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镜自小便神魂不稳,遇到厉鬼妄图夺舍几乎算得上是常事了,六十年前宿蚕声还明里暗里帮他驱除过无数恶鬼。
    宿蚕声死都没想过,相重镜竟然会被一条入了魔的恶龙夺舍躯壳。
    可分明方才还好好的
    宿蚕声死死握着手中的剑,杀意不受控制裹挟着锋利的剑刃。
    他要杀了这条恶龙!
    宿蚕声心中的愤怒和杀气在到达一个顶峰时,却听到顾从絮突然冷笑一声。
    夺舍?顾从絮的眼神像是在看卑微可怜的蝼蚁,嘲讽道,是他相重镜甘愿将身体奉与我的。
    宿蚕声一愣,周身萦绕的剑意转瞬化为琉璃似的碎片,簌簌落在地上。
    他本能道:不可能!
    相重镜是何等高傲的性子,怎可主动让一条入了魔的龙夺舍自己?!
    除非
    宿蚕声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白。
    除非,相重镜是为了避开他们,才会主动将身体交给恶龙。
    顾从絮饶有兴致地笑了:六十年前,相重镜和恶龙同流合污结生死契时,你们也如现在这般凶狠。
    两人一愣。
    顾从絮张开右手,破烂的宽袖被风一吹微微起舞,任由封印龙纹缓缓爬上脸庞:无知的人类当年认不出生死契和封印龙纹,过了六十年依然没有丝毫长进,连夺舍和甘愿奉出身体都分不清。
    宿蚕声浑身发抖,手中的剑几乎握不稳,那对着顾从絮的杀意仿佛一层薄雾一点点从剑刃上散开。
    宿蚕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晋楚龄却没他想得那么多,他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反而将身上的血随手一挥,将血滴准确无误地落在地上,形成粗略的阵法模样。
    不管是你夺舍,还是他甘愿舍弃身体晋楚龄猩红的瞳孔全是狂乱,眼尾缓缓滑下两行血泪,这个时候他竟然笑了,神色如恶鬼,声音却轻柔得如同情人耳畔喃喃细语,只要把他留下,我迟早能将你从他的身体里赶出去。
    顾从絮冷眼看着地上的阵法,倨傲道:你尽管来试试。
    相重镜打算他的故作高深:少废话,你撑不了多久了,快逃!
    顾从絮:
    顾从絮怒道:我乃堂堂真龙,你怎能用逃这个字?!
    相重镜:
    相重镜简直对这条龙无奈了,只好换了个说法:真龙大人,您能起驾了吗?
    只要相重镜没有答应将身体给他,顾从絮就不能操控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太久,他冷哼一声,勉强起驾。
    见顾从絮要走,晋楚龄眸子闪现一抹凶光,掌心朝着地面阵眼骤然以灵力催动,地面的血珠瞬间连成巨大的阵法,从地面血光中凭空浮现一条条漆黑的锁链,悉数朝着顾从絮身上而去。
    只是一刹那,顾从絮迈步要走的身体便被无数锁链困住。
    相重镜歪着头:哦豁。
    他微微坐直身子,等着看戏。
    小蛇打真龙,啧,太精彩了。
    顾从絮本来没打算和晋楚龄交手,但这条长虫太缠人了,锁链缠住他的四肢,甚至有两条死死困住他的腰身,紧紧绷着,似乎想要将不属于这个躯壳的魂魄给勒出去。
    顾从絮终于不耐烦了,他手腕一挣,看着根本没用多大力道,阵法中的锁链竟然噼里啪啦一截截断开,砰然落在地上,化为红烟消散。
    身体重回自由,脚下那厉鬼似的手和不断袭来的锁链根本无法对顾从絮造成任何威胁,他金色眸瞳森然冷厉,冷冷看向晋楚龄。
    来自真龙的威压太过强悍,晋楚龄虽然并不惧怕他,但来自妖兽血脉中本能的臣服却让他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猛地一僵。
    顾从絮轻启薄唇,声音仿佛天边传来,深厚低沉。
    跪下。
    晋楚龄几乎将一口牙咬碎,却最终敌不过顾从絮的威压,砰的一声闷响,他一只膝盖重重跪在地上,因抵抗的力道太大,重得膝盖都将脚下的树枝撞出一块凹陷来。
    铺天盖地的耻辱袭向晋楚龄的脑海,他恨恨抬起头,眼神恨不得将面前人千刀万剐。
    顾从絮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他方才的威压虽然用了五成,但整个三界九州的人哪怕是血脉再纯正的妖兽,都会对他俯首称臣。
    这条小蛇似乎骨头极硬,竟然还有力气反抗。
    宿蚕声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飞快将内心杂念摒除。
    虽然他和晋楚龄不和,但此时却很赞同晋楚龄的话。
    只有将相重镜的身体留下,才有可能从恶龙手中救下他。
    若是顾从絮真的将相重镜的身体带走了,那按照恶龙的能力,他们就算翻遍九州也别想救出相重镜。
    宿蚕声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再次握紧手中的剑。
    宋有秋在一旁看戏,激动得腿都要打颤了。
    真龙,妖族宗主,三界首尊,三个人打起来,阵仗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何其有幸能见到这种大场面。
    宋有秋一边看一边感谢相祸水,让他有幸能在看戏第一线。
    相祸水也在看戏,当瞧见发疯似的晋楚龄和满脸漠然毫不留情一剑刺来的宿蚕声,他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侥幸。
    这两人果真对他没有半分真情。
    他们就没有想过,若是将这躯壳毁了,不光恶龙会死,他也会跟着一起魂飞魄散吗?
