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奕行程鲜明对比的,就是陈柯。
    陈柯根本就不住在他们小区里,他是外来的,他的家是一个破旧的小平房,冬天不挡风夏天还漏雨,窗户都是破的,家里面乱糟糟的,一颗粮都没有,老鼠都不爱在他们家里待着。
    不过家里好歹还有个床,陈柯有地方睡,等到他的酒鬼父亲喝多了回家抽出皮鞭打他的时候,他就连个床都没有了。
    所以,每当他爸爸喝多了回到家的时候,陈柯都会从家里跑出来,跑到别人家的小区里。
    小区里面有很多孩子会聚在一起玩儿过家家,还有一些孩子会从家里面带出来吃的分享给别的小伙伴,其中沈奕就是那个经常分享给别人吃的的小伙伴。
    沈奕每一次下楼和朋友玩儿,都会提着一大兜子零食,然后挨个儿分给别人,就算是碰见了不认识的、脏兮兮的陈柯,也伸手塞过去一大把。
    那时候的沈奕根本不觉得陈柯有哪里不对,虽然穿的很破旧,人也脏兮兮的,但就是个和他们岁数差不多的小孩子嘛,所以他大方的把自己的巧克力、牛肉干一起分享了过去。
    但是他分享过后,就有人拉着他的胳膊,和他说:不要理他。
    这个他,自然就是陈柯。
    沈奕当时有点不明白,直接就和人家问为什么,和他说话的那个小孩儿和他挤眉弄眼了两下,然后刻意把头凑过来,小声说:我妈妈说,他爸爸是捡垃圾的神经病酒鬼,不要留他太近,会被他爸爸打的。
    小孩子之间的交往十分简单,一句我妈妈说,再来一句我爸爸说,基本上就已经能断定这个朋友的质量了,而很显然,陈柯是所有人都不愿意交往的那个。
    大部分人都觉得,成年人会比小学生更市侩,更注重利益,实际上,小学生之间的等级才是泾渭分明,因为小学生不会像是大人一样粉饰太平,也不会为了一张好看的虚伪表皮而去给别人留面子,他们因为太过年幼,所以说话越发直接,直接到甚至有些残忍,可以当着别人的面儿去讲,也会因为一点面子,而说出恶毒的话去踩踏别人。
    对于沈奕来说,那天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舒服。
    陈柯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沉默的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捏着他给的巧克力,和他玩儿的最好的朋友就在他身边站着,用一种故作小声、但是彼此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陈柯的坏话。
    他妈妈就是被他爸爸打跑的,他爸爸有病,天天喝酒,然后四处跟别人打架,他们家好破,连厕所都没有,他读书都靠自己捡垃圾去读,买不起本和笔,天天不写作业,成绩也特别差。
    他是二小的,以前我听二小的朋友说他好像还偷东西呢,偷了别人的笔用,沈奕,咱们不要跟他玩儿。
    然后发生了什么,沈奕已经不记得了,当时好像是其余的几个朋友过来把他拉走去玩儿捉迷藏,而陈柯在哪儿站了一会儿之后,自己也默默地走了。
    沈奕当时已经不记得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话了,但是他对那个画面一直记得十分清晰,瘦小的背影背对着他往花坛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垃圾桶边站定,不动了,等他们这群孩子都簇拥着跑远了,陈柯才蹲下身,开始捡垃圾桶里的东西。
    沈奕的圣父性质在那一刻被激发到了极致。
    他当即抛下了他的小伙伴,走向了陈柯,用十分诚恳的语气把陈柯带回了自己的家里,让陈柯在他家洗了一次澡,给陈柯拿了一套他的衣服,还把自己从小到大攒下的钱都给了陈柯。
    沈奕家里是没大人的,他的父母白天要管两个大超市,基本上忙的转不过身,甚至有时候有突发状况,晚上都不会回家,突发状况多的是,包括但不限于比如超市里进了小偷,他的父母就得把人送到警局去,再比如超市开业大酬宾,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或者超市里有人拿着发霉的食物回来退,□□都没有,一问是一星期之前买的了,不退就闹的满地打滚,你这个店儿也就别想好好开了,总之各种奇葩事儿都有,越是小地方,越能碰见各种各样奇思妙想的人。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父母都没精力管他,幸好沈奕也乖,乖到没有人多想,他的饭都是每天去隔壁楼里大姑家吃的,当天沈奕还把陈柯带到了他的大姑家里。
    大姑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沈奕的朋友,反正多一个小孩儿就多一碗饭的事儿,只是毕竟是沈奕的朋友,大姑言谈间就问了问是哪家的,没想到沈奕一问三不知,而那小孩儿也是一句话不说,大姑心里觉得不太踏实,又给沈奕父母打了电话。
    沈奕父母当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陈柯还没走呢,他们回来,就看见沈奕跟陈柯俩人在趴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陈柯那时候大概十几岁吧,但是瘦瘦小小的,还没长开呢,人比他们儿子高,穿着他们儿子的衣服,脚踝都露出来一截,露出来的手臂上都是疤痕,看上去就很可怜。
