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火光是一层一层沿着松塔的塔层往下燃烧的,并不会一下就全燃,一颗松塔燃烧得很持久。
    松树林里掉落的松塔和松树上的松脂积年累月的无人开采,不知积了多少,周渡随意挑挑拣拣就弄了一破布包,足够他们一路用到镇上了。
    罗福在一旁看着周渡的动作,暗暗称奇:老朽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不知这松壳还有这等用处。
    原本他还带了几根自制的火把以防路上备用,这会却是用不上了。
    周渡没有回答他,见他赶牛车辛苦,主动递了根松塔火炬与他。
    罗福接过火炬,越是打量越是心惊。他们赶车人,常走夜路,免不了要准备些照明物。自制的火把不加燃油,上面的那点稻草很快便燃烧光了,若是加上燃油,这成本也就高了。
    要知道他跑上一趟车,也就挣十个铜板,一路上光是火把都得用上七八根,有多少燃油经得起这样霍霍?所以他们常常摸黑赶路,连人带车掉沟里的事也屡屡发生。他年轻时候还好,如今老胳膊老腿的还能经得起几次摔?
    家里的青壮年白天都要去地里干活,哪里会来做这等费事的活计,可若他不干了,家里便少了样进项。
    眼下有了周渡做的这个松壳儿火炬便就不用愁这些事了,这松壳儿和上面的树脂满山遍野都是,往后赶车前,去松林里捡上一些,一夜便都不用愁了。
    罗福越想越激动,对周渡感激道:后生,往后你若是要坐车尽管与老朽开口便是,不收你车费。
    周渡抿唇想拒绝,还未待说话,沈溪却是被罗福的激动声给吵醒了,他撑起身来,揉了揉眼,问道:罗爷爷,你们在说什么呀。
    罗福很快便将松塔火炬的事与沈溪讲了。
    哦,沈溪应声后朝周渡看了一眼,见周渡毫不在意的模样,便又转回去与罗福对话:罗爷爷这次可是捡到大便宜了,往后这家里若是缺个照明的,用这松塔树脂也能解个燃眉之急。
    而且这松脂还有药用作用呢,我听我小舅舅说过,松脂性温、安五脏,可镇咳祛痰、拔脓排毒、生肌止痛之效,久服还能轻身不老、延年益寿。
    这罗福顿时被沈溪说得哑口无言。
    若是这松脂只是用作照明,他人情他便好还,可扯上药用价值还能延年益寿,这人情他便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了。
    一时间罗福抓心挠肺地难为。
    这时,沈溪又急忙岔开了话:罗爷爷,周渡他想在我们村定居哩,他觉得我们村山好水好人也好,可就找不到门路,罗爷爷你年纪大,经历的事多,能向你请教请教吗?
    沈溪一席话,直接给找不到方向的罗福开了一扇门,他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高兴道:后生,你想在我们村定居啊,好啊,我女儿嫁的就是新任里长家,改明儿我帮你问问去,一定帮你把这事办得妥妥的,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哎呀,那便谢谢罗爷爷了,沈溪一面道谢,一面说:周渡说改天请罗爷爷你喝酒呢。
    不用,不用,你们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老头子我说了,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吃你们的饭。这事罗福可不敢应,赶紧拒绝。
    沈溪又道:我们不过随口说了两句话,比不得罗爷爷帮忙办的事,这饭还是要请的。
    罗福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还是太年轻,不更事,那有这样算的,幸亏遇见的是我,换作别人还不得被人哄得团团转,请客吃饭这类话,莫要再说了。
    沈溪乖乖点头:好。
    周渡在一旁听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在听到罗福那句别被人耍得团团转时,差点忍俊不禁。
    被人耍得团团转的人是您老吧。
    这松塔火炬的制作方法太过简单,就算今日他不学去,明日旁人也会学去,根本就用不着他还什么人情。
    再说松脂的药用价值,这个也没什么用,大夫们都知道,至多就是被科普了一下知识。
    为了这点事,他不仅要帮他办定居的事,还要反过来感谢他们,还要担心他们被骗,苦口婆心地教导。
    周渡抬眸,朝沈溪看去。
    这小孩还挺会忽悠人。
    沈溪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偏过头来与他对视,回给他一个眼睛弯弯的笑容,而后食指放在唇上,轻轻比划了噤声的动作。
    周渡挑了挑眉,双唇蠕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沈溪笑了笑,同样用唇语回复道:不用谢。
    经过这么一朝,罗福自觉跟周渡和沈溪都熟络了起来,一路上唠唠叨叨给两人讲了不少桃源村的经年往事,也让这一夜的赶路不显得那么无趣。
    很快,夜幕散去,晨光微熹,朝日初上,逐渐能看清路了,三人熄灭了松塔火炬,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跟着人群加入了进城的队伍。
    第17章 置办
    安阳镇环山而建,山脚下的青石板与青山遥遥呼应,牛车平缓地驶过挂有安阳二字的牌坊,就能看清街道两旁各式各样店铺,在这些店铺外面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在当街贩卖。
