即给张前辈和邓斌发过去。蛰伏了这么长时间,恐怕他们早就手痒痒了,要不是严格遵循既定原则,他们是不会联名给我发来急电的,其实他们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要打这一仗,以便检验这一年来的训练成果,树立将士们的信心和荣誉感,要是咱们再不答应他们打一仗,恐怕得把四十四军上下全得罪了,哈哈!”安毅笑了起来。

    刘昊遵命转身伏案疾书,安毅转向沈凤道:“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后发先至迅猛一击,出其不意重创追得最紧的叶琪五十二师一部,要打就要把他打疼打怕,打得桂系和湘军永远也不敢生出进犯湘西的心思。你立即给侍从室打个电话,我有紧急军情要面见校长,如果校长能抽出时间接见,你请求校长速召鲁涤平将军前往,这次咱们要干票大的。”

    “是!”

    四十分钟后,安毅站在总司令部后院的蒋介石临时官邸,对披衣下楼的宋美龄弯腰致歉。

    宋美龄笑吟吟地询问安毅都一点多了还有什么急务禀报?安毅开玩笑说是件牵涉到几个师将士姓命的紧急军情。

    宋美龄微微吃了一惊,美眸看了看一脸慎重的蒋介石,对安毅欣赏地笑了笑便悄然上楼。蒋介石走向书房,边走边问落后半步的安毅:“你说得这么夸张,真有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安毅恭敬地低声回答:“是真的,校长,湘军二军五师师长谭逸如(谭道源字)将军冲出桂军包围,一路辗转,于昨曰下午击溃常德一个团守军,此刻恐怕正在常德城里喘大气呢。可是,此刻北面的陶勋部一个师正兼程南下开赴常德,南面何健的一个旅也已到达常德东南五十五公里一线,追得最快的叶琪五十二师早已越过华容,其先头主力估计此刻已经到了常德东面的河口,预计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对常德形成合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谭逸如所部可不能出问题,否则鲁涤平将军失此臂助没有了威慑湖南的实力,武汉政治分会做出的决议便成了既定事实,并且桂系成功收拾二军五师后,可以从容地腾出手来在宁汉之间布置防线,对我们下一步计划的展开极为不利!”

    “哦?进展这么快……”

    蒋介石停下脚步沉思了一会儿,转身望向门口,对侍卫长王世和问道:“鲁咏庵到了没有?”

    “二十分钟前已经启程前来,估计快了。”王世和回答。

    “一到就带他进来。”蒋介石说完走向大书桌,示意安毅坐下别拘束,安毅笑着回答鲁涤平将军马上就到了,站一会儿算了省得到时候又要起立,一句话就把神色颇为凝重的蒋介石逗乐了。

    安毅接着将四十四军所处的位置、急报的内容、计划采用的对策以及可能对全局产生的影响逐一向蒋介石进行汇报,蒋介石问清其中的地形和四十四军的战斗力后,对安毅计划中可能引发的全局影响颇不以为然,很快便同意了安毅的设想,低声夸奖几句,对安毅的迅速反应和张弘栾的发展能力由衷地感到高兴。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刚刮过胡子一扫初到南京时憔悴颓废之色的鲁涤平大步进来,立正报告:“总司令,属下来迟请海涵!”

    “咏庵,别客气,随便坐。”

    蒋介石看着鲁涤平与安毅握手双双坐下,等待侍从奉上茶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深夜找你来是有紧急情况,你麾下第五师如今在什么位置了?”

    鲁涤平微微吃了一惊,看了蒋介石和安毅一眼,迅速挺起胸膛如实回答:“昨曰下午四时,属下接到逸如兄急报,五师一万两千人连曰苦战终于突出重围,只剩七千弟兄成功抵达常德,击溃桂系常德守备团随即进驻休整。昨夜十一点,我再次收到逸如兄电报,全师将士目前尚属安全,只是冬雨绵绵又累又饿,不少将士染病倒下了,各团减员非常严重,即便是想继续转移也力不从心,只能暂且歇息以待来曰。”

    蒋介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嗯……安毅,你把最新军情通报给咏庵将军。”

    “是!”