    但是再可怜,这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是他们家的孩子,轮不到他们发善心,于是他们也没有收留陈柯,而是大晚上直接让陈柯离开了。
    陈柯沉默的下了沙发,说了一句叔叔阿姨再见,然后就走了。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个结局。
    当时沈奕还十分难过,他觉得陈柯太可怜了,他的父母太残忍了,他还试图说服他的父母。
    但那时候,沈奕看见他一向温柔的母亲叹息着揉着他的头,无奈的说道:奕奕,你还小,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很可怜,你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能去对他们伸手,因为你不仅没办法把他拉起来,还会被他拉下去。
    沈奕当时不懂这句话。
    所以他明面上答应父母和陈柯再也不联系了,背地里把陈柯藏进自己家里,把自己的东西都分给陈柯,有时候他父母回来,他就让陈柯藏在自己的床底,然后半夜的时候再让陈柯爬上来,跟他一起睡在床上。
    这一睡就睡了很多年,从沈奕小学睡到了高中。
    甚至可以这么说,陈柯这么多年没饿死,全是因为沈奕一直在暗中救济他。
    他高中之后,陈柯已经不念了,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了,他没钱去念高中,干脆直接去打工,他身板好,这几年在沈奕家硬是养起来了,沈奕的零食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里,把他从一个瘦瘦小小的一把骨头,吃成了一米八的少年郎,那张床都挡不住他了,脚踝都能从床底下露出来了。
    他到了高中之后就很少去沈奕家了,他最开始在酒吧找了个端盘子的服务生的活儿,后来因为跟别人打架,又换了一个洗车工的活儿,虽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贵,但好歹吃饭没问题,也能负担起自己的生活。
    同时,他跟沈奕也越来越远。
    沈奕是学校里的天之骄子,有一大帮朋友,呼朋唤友一帮人常会聚在街头小饭店吃饭,或者去游戏厅打游戏,而这个时候,陈柯多数都在洗车房里站着,穿着大胶皮鞋,戴着手套,举着水枪去洗车。
    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是天上飞着的鸟和地上滚着的狗,鸟如果不愿意落下来,狗是无论如何都飞不上去的。
    沈奕以为自己都把过去的事情给忘了,可是现在之前那些事就像是看电影一样,一点一点在他眼前重现,就像是打游戏看弹幕一样,他不想看,但他本人却被迫在看。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出现在树外面的话,就会看到站在树里的树人和沈奕俩人面对面的站着,树人的身上出现很多根须,就像是植物的根须,在树的粘液之中翻滚,试探,然后逐渐攀上沈奕的皮肤,在沈奕的皮肤里扎根。
    树人像是陷入到了一个老僧坐定的状态中了,对外界的所有都不放在心上。
    沈奕闭着眼,表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回忆,正漂浮着,像是一块羔羊肉,随意别人宰割。
    只是在苏茹看不见的地方,沈奕脖子上的玫瑰花逐渐开出了第三只,第四只,它们像是树人身上的根茎钻入沈奕皮肤以下一样,慢腾腾的爬到了树人的身上,将利刺扎根进去。
    这一幕诡异而又带着一种奇妙的美感,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的理解范畴,各种植物都以它们的姿态互相生长着,世界逐渐向所有人展露出不一样的面貌。
    而此时,陈柯正暴躁的奔走在树木之间。
    他在沈奕被拖下墙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对了,沈奕胆小又谨慎,而且一直都很怕黑,这种诡异的地方不可能丢下他自己跳墙,但他从墙那头跳过来、落地起身查看四周终于是慢了那么几秒,他听见了哗哗的声音,但火球打过去,四周都没人了。
    万籁俱静,只剩下一片枯死的树。
    陈柯脑袋嗡了一声,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三秒钟,然后开始四处寻人。
    但是根本找不到,他只在最近处找到了一个地洞和老刘的尸体。
    找到地洞的时候,陈柯甚至试图钻进去,但是地洞太小了,陈柯的腰就卡在地洞外面,不管他怎么钻到钻不进去。
    陈钊只能顶着一脑袋土再钻出来,继续火急火燎的在四周找。
    然后他就在一颗树后,找到了隐逸在黑暗里,靠在树上不动的老刘。
    老刘被拧断了脖子死掉了,肚子还完整无损,脖子上还残留着透明液体,两只眼睛像是被鸟啄掉了一样,露出两个深深地大坑洞,黑红的血液在他的脸上流下了两道血痕,看的陈柯呼吸急促。
    老刘死了,就在他们跳下来之前,甚至是沈奕跳下来之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墙那边喊了一声没问题,你们也过来吧。
    沈奕又去了哪儿?
