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走了,云少照故去,对他的打击同样很大,可当时他哪怕没了记忆,懵懵懂懂中还有着不朽的信念。
    他坚信自己要找寻一个人,坚信他在看着他,坚信自己一定会与他重逢。
    如今
    还能再见到他吗。
    绝望化作实质,像乌云遮掩明月般,透不出丁点光芒。
    月知沉浸在灭顶的悲伤中,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天虞山长老卿阳子传声至地宫:掌座,今年的纳新大典,您要出席吗?
    月知猛然惊醒,心神剧颤。
    他在做什么!
    他在浪费时间!
    想要见他,他得飞升。
    他要修行,他要去上界同秦九寂相聚。
    这次不是他等秦九寂,而是秦九寂在等他。
    月知收起了脆弱的情绪,回复了卿阳子:本座将闭关百年,天虞山一应事宜请诸位长老权衡裁度。
    卿阳子一愣,同时怔愣的还有天虞山的几位长老――他们都听到了来自月知仙人的传声。
    闭关百年!
    仙人要冲击飞升大道了吗!
    长老们虽身处各峰,却纷纷跪下,恭声道:属下领命。
    月知闭关了第一个百年,他出关时天边彩霞漫天,明明是子时午夜,天边明月却亮如烈日,将深夜耀成白昼。
    明月如阳,星辰依旧。
    这旷世奇景让十二仙山为之震动。
    天虞山诸位长老早已领弟子跪在揽月殿外,一个个毕恭毕敬,神态肃穆,虽有万人却声齐如一:恭迎掌座!
    月知的神识遍布天虞山,看到了每个人又看不到任何一个人。他长发垂地,眼睫下一双蓝灰色眸子如白日星辰,亮却空。
    令人无法直视。
    神的注目,凡人如何有力气回望。
    月知落座揽月殿,听着白玉阶梯下天虞山长老的回话。百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根基尚浅的天虞山,月知的闭关无异于一次重创。
    闭关等同于消失百年。
    没了月知子压制,其他仙山对天虞山的不满倾泻而出。
    本就不甚稳固的天虞山,受着多个仙山的排挤抵触,弟子们过得苦不堪言。如今月知出关,一举震慑了十二仙山,但他们这百年受的委屈却是说不完道不尽。
    月知冷淡听着,卿阳子说到最后已不敢出声。
    掌座还请您为弟子们主持公道!
    月知垂眸看他。
    卿阳子心一颤,不敢抬头,只跪伏在地道:天虞山本就、本就资源单薄,弟子们无处修行,上次仙门大比落到了第十一名,连堂庭山都超了过去
    堂庭山
    久远的记忆涌到月知脑海。
    他不喜欢堂庭山,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当初围剿真魔的主谋,唯有堂庭山逃过一劫。
    可事实上堂庭山对天虞山造成的伤害最大,指向魔神的武器全部来自他们的铁锤砧板。
    哪怕他们的破铜烂铁伤不到魔神,也冒犯了他。
    月知抬了下手,卿阳子立马住声。
    月知道:随我来。他走下台阶,随着霜白衣摆拖动的是流云般的长发,天虞山长老们垂首跟上,没一人敢抬头。
    何必抬头,这闪烁着皎洁月华的银发已足够让人目眩神迷。
    月知为天虞山弟子划下了一座通天宝塔,名唤九浮。
    这是天虞山弟子,乃至十二仙山所有弟子第一次见识到月知仙人的力量。
    山可移,水可断,仙力通天。
    九浮塔落成,惊天动地。
    这当然是月知划下的幻境,但世间再无人能看破,他设下的进入境界是元婴境以下,当今的元婴境修士无人可以突破这个禁制。
    天虞山弟子有资格入内历练,其他仙山弟子也可以在达成某些条件后进入,
    这些琐碎事,月知交给了卿阳子等人,自己没再过问。
    九浮塔中妖兽是幻术,珍宝却是实打实的。
    月知不缺这些东西,也对这些没兴趣,飞升上界后俗世之物只会留在俗世。
    他除了问道,别无他求。
    给九浮塔命名时,月知怔了半晌。
    九浮九浮
    九死一生,沉沉浮浮。
    他看到九字难免想起他,想起他又是一阵钻心蚀骨。
    月知脑中始终飘荡着他曾与他说过的话:骨要给主人一个最最最好的名字!
    到最后,他也没能给他一个名字。
    秦九寂。
    月知早已不敢去想这三个字,它们只是在他唇边绕了一圈,他的百年修为便要毁于一旦。
    不能想!