    人群不断往镇上涌,也使得这条街道越来越繁华,他们的车停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馆面前。
    沈溪率先下了牛车,脚步轻快地往酒馆里而去:张婶婶,我来给你送酒了。
    一会儿功夫,就有个模样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擦着手从酒馆里迈步走了出来,看见沈溪也是一脸笑意:小溪来了,我家的客人可都等着你酿的酒呢,可是把你给盼到了。
    妇人说罢,就往屋里吼了一嗓子:当家的,出来搬酒了。
    来了,来了。未几,一位较为敦厚老实的汉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先朝妇人和沈溪笑了笑,而后径直走到马车旁,一坛坛往酒馆搬酒。
    妇人没有管他,领着沈溪进酒馆结账去了。
    四坛酒,沈溪共结了两吊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出门看见在一旁等他的周渡和罗福,取了二十个铜板付了车资,说了打算:罗爷爷,你先找地方歇歇脚,吃些早点,我带周渡去置办些东西。
    罗福接过铜板翻来覆去地数了数,皱眉道:小溪,你这回又给多了。
    沈溪笑说道:没有给多,一路上您也辛苦了,这饭钱是应该给的,你若是不收,下次小溪可就没脸再坐你车了。
    沈溪这一通软磨硬泡下来,罗福只得把钱收了,末了又道:那我在牌坊下等你们。
    欸,沈溪应了一声,带着周渡走了两步,又回身提醒了一句,罗爷爷你可一定要记得吃饭啊,回去还有一路的路程呢。
    知晓了。罗福笑了笑,转身拉着牛车找到一家卖羊杂汤的店,花了一文钱要了一大碗不带任何肉类的清汤,配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填饱了肚子。
    沈溪说完,周渡突然出声道:你饿吗?
    啊?沈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周渡这是在问他,摇头道:不是很饿,你呢?
    不饿。路上周渡吃了不少沈溪做的豆蓉包,这会还饱着。
    好,那我们先逛,沈溪点点头,又问,你想先买什么?
    周渡想也不想道:衣裳。
    来到这里,他除了自身携带的那点东西外,身无长物。所幸现在还是夏日,身上的衣裳每日过一遍水,第二日就能干透。
    换作冬日他定然已经冻死了,也就没这些烦恼了。
    沈溪便带着周渡直接去了布店。
    周渡走进去,站在布庄柜台上的老板和在布庄里挑选布匹的客人都齐齐朝他瞧来。
    实在是周渡人太高了,剪着一头短发,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他一进来都显得布庄生生矮了一截,想不惹人注目都难。
    但他们果然都如沈溪所说,只是稍稍讶异了一下,而后便又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客人可是要买布。布店老板见周渡进店后,目光只在店里巡梭,不曾停留,忙放下手中的算盘,上前迎道。
    周渡的视线在布庄里扫视了一圈后,斟酌着问道:你店里不做成衣吗?
    自然是做的,布店老板笑了一下,解释道,客人选好了料子,只需付几十文的手工费,自有绣娘为客人缝制成合身的成衣。
    周渡又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好。
    布庄老板,加急则两三日,不加急则七日内。
    周渡蹙眉,桃源村离安阳镇太远了,两三日他定然不会再跑一趟镇上,七日则又太久了些。
    周渡再问:可有已缝制好的成衣出售。
    布店老板沉吟了片刻,端量了一眼周渡:有倒是有,但恐与客人身量不符。
    安阳镇整个镇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周渡身高比肩的,所以这做好的成衣恐不合身。
    都到这地步了,周渡也不挑了,无妨,能穿就行。
    欸,我这就去给客人找几身衣裳来,布店老板一口应下,忙又问,不知客人想要什么料子的。
    本店绫罗绸缎、绢缣绡绨、棉麻苎葛应有尽有。不待周渡询问,布店老板又主动道。
    对比布匹,周渡也不是很懂,挑了个自己熟悉的:棉布就好。
    稍等。布店老板明白了,撩起店内的帘子,进到里间去了。
    沈溪在一旁,几度欲言又止,周渡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沈溪顿了顿道:衣裳我也会做,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少收你些手工费。
    下次吧。周渡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已与布店老板说好,一事不烦二主。
    成。少挣了一笔钱的沈溪心情有些郁郁地跑去一旁看料子去了。
    很快,店铺老板就替周渡挑了几身大小差不多的衣裳。
    周渡拿着衣裳到里间试了半天,主要是这繁琐的服饰他从未穿过,钻研了会才算穿戴整齐。
    几套衣裳周渡都能穿,只袖口和裤腿稍稍短了一点点,不过并不影响正常行动。
    周渡挑了一黑一白两套简单的样式让布老板包起来。
    客人,这棉衣一身算你六百文,缝制费三十文,一共是一千二百六十文。布店老板拿着两套衣裳到柜台上,将算盘珠子拨得脆响。
    周渡对钱一般没什么概念,布店老板说多少就是多少,就在他正待取钱时,沈溪走了过来,不服气道:寻常一件衣裳不是五百文吗,怎的涨价了?