    安毅随即将湘军何健和桂系各部目前所处的位置详细向鲁涤平通报,看到激动的鲁涤平想要站起来,连忙按住他:“鲁将军请安坐,一切自有校长把握,只要你现在能与常德的谭逸如将军联系上,估计能转危为安。”

    “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做……”鲁涤平着急地转向蒋介石。

    蒋介石点点头,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认识原四十四军副军长张弘栾吗?”

    鲁涤平一愣,随即回答:“认识,当然认识了!事实上,湘军老的将领基本上都认识他,北伐初期唐孟潇第八军四个师都围不住他,是我湘军中不可多得的一员猛将,只是自从竟秋(叶开鑫字)将军请他出任四十四军副军长参加北伐后,前年响应中央号令西征武汉到达湖南,就遭到当时的李徳邻桂军和归顺桂系的湘军围攻,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据说他已经再次隐退解甲归田。总司令,你说这是……”

    蒋介石摆摆手止住了鲁涤平的话头,和蔼地说道:“咏庵啊,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事关机密,你还需要暂时保守这个秘密,至少半年之内不要传扬出去。张弘栾将军并没有归隐,当初一路冲出重围之后,就召集数千残部遁入湘西的崇山峻岭休养生息,如今该部已经发展到三个师两万官兵了。他们一直顶着四十四军的番号,在我的授意下驻留湘西,忍辱负重,默默耕耘。此刻,他的两个主力师距离常德以西不到二十公里,你的第五师若是要保存下来,唯有与他建立联系,快速撤进湘西四十四军的地盘休整,等形势改观再开来南京或者江西整编。当务之急是需要你给谭逸如发个指令,让他率领五师赶快西撤,否则一旦合围形成就来不及了,那么多伤病减员又苦战那么多天,形势不容乐观啊!”

    鲁涤平先是大惊失色,随即大喜过望,站起来激动地致谢:“感谢总司令,鲁涤平和二军全体将士向总司令宣誓:从此效忠党国,效忠领袖,义无反顾,誓死追随!”

    “好、好!”

    蒋介石欣慰地站起来,和颜悦色地走到鲁涤平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记着我的话,困难只是暂时的,你们第二军是一支有着光荣历史和传统的军队,是我革命军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渡过眼前这个难关之后,只需要好好休整一下,便又是一只优秀的部队,对此我很有信心。

    咏庵,目前你麾下的张石候师在赣西,有朱益之将军的保安部队照顾很安全,我准备拨下一笔安置费,让他们进驻吉安进行休整,谭逸如的第五师进入湘西之后也就安全了,你放心吧。

    不过这几天你还要多费些心思才行,一定要在政治上对倒行逆施无恶不作的桂系做出强烈的反击,党部祖燕他们会积极配合你的,你还要在三次大会和中外记者会上揭露他们的阴谋,湖南这几年已经很苦了,不能再让桂系这么搞下去。”

    “属下明白怎么做了!”鲁涤平双腿并拢,再次立正。

    蒋介石微微一笑,指着安毅道:“这次你得好好感谢安毅才行,是他最先发现险情并及时上报,并快速制定出一系列对策的,以后你们两个要精诚团结好好合作,为党国事业做出最大贡献。”

    鲁涤平转向安毅,感激地说道:“我第二军曾与安将军在南昌战役、以及入浙作战期间建立起了深厚情谊,安将军的读力师中也有很多湘籍将士,我们两军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这次又承蒙安将军关照,非常感谢!”

    “鲁将军客气了,谭公和将军都是安毅极为尊敬的前辈,还有贵军的张石候将军与我关系不错,这次能帮上忙,是晚辈的荣幸!对了,我想请问一下将军,贵部原团长张天彝是属下的同窗师兄,他去苏联留学之后属下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安毅礼貌地问道。

    鲁涤平微微摇头:“去年底他刚刚提升为教导师少将副师长,上月的长沙突围中教导师被打散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传来,估计他追随张石候的十八师入赣了,明天愚兄就给安将军一个确切的消息吧。”

    “谢谢了,鲁将军!他是安毅的同袍师兄,从进入黄埔认识到现在,安毅一直把他当成兄长看待,心里面很是挂念,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谁犯下的罪我安毅都要找他清算。”

    安毅诚恳地致谢,眼里闪现丝丝担忧。

    鲁涤平与蒋介石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讶,也为安毅如此重情重义深为感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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