    月知敛神,看向那遥远的天边。
    他不知上界是何地,不知他是否还能看到他,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他。
    扶摇直上九万里,如风轻。
    九轻。
    他走得如此轻松,徒留他为尘世所困。
    月知继续闭关,第二个百年后,他几乎忘记了喜怒哀乐,出关时已经能麻木地处理天虞山的相关事宜。
    不知不觉中,他彻底成为了月知子,成了十二仙山高高在上的第一人,成了天虞峰上的孤家寡人。
    至于白小谷,已经是无比遥远的一场大梦。
    看着跪伏在大殿的门中弟子,月知想起许久以前,他跟着云少照在俗世看过的人间帝王。
    坐在华丽的宝座上,享受着万人敬仰,背后落寞如夕阳残月。王座前声势浩大,王座后孤独冷寂。
    第三个百年,天虞山出了一位野心勃勃的修士,在月知闭关期间攀升至主峰长老,有了阳字辈的名号,唤作淞阳子。
    淞阳子对月知的崇拜癫狂且疯魔,他悟性颇高,修为不错,幻想着天虞山一统十二仙山,幻想着月知仙人如人间帝王般坐上仙山之首。
    为此他不择手段,掀起仙门大战,血流遍野,搞得修士们战战兢兢,搞得天虞山臭名昭著,搞得十二仙山人心惶惶。
    月知出关,毫不手软地清理门户,淞阳子所谓的赤诚之心化作天边斜阳,坠入黑夜。
    这似乎是月知第一次杀人,可他的心绪没有丝毫波动。
    ――唯有赤缇果下的如玉白骨,黯淡了。
    第四个百年,月知的名字已成传说。他出关时,十二仙山纷纷派人拜访,来的都是手握重权的长老首座,他们修为不低,底蕴深厚,一个个鹤发白须的老者跪拜着那抹纤细修长的身影,神态虔诚恭敬。
    月知无心一统仙山,他挥散了这些主动示好的仙门。
    第五个百年,月知不想出关。
    第六个百年,月知还是没有出关,但他遇到了瓶颈。
    原来到了元婴境大圆满,会面临一个避无可避的心魔试炼。
    他的心魔是什么?
    是他吗。
    他不是心魔,他是他的心。
    月知的心魔是对世间没有丝毫眷恋――
    是他身处俗世,心在上界。
    他孤零零地活在大千世界,却没有落下丝毫牵绊。
    天虞山也好,天虞山的众多弟子也罢。
    于他来说,和天边的一朵朵浮云毫无区别,他做的事也和透过云朵仰望天空般漫无目的。
    没有牵绊,没有眷恋,他反倒无法飞升。
    ――多么可笑。
    第七个百年,月知不得不离开天虞山,再次走遍了十二仙山和俗世大陆。
    他必须接纳这个世界,必须接纳这个所有人都已离开的世界。
    如何能做到?
    这百年对他来说比之前的六百年还要漫长不堪。
    处处都是回忆,点滴皆是思念。
    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月知如游魂般在世间游荡了近百年,他无论做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
    都毫无真实感。
    他记不住看到的人,记不住经过的事。他的心早已被装满,满到再也容不下一滴水。
    牵绊?
    他有牵绊。
    只是他的牵绊不在这个世界。
    第八百年,走遍天下的月知捡到了一柄深紫色的魔剑。
    看到它的一瞬,月知眼睫微颤,近千年没有落下的眼泪,滴在剑身。
    窃天。
    是他曾用过的剑。
    颠沛流离了八百年,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与小骷髅相遇的窃天――
    惊喜地差点昏过去。
    白小谷!窃天不管不顾地喊出声。
    月知怔住了。
    白小谷
    原来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
    月知指尖微颤的划过魔剑的剑身,声音寡淡如水:你是窃天?
    窃天心咯噔了一下。
    这是他认识的月知,却不是他的认识的白小谷。
    八百年
    是了,漫长的岁月足以使沧海沧田,又如何洗不尽一身稚气。
    第135章 一缕残魂
    月知带走了窃天,却从不敢问关于秦九寂的事。
    他连这个名字都不敢想起,又如何敢向一位故人问询。
    八百年间,他从未对自己用过幻术,从未构建过任何与他相关的幻境,别说背影,他连那套酒具都再也没看过一次。
    不看又如何,躲着又怎样。
    那些日子早已刻进灵魂深处,成为浩瀚尘海的唯一浮木。
    面对这样的白小嗯,月知子,窃天什么都不敢说。
    无人敢直视的月知仙人,窃天倒是看了个明明白白。还是那副样貌,银发白肤,如霜赛雪。
    唯有通身气质截然不同:白小谷是懵懂乖巧的,哪怕落入尘世也保留了天真烂漫的一面,尤其见着秦九寂,更是会像归巢的鸟儿般扑过去,撒娇讨乖,灵动可爱;
    月知是清冷孑然的,他站在孤冷的天虞山上,仿佛世间最冰冷的那抹霜色,银发不再柔软,视线不再乖娇,一袭素色长袍裹住修长的身体,行走处雪瓣凝成冰晶,幽冷的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窃天一声不敢吭,他能说什么?
