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就是因为这个毛病,她失去了叶嘉文。四年后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毛病还是没改掉:她安理得地觉得叶嘉文心里就该装着她,现实却背道而驰。越是如此,她越是无法接受,以至于一察觉他的抗拒、甚至一看到周慧这个名字就喘不上气,心里烧起一把火。
    自己头破血流不够,还要别人也不好过。
    陈季琰还有点低烧,话讲多了就头痛,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我一直都挺不是人的吧?讲话做事都很过分,你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尊重,爱摆弄别人的人生,我一开始还生气来着,可是仔细想想,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她咳了两下,叶嘉文立刻弹起来:“我给你拿水。”
    陈季琰拉住他:“你坐下,我没力气,借我靠一会儿行不行?”
    他乖乖地听话,任由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说到郑修齐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的。”陈季琰把脸埋进他肩膀里,让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手轻轻落在她后脑勺,说:“对不起。”
    “我,我上次回去,就是去跟他取消婚约的。”
    她长到这么大,先做太子女,后做土皇帝,头铁心硬,从不肯吃亏,却在他这里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摔完了爬起来还要对自己说:这哪是摔跟头啊,我们俩闹着玩儿呢,他不也摔了么?
    这点委屈本来毫不起眼,此刻却在心里发了芽,一两句话的功夫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吸吸鼻子,娇声娇气地说:“我头疼。”
    叶嘉文忙不迭地松开她,放好枕头,让她慢慢地躺下来。探了探额头,体温又高了。“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下午,下午还烧的话再去行不行?”陈季琰抓着他的袖口哀求。
    叶嘉文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
    最初的惊诧过后,歉疚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回涌倒灌,把他整颗心都塞满了。
    叶嘉文给她换了块新毛巾敷额头,她闭着眼养神,不再出声。
    这样骄傲的陈季琰,陈大小姐,是谁把她弄得这么委屈啊,是我吗?他摸着陈季琰滚烫的掌心质问自己。
    午饭之后,陈季琰的体温还是下不去,叶嘉文不管她怎么耍赖哀求,当机立断下午就要带她去医院。
    陈季琰心知胳膊拧不过大腿,配合态度非常消极,一件毛衣左翻右翻,磨磨蹭蹭穿了十分钟还没套到头上,叶嘉文推门进来,脸色铁青:“你不穿我帮你穿。”
    陈季琰的手脚一下利索了。
    停在楼下的车子是刘章的,他走得急,说过两天再回来把车也弄到上海去,这段时间就借给叶嘉文开。陈季琰被包裹在一件过分大的毛呢大衣里,帽子围巾都备上了,她气若游丝:“你要把我载到南极啊?”
    叶嘉文看她一眼,她立刻瞪大眼:“你瞪我干嘛?”
    他被她烦得没办法:“见你漂亮多看两眼,行了吧?”
    这话亲密到近乎轻佻,叶嘉文刚说完就觉得气氛不对,但话已经说出了口,只好假装无事发生。陈季琰动了动嘴唇,气哼哼半天,说了句挑衅的屁话:“前天那谁也坐这个位置吧?”
    “谁啊?”
    “周慧。”
    “那你把这个座椅拆了扔掉吧,我给你整个新的,就装车顶上,保证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坐,你看行不行?”
    “你别气我啊,我生病呢。”她精神萎靡,口齿却还伶俐。
    去医院看病也是项大工程,陈季琰死活不肯打点滴,身后还有一串排队的,医生也不耐烦起来:“你们自己商量。”
    叶嘉文替她作主:“医生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打点滴是吧,没问题。”
    话音刚落,就感觉陈季琰在身后对着自己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他猛地回头瞪一眼这个不听话的病号,陈季琰本来火气挺大,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起来,假装没事发生似的把手放进了口袋里。
    正是流感季节,医院里的人特别多。验血、做皮试、配药,一堆事情做下来,等陈季琰挂上针已经快四点半了。点滴要走两个小时,叶嘉文出去给她带了一块蛋糕,硬着头皮给她一口一口喂。
    人的身体真的很神奇。叶嘉文在南国长到十八岁,被热带的阳光晒成一个小非洲人,可是高大的骨架、笔挺的鼻子、在屋里待上两个星期就会变白的皮肤,无一不彰显着他顽固的北方血统。他有一双骨节分明、十指分明的大手,陈季琰以前喜欢抓着玩,比着自己的手跟他开玩笑:“人家说手大的脑子笨。”
    他气哼哼地反驳:“人家还说头发长见识短呢。”
    陈季琰立刻眉毛倒立:“你说我见识短?”
    “哎,我是说……”他见她炸了毛,立刻见好就收,“人家,人家是谁啊,这人说话不靠谱。我不笨,你的见识也长着呢。”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不断地惹对方生气,又把人逗笑,和好如初。角色每天都在互换,参与游戏的却永远只有他们两个。
    陈季琰盯着他的手太久,叶嘉文神经再粗也看出她已经走神了,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手:“困?”
    陈季琰回过神来:“还好。”
    “困就睡一会儿。”他在旁边坐下,身体靠过来,“你靠着我睡吧。”
    陈季琰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觉睡得不错,鼻子里一直是叶嘉文身上的香皂味,可能是香皂,也可能只是洗衣粉,反正很顽固,让她觉得安心。朦朦胧胧间感觉手上热乎乎的,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叶嘉文正拢住她扎着针的手,是怕药水太冷把她弄痛了,用体温给她捂着。神态小心翼翼,似触碰一尊脆瓷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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