    相重镜懒散地靠在巨龙冰凉的鳞片上,淡淡道:别玩了,走吧,你要撑不住了。
    还没等顾从絮骂他,相重镜立刻补了一句:大人,该起驾了。
    顾从絮:
    顾从絮的话顿时被噎到了喉咙里。
    相重镜的身体已经开始隐隐排斥顾从絮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和面不改色袭来宿蚕声的长剑轰然对上。
    宿蚕声不愧是三界首尊,用尽全力几乎和恶龙打个平手。
    晋楚龄此时也已经彻底扛住真龙的威压,唇角源源不断流着血,却被他随手抹掉,那猩红的瞳孔全是癫狂,看着极其渗人。
    顾从絮微微挑眉。
    相重镜看着逐渐透明的手,叹气道:你要是再不走,我们只能任人宰割了。
    顾从絮哼了一声,一击将地面困住他的阵法击碎,接着毫不犹豫寻了个方向脚尖一点地离去。
    宋有秋见状,连肩上的毒蛇都不顾了,疾声道:那不是下灵树的路!
    相重镜:
    顾从絮:
    晋楚龄和宿蚕声已经没有心思在去管宋有秋了,他们一门心思只想将相重镜的身体留下,无数五彩斑斓的蛇不知从何处爬来,嘶嘶朝着顾从絮而去。
    宿蚕声的剑意也紧跟其后,穷追不舍。
    顾从絮就算知晓是死路,却也无法回头了。
    两息后,顾从絮脚尖落地,堪堪停下步子,两簇幽火一时间刹不住,险些从他身上脱离下去。
    面前,便是仿佛深渊似的死路。
    三毒秘境和灵树天梯有不知名的桎梏,哪怕是修为登顶之人也必须要借助灵树才可登上三毒秘境。
    若是从灵树顶一跃而下,管你修为滔天也无法平安落地。
    顾从絮眉头皱起,看着脚下万丈深渊。
    相重镜一看脚下那诡异的漆黑,有些慌乱地起身:别别别!别跳!
    顾从絮:不跳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相重镜:死就死!反正不能跳!
    顾从絮已经逐渐掌控不了这具躯体,后面两人也已经追了上来,再不跳可就没机会了。
    顾从絮根本不管相重镜的阻止,立刻就要往下跃,但在抬步的一瞬,他彻底失去了操控躯体的机会,意识直接回到了识海中。
    顾从絮:
    相重镜重回夺回身体的主动权,站在灵树枝边缘,看着底下漆黑如墨的深渊,腿肚子都要发软了。
    他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相重镜茫然往后看去,正好对上宿蚕声和晋楚龄的视线。
    相重镜之前的游刃有余已经悉数不见,他眼眶微红,眸中扶着一层轻薄的波光,长长羽睫仿佛一眨就能掉下一滴水似的。
    顾从絮原本还以为他在做戏,但常年古井无波的识海中此时竟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水波一层层拍打巨龙的身体。
    顾从絮有些发愣。
    相重镜这是在害怕?
    怕什么?
    他连死都不怕。
    宿蚕声和晋楚龄已经到了近处,看到相重镜这副模样皆是一愣。
    晋楚龄还在发疯,宿蚕声却极其清醒,试探着道:重镜?
    相重镜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看不清楚人了,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仿佛回到了六十年前,怔然道:蚕声
    宿蚕声一愣,立刻欣喜若狂,想要快步而来,但又怕吓到他,只能朝他伸出手,道:你过来,那里危险。
    相重镜迷茫歪头。
    顾从絮却厉声道:不准去,他们要杀你!