    陈柯脑袋不算聪明,他不是个会前后盘算、查漏补缺的人,性格又很莽,换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可能会感到害怕或者不安,但陈柯不会,他现在只想把这鬼地方烧成一片火海。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耽误一点时间就可能导致沈奕丧命,所以陈柯当场暴走,抬手直接烧树。
    这些树木早都枯死了,最后一滴水分都被榨干了,干的像是最好的木柴,沈奕的火一打过去,树木立马就噼里啪啦的烧起来了。
    陈柯不知道沈奕去了哪儿,但他想的很简单,不管这片林子里面有什么,他一把火烧过去,活的死的都给他烤熟了,他就不信找不到沈奕。
    而且现在看不到沈奕尸体是件好事儿,这就说明沈奕还活着,老刘都能被□□杀,那沈奕被□□杀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的,既然没有尸体,那就说明沈奕还有别的用处。
    陈柯满脸的戾气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武力足够强就能横行霸道,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但到现在为止他才发现,他到底不是全能的,他需要一个团队,一个能在他一个人使不上力的时候,给他出谋划策、帮他达成目标的团队。
    也不知道张磊和林仕那两个废物什么时候才能用上。
    因为不知道路,也不知道沈奕在哪,所以陈柯都是一路烧过去,看见什么东西就烧什么东西,别说,除了树林里面无边无际的鸟儿以外,还真让他烧出来了一点儿玩意儿。
    他烧出了几个女人,高矮胖瘦什么样儿的都有,有见了陈柯就跑的,也有看见了陈柯和陈柯说话的,但是无一例外,她们都顶着一个大肚子。
    陈柯当时杀气滔天,抓了一个逼问她沈奕在哪,对方压根不知道沈奕是谁,于是模棱两可了两句、并试图把粘液沾在陈柯的身上,被陈柯一个火球碳烤了半个身子,从里到外烧成七分熟,风一吹一股香的发臭的味道就往四周飘,就连大肚鬼这种生物看着都跟着直呕,见了陈柯扭头就跑。
    陈柯也没浪费多少时间,毕竟总有怕死的大肚鬼,被他抓到了一个,很配合的交代出了自己老巢的位置。
    你说的人我见到了,在王那里。这个大肚鬼很聪明,她大概是十几岁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个高中生,穿着一身破旧的羽绒服,肚子才刚刚凸起,不算很大,跟活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知道向陈柯讨好的笑:王把他当成了替身。
    陈柯踢了她一脚,让她在前面带路。
    自从知道粘液之后,陈柯就十分谨慎,从来不让这群大肚鬼近身,身边时时刻刻绕着三个火球,见到树就烧,见到地洞就往里撞火球,反正一把火过去,他就不信还有什么东西能跟他蹦跶。
    见了陈柯这个做派,走在前面的大肚鬼压根不敢做小动作,而是细声细气的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都说出来,试图换一条命:王最开始就是被一棵树吃掉的一个人,他和树合成了一体,树借着他来制造圣婴,他一直想要脱离树,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得比他弱,还得是个男人,而且异能也得是木系的,否则没有用,王一直都没寻找到这样的人,直到今天,我们去找食物的时候碰见了一个没见过的大肚鬼,这个大肚鬼正在把肚子里的圣婴刨出来,试图杀死圣婴,自己活下去,我们把这个大肚鬼带到往的面前,王说她是叛徒。
    这个大肚鬼用叛徒这两个字来形容苏茹。
    叛徒本来是最先接受王的馈赠的,但是她逃跑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王很生气,本来想要处死她,但是她说她有很多同伴,等级都很高,可以引来让王饱餐一顿,王听说队伍里还有木系的异能者,就让她把木系的异能者抓过来,只要将这个异能者献祭给王,就能绕叛徒一命。
    大肚鬼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都跟着降低了不少:现在我们马上就要到王的圣地了,我不能跟你去,否则王会知道是我背叛了王,也会处死我的。
    陈柯顺势多扫了她一眼。
    很难想象,这样逻辑清楚、有理有据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已经不是人了,会被一棵树来驱使,为一颗树生育,甚至还会反过来伤害人类。
    也不是所有大肚鬼都会听他的话的。这个大肚鬼被陈柯扫了一眼,明显知道陈柯在想什么,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这是一种命令,你不是我们,你不懂,就像是来自上一级的威压一样,有些人会臣服与此,但有些人不会,其实我们也早就有了自己切掉鬼婴活下去的想法了。
    陈柯懒得听这个大肚鬼的自我剖析路程,他现在手里抓着一把晶核,走两步磕一粒,他现在整个人就是一座要喷发的火山,一旦逮到罪魁祸首,他要把那棵树烧成渣渣。
    不过等陈柯一路自己找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他看见一颗形状古怪足有几层楼高又肥又软的树上缠满了玫瑰花。
    那树的样子尤为古怪,树上还有很多鬼婴在跑,跑的慢的鬼婴直接被玫瑰花的利刺刺穿,身体里流出黑色的血液,挂在树杈上,滴滴答答的滑落在地上,一树的玫瑰花开的娇艳欲滴,看样子足有成千上万朵儿,陈柯看的头皮都发麻。
    这是沈奕的玫瑰花,他认得,他还记得那些花儿的触感,柔软纤细,只有花茎上有点刺儿,除了开出来好看一点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用处,但是现在,缠绕在那些树上的花儿将根茎插在树里,开始从树里吸收营养,有鬼婴想要去把花儿摘下来,才一伸手,就被花朵锋锐的边缘割开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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