    布店老板被沈溪一问也不恼,笑道:若是客人你买衣裳一定算你五百文一件,不过这位客人不同,他个子高,用的布料较普通人多些,收费自然也有不同。
    沈溪仰头看了眼高出他一个头的周渡,悻悻然又道:就不能再少点了,好歹买了两件,你算便宜些,我们下次还找你买,不然这两件衣裳我们就不要,去西边那家铺子看看去。
    最终在沈溪一顿装腔作势,舌灿莲花下,布店老板主动让了二十文。
    从布店出来,周渡见沈溪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不解地问:你不渴吗?
    什么?沈溪不明白周渡在问什么。
    周渡神情平常,语气稀松道:区区二十文罢了,不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说完,周渡又怕沈溪误会,又解释道:没有说你砍价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二十文与你比起来,不值一提。
    周渡说罢,正好在路边看到一家卖凉茶的店铺,花费了五个铜板给沈溪买了一竹筒的凉茶。
    完全不知道,他的一句话给沈溪带去了多大波澜。
    他这是宁肯多花钱,也不肯累着我的意思?
    一时间,驻扎在沈溪内心的那只小喜鹊又忍不住冒出来,在枝头欢欣鼓舞地叫着。
    给,润润唇。周渡买完凉茶回来,见沈溪还呆在原地,没有多想地将凉茶递与了他。
    沈溪接过喝了一口,指尖微微蜷缩,凉茶再凉也压不住他内心的燥热,他又多饮了几口,嘴角扬起笑容:我不觉得这是一件辛苦的事,挣钱多辛苦,一文钱也是钱,今日省下二十文,明日剩下三十文,积少成多,积年累月下来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沈溪说罢,气势更足了些:走,带你去买其他东西。
    周渡扯了扯唇,他本意是想打消沈溪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砍价行为,没成想倒让他更加卖力了。
    买完衣裳,周渡还需要添置其他日用品,加之他又对沈溪口中的那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感到好奇,沈溪就带他去了街尾西洋人开的那家杂货铺。
    杂货铺不是很大,但里面东西倒挺齐全的,各类小物件都有。
    店老板也果然如同沈溪所说,是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个子没有周渡高,但相差不大,他看见周渡很是激动,主动搭话道:嗨,你也是西洋来的吗?来自哪个国家?
    周渡朝他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他,先在铺子里搜寻自己能用得上的日用品。
    然而他刚拿起一把木制牙刷。
    沈溪就会在他身旁小声嘀咕道:这个我会做,他这里卖十文,我只收你五文。
    周渡点点头,放下了牙刷,又重新拿起了一把木梳。
    沈溪又嘀咕道:这个我也会。
    周渡看了他一眼,放下木梳,又在牙膏和牙粉中抉择。
    沈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牙膏可以用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膏,入姜汁、细辛等物合成,很容易做的。牙粉更简单,松脂和茯苓干捣末筛成粉就行了,不用买,回去我送你一大盒都行。
    周渡垂下眸,默默地又换了一个目标,这次他拿起一个蓝色的小布包,见开口是个条拉绳,好奇心的驱使下,拉开了拉绳,从里面倒出一条用棉布做的小短裤来。
    周渡挑了挑眉,将短裤塞了回去,没有忘记沈溪在布店跟他说的那些话,很自然地道了一句:这个你也会。
    沈溪憋红了:
    第18章 采买
    不。
    我不会!
    沈溪整个嗓子眼都在叫嚣着拒绝,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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