    相重镜耳畔一阵嗡鸣,顷刻间被顾从絮的厉喝唤回了神,他捂住还在流血的左手,方才那点神智昏沉错乱时出现的依恋瞬间消失不见。
    宿蚕声被他这个动作和眼神看的浑身一僵。
    顾从絮:跳下去,我接住你。
    相重镜深吸一口气:先缓一缓,缓一缓。
    顾从絮道:缓什么?
    相重镜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缓什么,和这两人对视都会让他觉得膈应恶心,但若是让他跳下去,他又有点不情愿以这样狼狈的方法逃脱。
    他再一次陷入了两难。
    相重镜在犹豫,顾从絮见两人又要冲过来,不耐烦道:闭上眼睛。
    相重镜一愣:什么?
    闭上!
    相重镜知晓两人性命相系,顾从絮应当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便顺其自然闭上了眼睛。
    顾从絮用尽最后一丝灵力,从相重镜的元婴中窜出来,原地化为一缕幽魂。
    这缕神魂谁都瞧不见,顾从絮勾起唇看着那两人,接着毫不犹豫地抬手推了相重镜一把。
    相重镜猝不及防往前一跌,整个人从灵树枝上坠入无尽黑暗中。
    看着好像是他自己纵身一跃似的。
    宿蚕声和晋楚龄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失重感涌上心口,长发胡乱飞舞,相重镜掉落了一会才睁开眼睛,愕然看着灵树枝的犀照幽火光芒离他越来越远。
    黑暗仿佛一双双鬼手将他一点点拖入泥沼,相重镜瞳孔有一瞬间的失神。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最怕黑。
    相重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推下去了,当即发出一声怒喝。
    顾三更!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说完,他整个人随着幽火直直坠入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杀了你三个字随着狂风飘到了秘境入口,打着旋灌入宿蚕声和晋楚龄的耳朵里。
    第8章 不守信用
    宿蚕声脸色惨白如纸,僵在原地看着那团幽火越来越暗,最终消散成一簇光点,倏地消失不见。
    晋楚龄比他反应快,几乎是瞬间就纵身跃了下去。
    宋有秋惊得下巴都落地了,没想到相重镜对自己这般心狠,连话都不说就跳了下去,不给两人留丝毫念想。
    宿蚕声握着手中的剑,眸子虚无地盯着那漆黑的深渊许久,才踉跄着跪倒在崖边。
    宋有秋肩上的毒蛇已经消失,他抱着小棺材看着宿蚕声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知怎么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意。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不给相重镜留一条退路?
    现在悔恨愧疚到底要做给谁看?
    宋有秋抬步走来,近乎恶毒地低声开口:宿首尊,您不去寻他吗?
    宿蚕声垂着死灰的眸看着深渊,怔然道:他宁愿死也不愿同我多说一句话,那条龙
    他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绝望的眸子猛地浮现一抹光亮。
    龙?
    这三毒秘境的主人便是那条恶龙,他将相重镜带到此处纵身而跃,也许并不是要寻死,而是想要破釜沉舟离开秘境。
    宿蚕声这样想着,钝痛的心缓缓浮现一抹希望。
    宋有秋却根本不愿轻易放过他,笑着开口道:首尊,您知道相重镜在我送葬阁定棺材时,给过我什么吗?
    宿蚕声踉跄着撑着剑起身,漠然抬头看他一眼,那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宿蚕声问:什么?
    宋有秋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粲然至极的笑:他给了我灯,数不尽的灯。
    宿蚕声一愣,尚未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宋有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血红的储物镯子,上面隐约露出相重镜的名字。
    宿蚕声眸子一动。
    宋有秋慢条斯理走到树枝尽头,将储物镯硬生生掰断,刹那间里面浮现出无数样式各异的灯盏,各个燃着永不熄灭的鲛人烛,飘荡在周围。
    宿蚕声仰头看着漫天明灯,一时间不知这是何意。
    他连棺材里都要放满明灯。宋有秋道,你猜这是为何?
    宿蚕声只是思考一瞬,骤然间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他踉跄往后退了半步,匪夷所思地看着不断漂浮的灯盏。
    这是他走遍三界寻来的无数灯盏,哪怕死也要带到棺材里去。宋有秋指着周围明灯,慢条斯理道,他那般爱光,你们却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石棺里这么多年。
    宋有秋认真地看着他,问:你们还有心吗?
    宿蚕声面上一片空白,连心口都仿佛缺失了一块,空荡荡地被寒风灌了进去,让他四肢冰冷,几乎连动都不能动。
    宿蚕声是三界首尊,执掌九州,不能留下被人诟病的污点,不可以像晋楚龄一样不顾一切纵身跃下灵树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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