    这是回忆,他说了无用;这不是回忆,他说错一步,走歪了怎么办。
    至少在未来,月知划下了乾坤清明大阵,救下了将乱的世界;至少在未来,白小谷在、秦九轻在、秦咏也都在。
    那个未来未必是最优解,却至少是条活路。
    窃天犹豫了许久,终究是沉下心,遵从秦九寂的嘱咐――陪着小骷髅。
    他虽说迟了八百年,但终归是陪在了他身边。
    也许他的陪伴会改变未来,也许他只要陪着他,就能让未来变得更好一些!
    窃天不敢轻举妄动,唯一希望的是自己来得不晚。
    月知时刻将窃天带在身边。他无论去到哪儿,身侧总有一把紫黑色的长剑,造型张扬邪肆,煞气弥漫剑身。紫剑与月知仙人的气质极端不符,却又莫名的相得益彰。
    十二仙山最至高无上的男人,哪怕执草木也足够震慑所有人。
    第九百年,境界依旧卡在元婴境大圆满的月知掉进茫然。
    他找不到羁绊,他突破不了心魔。
    也许他此生都无法飞升上界,也许他此生都不会再与他相见。
    一定能见到。
    月知猛然惊醒。
    长达一百年都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窃天终究是开口了。
    不要紧吧,他没说错话吧,他很怕月知子放弃飞升!如果他放弃了,那这两人可真就此生再无相见日!
    月知垂眸看向腰侧的魔剑,冰冷的神态千年来首次有了别样的波动。
    一定能见到他吗。他问窃天。
    窃天:
    月知自嘲地笑了笑:你又如何能知道。
    到了他这个境界,绝不会是当年的懵懂小儿。
    窃天不过是一把涉世未深的神器,又哪里知道通天大道的坎坷无情。
    他的执念本就不纯粹,如何能为天道所容。
    月知摇头,继续闭关内观。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飞升已经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
    要么从心魔解脱飞升上界,要么带着回忆坠入无间深渊。
    纵使世间没有轮回,却有因果。
    人也罢,修士也好,总归逃不离由因向果。
    月知不断内观,不断审视自己,没想到竟真捕捉到了一缕千年来都没有发现的异样。
    他灵魂深处有一缕薄薄的黑雾,月知起初以为是混沌,深入联系后
    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压制千年的思念如洪水猛兽。
    他泪盈于睫,颤巍巍地触碰着他。
    这是这是
    魂契。
    是他和他缔结的魂契。
    遥远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面前,月知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所有声调,记得他每一丝表情。
    他说:只要你将自己献祭给我,我可以满足你一切愿望。
    月知静静地看着这缕薄魂,呢喃道:一切愿望吗无非是想和你在一起。月知笑着:您要如何实现?
    魂契是单方面的。
    虽然当年的秦九寂恐吓白小谷,说了很多吓人的话,可事实上这个魂契更多只是一层保护。
    他分了自己的一缕魂魄给白小谷,时时刻刻护他周全。
    没有同生共死,只有永远的保护。
    看着这缕魂魄,月知哪里还能控制住自己?
    哪怕只是一缕薄魂,他也一直都在,一直一直都在陪着自己。
    仅仅是这么一想,长达千年的孤寂便化作热气,蒸腾了他的双眼。
    月知将这一缕魂魄从自己的本体生生剥离出来,他找到赤缇果、分出万灵根,给他做了一副身体。
    秦九寂。
    秦九寂。
    漫长的岁月里不敢呢喃的名字,一旦划过心间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还能见到他吗。
    他,一定要见到他!
    白芒散去,一个陌生的幼童出现在他面前。
    月知怔住了。
    幼童约莫有八九岁的模样,黑发黑眸,肤色冷白,他除了瞳色,其他地方生得和秦九寂一点都不像。
    这是秦九寂的一缕魂魄,却不是完整的秦九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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